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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悟道

 汉青的马甲 2016-03-18

作者:孟欣

来源:地球巡视组




(一)

美术,不但能培养人的观察能力、审美情趣,她没有机械定论的判断事物的方式,还能使人领略到一些理科课程中体察不到的奥妙的道理。这个学科在西方的教育中 很受重视,不管什么学科,学生做展示时,都少不了美工。但在中国的中小学教育体制里,是比鸡肋还不如的东西。我爱画画,可是中小学美术课可怜的学时学不到多少东西,绘画的能力几乎全是在课余时间练就的。经过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上大学学习建筑学后,大学只有两门主科,一个是一、二年级的美术课,另一门是建筑的专业课,也和美术有很大的关系。

1. 美术老师的人生训诫


大一教我们素描课的老师是中国著名的雕塑家——刘骥林教授。在我90年入学前的那年夏天,他的雕塑作品《对歌》在国际雕塑大赛中获得了最高荣誉,作品永久保留在日本箱根雕塑公园,那是有史以来中国的艺术家第一次获此殊荣。


我们的建筑系每周五下午有一个课外讲座。我们听的第一个周五讲座就是刘老师的雕塑艺术创作体会。刘老师对华夏乡土民风的了解和艺术造诣吸引了我们。


上课后又发现刘老师还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教师。素描课上,他对素描技法的讲解简单明了。美术史课上,他优雅又雄浑的讲演仿佛就是古希腊经典的艺术风格。他介绍著一张张艺术品的幻灯片,带我们穿过时空隧道沉浸在艺术长河里。我总是每每被下课铃声惊醒,觉得这课的时间怎么这么短?真希望老师能再多讲十分钟。


我从小苦练的美术功底在同学中是少有的,所以刘老师对我爱护有加。从画立方体和圆球开始,刘老师就在班上对我的画进行优秀点评。画第一个有形象的东西——爱奥尼柱头后,刘老师又给了我一次特别机会,上前面去给大家介绍我怎样用直线段组合来表现爱奥尼柱头涡旋的优雅曲线。其实我讲的内容只是重复刘老师在我们画柱头前教给我们的技法,但只有我照做了。


但是,刘老师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对我的一次训诫。


那是在素描周的时候,整周的课程全都是素描课,这对于我来说应该是再爽不过的课程安排了。当一张石膏像画了一多半的时候,一天下午我再来到美术教室,却看到我的画板被扔到别处,插在画架上用来支画板的铅笔头也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我的画架被别人占了。占我画架的人不在,可我不想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学画那么多年,安静隐忍的性情我还是具备的,觉得这样争起来没意思,说不定明天画架又被占去。


于是我拿了另一个画架,在最远的地方坐下。可是面对着那个披着长卷发的石膏胸像,看着那复杂服饰的细节,我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和我的画相似的角度。我开始生闷气,反复思量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周都过了一半了来占别人的画架?课堂上没发生过的事怎么被我遇到了?越想越心烦意乱。


这时刘老师来了,看到我在画板前发愣,问我原因,我郁闷地说我的画架被别人占了,不知道该怎么画了。刘老师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也没教我这时应该如何改我画了一多半的画,只是非常严厉地说了句:“你这张画画不好了!”转身就回办公室去了。


老师的话让我心中一震。我才醒悟我来美术教室的目的:我是来画画的,不是来探察占我画板的人是谁,是什么动机等等的,我又为什么要为那些事牵动、分心、甚至烦闷,忘掉我真正的目的呢?


这次刘老师教我的不是画画的技巧而是画家应该具备的心性。在绘画的修炼中技巧与心性是相辅相成的,在苦练技法的过程中会不知不觉磨练心性。但有时对心性的冲击是明确的,这时必须主动提高心性,心性升华后,技法也会随之提升。一幅好画反映出的是画家高尚的精神境界,我明白了这次老师是在教我做人,一个 好的画家必须首先是一个绘画行业中的好人。


我赶紧收拾心情,把我现在的角度看到的石膏像当作前提,不再顾念我已经画成的,一点点地把画做了修改。交画前,刘老师又到我的画架前,看着我的画欣慰地点头说:“还可以,还可以。”


在我后来的人生中,历经了更大的磨难,更多的艰辛。但我不会被那些屈辱、打击所动,更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去针对。我清楚我的目的是什么,我要完成一幅人生的最美画卷,我会坚持我的信念,即使一切不得不从头开始我还是会继续。


2. 雪做的渲染


大一第二学期的建筑初步课,我们开始学习水彩渲染。第一张水彩渲染图是一张四开纸的小砖房,要求只用红黄蓝三原色调色。教我这门课的是一位师姐,研究生毕业刚回本校任教。老师美丽高雅,让我们这些小师妹好仰慕,见到就想跟她多说两句话。她看到我那干净利落的铅笔稿,就问我是不是素描画得好?得知我如她推断的那样是美术课的优秀生,她希望我也能在这门课上做出好渲染。


没想到开始渲染后,才发现水彩纸有一个地方每渲一遍都多吸一些颜色,几遍下来本来应该均匀的褪韵上出现了一个深色带,洗掉再渲,问题还出现。老师上 课时一次次走到我的绘图桌旁看我渲染的变化,她判断这张水彩纸有问题,可能有看不到的破损,很惋惜地提醒我:“肯定是纸坏了,你还是重做吧。”这时窗外下起了大雪。


同学们继续渲染的时候,我却不得不把这张图从图板上撕下来,重新裱纸,打稿。下午,同学们都渲染得差不多了,全班同学都要到紫竹院公园去打雪仗。我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做渲染。在空寂的教室里,我完全专注在那张渲染图上,几个小时仿佛像打禅入定般心无杂念,只想着怎么渲染。


傍晚时分,我差不多渲染完了。这时同学们回来了,一个个兴高采烈地鱼贯而入。当他们走过我的图桌旁,一个个都站住一愣,异口同声地喊道:“你的颜色怎么这么干净?!”


我这时才发现,我图纸的颜色不但渲染的很均匀,而且还非常细腻。我和同学用的是同样的马骊牌水彩,同样的大红、中黄、普蓝三种颜料,同样在王府井美术用品商店买的两块一毛钱一张的水彩纸,连毛笔都是同样的小白云。西方的水彩颜料很透明,但中国的水彩质量不佳,在中国即使是名牌的水彩颜料也会有大颗粒。同学们渲染的再细心,也会在水彩纸的那些无数的小坑里留下沉淀。唯独我的渲染图几乎看不到沉淀,这怎么可能,所以同学们都想探究原因。


同学们正围着我的图桌七嘴八舌地议论时,我的好朋友进来了。她将近一米八的身材,但说起话来却总是柔情似水,充满诗意。她看见我的图没有马上表示惊讶,她用黑亮的双眸凝神盯在我的图纸上看了一会,才深吸了一口气,含笑说:“别人都在打雪仗,你却能安心画图。你这张图是用雪渲成的。”雪做的渲染,大家 似乎都像找到了答案,点头称是,纷纷散去。


多年后,我读到水结晶实验的报导,一位日本科学家做了一系列实验,同样的水,“听”了善言和美好的音乐的,冻成的冰形成了美丽的雪花般的结晶;“听”了恶言和悲伤杂乱的音乐的,冻成的冰不但不能结晶,而且丑陋不堪。科学家们得出结论,人眼看不到的善念与美好的心愿会使这个世间的物质产生美好的变化。


这对我那张渲染的效果提供了一个科学依据。我的同学当时表达的是相似的意思:我在遭遇意外后,面对进度的压力和同学们可以去玩的对比,能保持雪一样冷静、纯净的心态,这种心境和心念,使水彩颜料的物质性质发生了变化,所以才会有那样一张澄清碧透的渲染。(待续)


(二)




3. 镜中反观,改“斜”归正


大一最后的四分之一学年,我们开始上水彩课了,任教的是王宣教授和锺铃老师。王老师是中国著名的水彩画家,他的为人很有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的风度,说话语气平缓谦和,他的画的色彩也成熟稳住、淡雅和谐。锺铃老师现在也已经是中国知名的水彩画家了。当年他还很年轻,是挂历上的健美模特,脸上总挂着朴实的笑容。他画的物体,形体非常结实有力,色彩斑斓。我的水彩底子很薄,靠两位优秀老师的教导点拨,水彩技能突飞猛进,到大二时,已经画得不错了。


我越画越熟练,一次我在下课前提前两个小时画好了一组静物,自己觉得挺满意。我抱着画板到老师办公室,请老师点评一下,希望在把裱在画板上的画裁下来之前,还可以做修改。


锺老师见到这张画后马上对王老师说:“她的色彩感觉真好!”王老师说:“这张画改一下就是一张好画。”我正高兴呢,两位老师却都告诉我,我的画画歪了。我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不理解我的素描底子那么好,怎么会把形象画错了呢?


王老师看出了我的疑虑,他告诉我,因为素描画板是比较垂直的放着,正对着脸,而水彩画板是比较水平的放着,眼睛里的画纸会产生透视,所以画面上的物体很容易画歪,可是在画画的人的角度看,却是正的。锺老师告诉我,之所以我看不出来,是因为我的眼睛看这张画已经两周了,时间长了,自己已经看习惯了。


虽然老师讲的道理让我信服,但我还是看不出歪在哪里,也就不知道怎么改。于是王老师拿来一面镜子,对着我的画一照,我着实吓了一大跳——镜子里画面上的物体全都像平行四边形一样向一个方向倾倒!老师告诉我,因为我已经看习惯了向一个方向倾斜的画了,镜子可以把它变成向反方向的倾斜,形成与画面上物体的双倍角度,这样就能帮助我看出来了。


我回到美术教室,用我那支大兰竹的硬笔尖使劲的蹭啊洗啊,把画的歪出去的部分洗掉了,又把另一边不足的部分补上颜色。这样一番修改,再把改“斜”归正的画拿给老师看,两位老师都说正多了,我自己这时发觉,现在比以前认为“满意”的状况要舒服的多。


几年后,我有幸听闻一位圣人讲道,其中有一个道理,周围的环境是你内心的一面镜子,当你看到别人对你不好的时候,与其指责别人做的怎样不对,不如向自己的内心去找,看看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把自己归正,环境也就会随之顺应过来。


这让我想到了我那次改画的经历。人的很多错误的想法和行为会习惯成自然,时间长了就像我看不到画上的杯子、瓶子都是倾斜的一样,会把错的思想和行为当成正确的。但是宇宙之法,自然之道却不会因为人的习惯而改变,他永远是中正的。当自己已经迷的太深,不能用正道主动归正时,就像当我的老师指出我画歪了,我还看不出歪在哪里时,周围就很可能会出现不能忍受你的错误,而对你的错误行为进行逆反的人。这些人的表现也是偏离正道的,就像我看到的镜子中的画是歪的,但这些人的表现其实是在给自己的错误当镜子。与其去指责镜子中的情景是错的,要求别人改正,不如通过镜子反观自己,发现自己的问题,改正它。只要自己是正的,镜子里的也一定会是正的,自己的环境也就是正的。


4. 唯一的一笔群青


这张水彩画改正了以后,我以为可以交画了。可是王老师又给我提出一个问题,说画面最后面的那个桃子没画够。我说,因为桃子在最远处,所以按照空气透视的原理,应该是最虚的。锺老师说,虽然要虚,却不能弱,虚是画出来的,不等于不画。


我只好又抱着画板回去继续改。我最爱紫色,色调不分明的阴影、明暗交接线(物体上颜色最深的部分)我都喜欢用紫色调表现。水彩颜料中有一支紫色颜料——群青。但我从来没有用过。因为从上水彩课第一天,老师就告诫我们,群青的性质非常难以和其他颜色配在一起,在画面上会很跳,很抢眼,所以一定不要用群青来画紫色,而要用其他颜色配成紫色。所以我平时都是用普蓝、深红和土红调成紫灰的色调来表现阴影,这次也这样画桃子的明暗交接线。


我再一次把画板抱到老师的办公室,这次老师们又都说我把桃子画脏了,画过了。我看着那调和成的厚重紫色在那个淡绿的桃子上也的确是比较脏,比较重,回到美术教室,我就把那刚画上去的明暗交界线给洗掉了。但我现在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办。这时中午的下课铃响了,同学们纷纷交了作业,吃饭去了。我本来想第一个交画,现在却对着一个没画完的桃子发愁。


最后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位同学,她的水彩画的是最好的。我把画板拿过去给她看,她安静地说了一句:“这儿需要群青。”班里同学中就她在水彩盒里挤了群青。她调了一点儿群青,在桃子上抹了一笔。我一看,淡淡一笔,符合空气透视桃子在最远处的感觉;又由于群青的性质,虽然是很淡的一笔,却很干净,丝毫不弱。


下一次课上,两位老师看着我这张画,说:“这笔群青用的好!”从这张画后,美术老师说我和那位同学的水彩达到了专业美术院校的水平,在建筑系的学生里非常少有。


若干年后,我寻求人生意义的过程中,知道了返本归真,其中提高心性的关键是忍。在个人利益面前忍让,在个人矛盾面前宽容。但是,当出现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事时,应该如何对待呢?这时我想到了那一笔“群青”。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是不会遇到杀人放火的事的,这时对个人利益不计较是坚持真理的宽容。但是当真理被践踏,旁人甚至很多人的生命都被危及的时候,再以“忍”为借口坐视不管,便成了对杀人放火的无视,对邪恶的纵容。这是为保护自己而不敢担当,纵容不是宽容。“群青”平时几乎用不到,但水彩颜料里还是有这一支,在一些特殊情况时要用到;忍无可忍在正常的环境几乎用不到,但也是真理中包含的一部分, 是出现极端情况时应该遵循的道理。


到今天,那张画(见图)上仍然可以看到我当年改“斜”归正的痕迹和那一笔“群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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