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有个卢大夫——逝去的街巷之十二

写逝去的兴安路，总绕不过一个人，一个大夫，一百年前的卢大夫。

卢大夫不是天津人，甚至不是中国人。他来自法兰西，名叫Lossouarn，一些资料翻译成卢梭望，比他那个同胞，大思想家卢梭，就是写《忏悔录》的那个，多一个字儿。他是基督徒，大学学的医学，受教会派遣，远涉重洋，为信仰而来，边行医，边传教。

至今，我对这位法国卢大夫知之甚少。但有一点，促我成就此篇：卢大夫当年在天津，先后打过三份儿工，地点都在逝去的这段兴安路边，当然，那时还叫毕格海路。这三份儿工，都可载入天津，乃至中国史册。

刚刚逝去的兴安路、丹东路，与健在的哈尔滨道，构成一块三角地。这块三角地，现正建设天河城购物中心；三十年前，是无轨电车中心站；八十年前，是美国大来公司贮木场；一百年前，是座学堂，北洋医学堂。

真是块“沧桑三角地”！ 

这块工地上，一百年前是北洋医学堂  2014年4月摄

 “天河城”拔地而起，遮住了渤海大楼，隐没了北洋医学堂   

    这学堂，了不得！专家们早有定论：北洋医学堂，大清国第一个官办医学堂。法国卢大夫来到天津，在这里找到了第一份儿工作——西医教习。

那个时候，天津归直隶省(今河北省)管，直隶总督正是大名鼎鼎的李鸿章，他还兼任北洋大臣。1893年，李大人专门奏请光绪皇帝恩准，才在天津设立了这座学堂。

那个时候，还没有兴安路，也没有毕格海路，这块地儿，还是“中国地”。1861年，天津首次划定的法租界，西部边界只到大沽路，那时还叫海大道。

学堂是官家办的，这块地儿可是私人捐的，总共四十四亩，连同地上的房屋。捐地人名为朱其诏，与哥哥朱其昂同为洋务派。老哥俩创办的轮船招商局，影响至今。据朱氏后人回忆，朱其诏的儿子朱有济，做过上海海关的总监，任内主持修建了上海海关大楼，最后寓居津城。上海海关大楼奠基纪念物上，还刻有朱有济的名字。

到了1900年，义和团兴起，八国联军入侵，北洋医学堂，毁了。法国借机将租界西边界，推到了现在的锦州道，与日租界连在一起。法国人允许大清国继续使用这块地，但须遵守两条：一是只能重建西医学堂；二是外国教习只可聘用法国籍。
法租界最初划界及1901年强行拓展区大致示意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法国卢大夫来到中国，变成天津卢大夫。此后，大清国变成了中华民国，北洋医学堂也几易其名，兵荒马乱，国拨经费难以保障，最后几年，抵押校用土地，银行贷款度日。到了1930年，再也坚持不住，中国这个“第一”，散了！

北洋医学堂，存世近四十年，毕业学生16届218名，形成中国西医奠定时期的“北洋派”，当时，绝对可与北平“协和派”抗衡呢。民国时期北京总统府的医官，都是“北洋派”。这些日后的一代名医，有多少听过法国卢大夫的课，还得容我慢慢梳理、考证。

这卢大夫在天津打的第二份儿工，兼职管理巴斯德化验所。这位巴斯德，也是位法国人，医学大家，虽不看病，却比咱天津那位卢大夫，名气大多了。您喝牛奶吧，常有人说“巴氏奶”，即采用巴氏法消毒的牛奶。这个巴氏，就是巴斯德！这位巴大夫，生于两百年前，他弄明白了细菌的致病过程，也就找到了消灭病菌的办法。他还发现，疫苗可以毒攻毒，后人因而发明了多种疾病预防疫苗。人类医学史上，巴斯德成了划时代的人物。

巴斯德去世没几年，法国人就把巴斯德化验所带到了中国，先是上海，后是天津。天津最初的巴斯德化验所，就在逝去的兴安路边，北洋医学堂院内。巴所虽在“北洋”院儿内，却归法兰西领导，管理巴所的卢大夫，顶头上司是天津法租界公议局。
巴斯德化验所一角，远处是和平路上的盛锡福大楼，那时还没有渤海大楼
  大家知道，各种化验数据，是西医诊病的主要依据，上世纪初，西医传入不久，医院规模都较小，很长一段时间，巴斯德化验所承担全市医院化验工作。管医学化验，还管卫生防疫，如妓女性病检查什么的。

这位法国卢大夫，真是闲不住： 1924年，他又自己找了第三份儿工作，在天津成立华洋防盲会。卢大夫只顾着行医传教，他不会想到，这个防盲会开创了一段历史，成了天津乃至中国华北地区第一个眼专科医疗机构。

三年后，法国卢大夫许是想家了，离开了兴安路边这块三角地，从此再无消息。

再过三年，卢大夫曾任教的北洋医学堂(已改名海军医学校)，因连年经费捉襟见肘，黄了，校舍失修渐毁。

卢大夫曾管理的巴斯德化验所，迁入法国教会医院，就是后来营口道上的中心妇产医院。几年后，兴安路边巴所旧址，矗立起天津地标渤海大楼。巴斯德化验所则在新址，延续至解放初期。至今，一些医学专家的履历中，曾在巴所研习，仍是重要一笔。

巴斯德化验所迁走，渤海大楼拔地而起

卢大夫创办的华洋防盲会，则生命力最强。

前年，天津眼科医院为庆九十大寿，热闹了好一阵子。九十年历史从何而来？接续的正是1924年创立的华洋防盲会。法国卢大夫，由此进入公众视野。
现在的眼科医院坐落甘肃路，图片来自天津眼科医院官网
    原来，1927年，法国卢大夫回国，防盲会交给了自己的学生，中国的田大夫。没几年，田大夫改防盲会为华洋防盲医院。1949年，防盲医院转为国有，后改名天津眼科医院，成为新中国首家公立眼专科医院。

防盲医院坐落赤峰道西头  图片来自天津眼科医院官网

法国卢大夫与天津兴安路，当然，那时叫毕格海路，似有未解之缘：卢大夫离开整整三十年后，天津眼科医院由赤峰道，迁入兴安路255号，距当年卢大夫任教的“北洋”，仅一步之遥！

兴安路上的天津眼科医院旧址

“麻花总店”售货大姐证实，这里原来就是眼科医院

天津眼科医院门诊部曾在附近的哈尔滨道上

天津眼科医院门诊部曾在附近的哈尔滨道上

有段时间，兴安路上的眼科医院，还成为新闻的“富矿”，大年初一，记者必到：看看除夕夜的鞭炮，崩伤了多少儿童！要说中国这除夕放炮的习俗，也是有些年头了，法国卢大夫在津多年，还办了个防盲会，想必对鞭炮伤眼，印象很深。那，他接受过记者采访吗？

今晚报1985年农历大年初一头版?

兴安路眼科医院旧址旁的院落

兴安路眼科医院旧址旁的院落

法国卢大夫，天津兴安路，北洋医学堂，巴斯德化验所，华洋防盲会——一个外国医生勾连的三大机构，在“沧桑三角地”，为天津现代医学奠基！

逝去的兴安路边，蕴含着多少辉煌，埋藏着多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