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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物理学博士眼中的阿尔法狗

 真友书屋 2016-03-16

从“阿尔法狗”,谈谈人工智能和图灵机


路明,大学教师,「一个」App常驻作者,物理学博士、资深驴友、健身教练、自由撰稿人。微博@后排的路明。


说起人工智能,你会想到什么?


是《终结者》中自我觉醒的“天网”?是《骇客帝国》中无所不能的“Matrix”?是《银河帝国》中鼎鼎有名的“机器人三定律”?或者,是眼下那只呼风唤雨的“阿尔法狗”(AlphaGo)。


李世石和阿尔法狗的五番“人机大战”,尘埃落定,狗4:1战胜了人。遥想1997年,IBM的超级计算机“深蓝”战胜了当时的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也曾引得媒体一片惊呼。那时有科学家站出来说,电脑会下国际象棋不算什么,会下围棋才是真本事。


黑白两色,361个交叉点,围棋的复杂度大大超过其他棋类。事实上,仅仅数年之前,最先进的计算机也敌不过初段棋手。这来自东方的古老棋种,俨然成了人类智慧的最后堡垒。


如今,堡垒陷落在即。有人戏称,天网来了。


与此同时,网上出现了一大批自称来自未来的人类抵抗军。他们目标是炸毁谷歌总部,改写历史,拯救全人类。他们在穿越过程中出了意外,无一例外地掉到了中国。由于买不起去美国的机票,有的抵抗军战士还晒出了银行卡和支付宝账号。从这份幽默感来看,人类智慧还是很有希望的。


说实话,如果真有未来抵抗军战士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建议他再多穿越几十年,去二战时英国的布莱切利公园(Bletchley Park),找一个名叫阿兰·图灵(Alan Turing)的人。



图灵


图灵何许人也?他主持破译德军的Enigma密码,帮助盟军“提前二到四年”结束了二战。他是计算机科学的奠基者,被称为“人工智能之父”。他设计了现代计算机的鼻祖——图灵机。可以说,当今每一台可编程的计算机,都是通用图灵机的后裔。计算机界的最高奖项被命名为“图灵奖”。他可能是20世纪最著名的同性恋者,因为“伤风败俗”而被法院强制“化学阉割”。1954年6月7日,图灵被发现死于家中的床上,年仅42岁,床头放了一只被咬了一口毒苹果。官方的说法是自杀,也有人坚称图灵死于谋杀(难道真是未来抵抗军干的?)许多人一厢情愿地相信,苹果公司的logo正是来自那只致命的毒苹果。曾有人问乔布斯,是否是向图灵致敬?乔布斯笑笑说,我倒情愿那是真的。


这是后话了。


图林同志(真的是同志)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坎坷的一生,波澜壮阔的一生。若不是英年早逝,他的光芒本该照亮更远的未来。


1927年,15岁的少年图灵遇到了他最初的爱人——克里斯托弗·莫科姆。莫科姆比图灵大一岁,瘦小,金发,有一双迷人的蓝色眼睛。寄宿制的男校孕育了这场隐秘的爱情。两人一起散步,一起在地下室鼓捣些疯狂的化学实验,一起讨论量子论和宇宙膨胀假说,一起约定考入剑桥大学。很多年后,图灵忆及当初,依然柔情似水,“会有一个夜晚,他在实验室外面等我,用他的手拉着我,一起去看星星”。


两年后,莫科姆突然因病去世,图灵为之悲痛不已。他开始思考物质、意识和死亡的关系。后世猜测,图灵对人工智能的执着和最初构想,可能来自一个浪漫地近似荒唐的愿望:用机器重建爱人的大脑。


那是个科学风云激荡的年代,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如暴雨般涤荡着一切旧观念。图灵意识到,要想触及思想的本质,绕不开量子力学。他相信,人脑存在“直觉”,即不经思考直接抵达答案的过程。这种“直觉”,或许和量子力学中的“波函数坍缩”(wave function collapse)相关。


量子力学看起来是如此怪异,以至于它的开创者之一,尼尔斯·玻尔曾说,没有人真正懂得量子力学。一个粒子,同时又是波,它的状态用波函数进行描述。外界观测时,波函数便“坍缩”,呈现出某一个确定的结果。波函数坍缩本质上由概率决定,不可预测,因此机器无法模拟。很多科学家相信,人类的直觉、灵感、创造力,以及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都和这种随机的量子过程有关。莫扎特的交响曲,李白的《将进酒》,梵高的向日葵,无数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刻,或许来自于几个波函数的偶然坍缩。


然而,图灵终究无法超越时代的局限。在他的时代,量子力学始终在争论和质疑声中艰难前行。为了实现重建人类大脑的梦想,图灵不得不绕开了玄之又玄的量子力学。到后来,他拒绝相信思维的不可预测性,认为“直觉”和“创造力”都源于学习过程,因此可以通过电子器件进行模拟。1936年,在一篇名为《论可计算数和决定问题》的论文中,他第一次提出了图灵机的构想——把人类的思考等同于一个算法,用逻辑运算模拟大脑的活动。这种结构超越了前人设计的用于“辅助计算”的各种机器,成为现代计算机的理论模型。


图灵机的局限性在于:作为一种基于逻辑运算的系统,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真正的“思考”。好比用经典力学方法去求解量子体系,最后只能是南辕北辙。也正因为此,图灵机天生不具备情感的可能——因爱而生的图灵机,并没有爱的能力。


如今,几乎每一台计算机,无论硬件和软件千差万别,都是基于图灵机模型和冯·诺依曼架构。算法再高超,学习能力再强大,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大脑。计算机不会一见钟情,不会怅然若失;不会无缘无故地恨,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爱。一切都基于严格的逻辑运算。如果一台计算机对你说,“我爱你”,那不是心动的感觉,而是上亿次运算的结果。


艾萨克·阿西莫夫在《我,机器人》中写过一个具有高度智慧的机器人,他对所有的科学知识不屑一顾,认为是“小儿科的东西”,唯独着迷于人类的爱情小说。哪怕是二三流的作品,也读得津津有味。最后他哀叹,人类的情感太复杂,无法理解。


直到1982年,美国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才提出利用量子力学进行计算的设想。1985年,英国物理学家大卫·多伊奇(David Deutsch)论证了量子计算机的可能性。此时,图灵已经去世30多年了。


对于此番人机大战,我们不必危言耸听,亦不必过度解读。人的力气不如大象,速度不如猎豹,寿命不如海龟,围棋若是玩不过机器人,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事实上,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凭借的是自由的意志、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永无止境的创造力。就像李世石在第四局绝境中下出的“神之一手”,如同天外飞仙,直指机器的命门。


无论如何,我为人工智能取得的突破惊叹。我也相信有一天,特别是在量子计算的发展下,人类智慧会被人工智能超越。“奇点”总会到来。但不是今天。


图灵注定无法重建爱人的大脑。不知他临死前的那一刻,脑海中无数个波函数怎样地叠加,是否有爱人的面容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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