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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如何推销美国主旋律?

 圆角望 2016-03-16
撰稿|马纶鹏
       电影《荒野猎人》是一部奇作,或神作。墨西哥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再次将他在去年奥斯卡夺奖影片《鸟人》中的疯狂、执念、着迷、超现实,又演绎了一遍。主演莱昂纳多不断受虐和摄像卢贝兹基优美壮阔的广角镜头,为我们呈现了一个“非常罪,非常美”的美国西部故事。
  
满眼蛮荒气质
  宽银幕,立体声,豪华座椅——在电影院看《荒野猎人》,现代享受和蛮荒气质会形成巨大的反差。如果你带了爆米花进去,对不起,你会被电影里的生吃活鱼和牛肝恶心吐。《纽约时报》如此评价:“茹毛饮血,艰辛之至。”
  片子讲述了莱昂纳多饰演的皮毛贩子Glass和同伴,被印第安人袭击之后,又被灰熊虐伤,奄奄一息,被留半路。负责照顾他临终的两个伙伴中,一个却杀了他的有一半印第安血统的儿子,暴风雪中弃之而去。开场半小时之后,电影后面的100多分钟,几乎就是带领观众,跟着Glass去报仇——看他艰难地从被浅埋的泥坑中爬出,匍匐,颤抖,痉挛;看他被灰熊撕咬的身体无法行走,只得在动物骨架中找骨髓充饥,用冰雪解渴;看他为躲避印第安人追杀,冲落大瀑布,坠下悬崖,在极地冰雪中一次次跌倒。看这一切让他更顽强,求生和复仇欲望驱使他慢慢自愈,用火药和枯草取火,火烧伤口止血,生拨马肚钻进取暖,甚至在雪崩面前也要手刃仇人。电影不断重现的片段,是Glass一个人在苍茫的雪地中彳亍,高耸的樟松无言,连绵的冰山默视,连阳光也短暂眷顾,剩下无尽长夜。
  要么孤独,要么庸俗,叔本华如是说。《荒野猎人》中的蛮荒感与个人的孤冷“相映成虐”。电影从头到尾,给人的感觉就是冷:不仅是荒无人烟,千里冰封,而且是人的渺小,孤独,凄冷无助,以及悲恸,与当下社会的“热”:社交软件,跨国旅行,网购代买,各种消费和炫耀——完全格格不入。这种冷痛彻骨髓,也逼人深思。从最近的《火星救援》《星际穿越》《地心引力》,到之前的《荒野生存》《荒岛余生》等,欧美电影逆潮流地扎堆展现一个人的世界,乃至宇宙。
  为什么?当然你可以批评,说它们都隐藏着一颗西方人开疆拓土的野心和拯救世界的自大。但和早期《鲁滨孙漂流记》赤裸裸的殖民扩张的资本主义意识不一样的是,这些电影将人与社会完全隔绝,在极端条件下——几乎都是冰冻与严寒的环境——展示内心挣扎和人性的本质。它们并无简单退化到原始状态,也不旨在想象无尽的未来,却终极拷问人之所以为人的本源和潜力。如《星际穿越》中那个假造数据的曼恩博士,在一片冰天雪地的蛮荒星球,对将被他抛弃的库柏说,“你知道为什么机器不能执行这些任务吗?机器没法随机应变,因为我们不能将死亡的恐惧程序化。而求生的本能会让人类在濒死的边缘创造奇迹。”
  然而,吊诡的是,电影和科技却能造就或者还原这种蛮荒感和孤独意识。《荒野猎人》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没事,儿子。我知道你希望这一切都结束”。(“It’s okay, son. I know you want this to be over.”)导演亚利桑德罗也在提醒观众,片中受虐会让你不舒服,你内心的孤寂会被深深触动,乖,思考与震撼之后生活还要继续。
暗藏国家精神
  同样,一个国家的精神气质也必须在其文化中传承。去电影院之前,我一直有这么一个困惑:曾经殖民和扩张的国家,如何书写和影像化自己的那段历史?看完《荒野猎人》之后,我想大都数人都释怀了,Glass报了家仇,和印第安人的“误解”冰释,皮毛生意还会做下去。这也让一些欧美精英评论家诟病——电影中人性两分,善恶太分明,结尾快意恩仇过于完美,云云。但客观效果是:你不会站在道德高地去谴责美国西扩,白人对土著的掠夺和仇杀,甚至会同情美国人,把罪罚指向另外的殖民者,比如片中作恶的法国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最大的启示是我们对于英雄主角的认同。亚利桑德罗极其讨厌超级英雄。他曾说,好莱坞塑造的各种“侠”是“文化灭绝”,去年他执导的影片《鸟人》就对此进行了嘲讽。我们也习惯了平民英雄或者反英雄的角色。此时,自然需要一种“特质英雄”,正如《荒野猎人》中的Glass——他有些恶,片中也参与反击印第安人;他甚至有原罪,是整个皮货和掠夺队伍的灵魂。但这个“原”恰好体现了他的身份:美国白人。“特质英雄”Glass的传奇色彩、惊人意志、拓荒精神,以及对惩恶的锲而不舍,深深吸引观众。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替美国西部开发鼓吹或洗白,但是你在这个主角身上看到了历史的合理,进步的必然,美国国家开拓的不易。
  Glass背后闪烁的是美国建国的基石。其一是“美国特殊主义”(American Exceptionalism),包括与生俱来的拓荒纵横,民主意识,和领导世界的使命。Glass的队伍开发西部,遇险共同商议,在美洲大地坚韧取得主导权,都是这一精神体现。第二就是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如《综艺》杂志评说,片中表达了将人和动物都商品化的可怕与强大,以及对丧失商业信用的一种残忍的惩罚。
  除了国家意志,“特质英雄”的背后还需要有一个家庭来平衡。我们对于好莱坞电影往往有误解,认为其离经叛道,娱乐至死,享乐盛行;其实美国新教传统和家庭观念很重,片中Glass的妻儿都是虚拟出的人物,是为了更好体现Glass的人性,复仇的欲望,也是美国中产阶级和宗教意识的代言。
  最后,英雄的反面,必须要以悲惨收场,也是好莱坞的主旋律。杀死Glass儿子并践踏信用的同伙,最终在雪地中受到血洗;掠夺和强暴印第安人的法国殖民者也得到报应,两者都是极其惨烈。大仇得报的这一刻,观众的心理快感是恣意的。在此之下,被掩盖的是所谓主要矛盾——移民白人和美国土著之间的利益冲突——《荒野猎人》很巧妙地借用法国殖民之口将道理说了个清楚:谁野蛮,谁文明,不太重要( Who exactly the savage is here is never much of an issue; as a sign scrawled in French spells out in one scene, everyone is.),重要的是“一个伟大国家的诞生”。
  同理,中国“和平崛起”也有很多挑战,特别是在诡谲多变的国际关系中,如何塑造和宣扬中国精神,是我们一直想做却没有做好的。要不意识形态生硬,或者“百年屈辱”情节作祟,抑或太过遮掩。“中国梦”的追求,要求我们积极告诉世人中国的核心价值与传统,要求我们说好中国故事,而《荒野猎人》已经给了我们重要的启示——如何巧妙而执着地表现国家意志和精神,走向世界的中国电影乃至文化,都必须通悟。(作者是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中国文化电影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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