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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日本人，你会参与南京大屠杀吗？如果文革再现，你会殴打自己的老师、举报自己的父母吗？印巴分治时，你会对同一种族却不同信仰的好友拔刀相向吗？ ——我们往往会说：日本人天生没有人性；文革时期的人们被洗脑，没文化，愚昧；印巴冲突是一场历史造成的悲剧。至于接受过现代教育，开明、独立的我们，是绝对做不出这些事的。 可是，美国心理学会前主席、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津巴多，却在《路西法效应》中告诉我们：不，你会干出一模一样的事，只要你处在这个情境中。 上世纪60年代，津巴多在研究卢旺达大屠杀时，发现了一件困惑的事：为什么屠杀的号角一吹响，丈夫就能砍死妻子、上司砍死下属、医生砍杀病人，以及砍杀友邻、同事、朋友，只因为自己是胡图族，而对方是图西族？ 同样令他困惑的，还有军事法庭审理的美军虐囚事件。他调查发现，这些受审的美军并不像人们想象的一般穷凶极恶，他们在社会生活中是好丈夫、好朋友、好儿子和好父亲。 好人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恶魔？为了搞明白，1971年，津巴多做了一个著名的实验。 这个实验，叫“斯坦福监狱实验”，至今每个大学的社会心理学教材都必然提到它；这个实验，让“津巴多”这个名字举世皆知；这个实验，45年内被多次翻拍为电影，如《死亡实验》、《沉默的愤怒》等等；也是这个实验，迄今为止的40余年，几乎没人再敢重复一遍。 而《路西法效应》，就是津巴多对此极其详尽的一本实验报告。 让我们回到1971年的8月14日，周日，美国加利福尼亚。 尖锐的警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一群大学生被警察逮捕，关入囚车，送往监狱。在监狱中，他们被脱光衣服、喷洒消毒剂，穿上印有表示身份号码的囚服，戴上了脚镣。从这一刻起，他们失去了姓名，只剩下冰冷的数字号码。 这个监狱，其实是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系的地下室。 9名犯人，9名看守，6名候补，都是津巴多的学生或志愿者，他们会获得15美元一天的报酬。在参与实验之前，他们做过测试，证明都是“心理健全的正常人”。在进入监狱之前，他们上街呼唤民权、参与反战游行。一言以蔽之，是非常积极和拥有独立自由意识的一群人。
第一天，犯人和看守都觉得挺没劲：大多数都是熟人，甚至还是朋友，怎么扮演对立角色呢？大家都觉得自己的角色都很无聊。 不过，和真实监狱类似的环境，很快让人们对号入座：囚犯被关进监狱以后就不能自由行动，每3个人住在一个小隔间，只能在走廊放风。看守3个人一组，每组工作8个小时，三组轮换。 当天晚上，当班的看守们便开始实施特权，将入睡仅四小时的囚犯们唤醒，让他们起来做俯卧撑。睡眠周期被打乱，囚犯们开始反抗：他们撕掉自己囚服上的编号，打通小隔间，并用床堵住监牢门，不让看守进来。 前来换班的看守们又恼火又不知所措。扮演“典狱长”的津巴多提醒他们，你们得自己掌控局势，他们的生活完全由你们控制。“我们拥有绝对的权利，而他们一点也没有。” 卡其色制服、口哨、警棍和大墨镜让这批看守们找到了自己的角色：他们无师自通，没收了囚犯们的饮食，让他们饿肚子，逼迫他们用手洗干净马桶，将“刺儿头”关禁闭。他们让囚徒们战成一排，一次次报出自己的编号，强化他们已不是一个“人”的事实。犯错的囚徒被没收了毯子和枕头，被逼睡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些囚犯被脱光衣服，还有人受到了性侮辱。 囚犯们啜泣、愤怒、大声抗议。而看守们呵斥、发火，甚至在无人监管时用灭火器殴打囚犯。仅仅是第二天，他们便已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在实验进行到第36个小时时，编号为8612的囚徒精神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咒骂、狂喊，只能紧急退出实验。
第三天是角色固化、形势恶化的一天。一些父母被允许来“探监”。吊诡的是，他们也立即陷入“犯人家属”的心态中：小心翼翼、低着眉头做人，一边跟儿子交谈，一边看“看守”的脸色。而看守们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不时威严地咳嗽一声。 到了现在，看守们对于如何管理监狱也更加娴熟：他们开始分化囚徒，给一些表现好的囚徒较好的饮食和床铺；对于反抗激烈的，也给予“特别的照顾”，除了体罚和羞辱，看守们还不允许他们上厕所，整个监狱臭气熏天。囚犯们于是相信，得到好处的人是因为告密，不信任和戒备开始在监狱中传播。 这时，看守们收到风气：被释放的“8612”将折返来帮助狱友越狱。他们陷入高度紧张，开始转移囚徒。当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谣言时，看守们把狂怒加倍发泄在囚犯身上。遭遇羞辱和体罚后，3名囚犯开始出现情绪激动、思维混乱的应激症状，另一名囚徒因为申请假释被拒，全身出现皮疹。 第四天，一些囚徒开始反抗——目的只是为了获取一点更好的食物，有烟抽；而看守们的惩罚更加别出心裁：强迫囚犯们玩跳山羊（囚服是女性的裙子，而底下不允许穿内裤，因此这个‘运动’不啻于一种侮辱），还让有的犯人背着两名狱友做俯卧撑…… 编号819的囚犯不堪重负，生了重病，实验方只好放他走。看守们向囚犯们宣告，“819死了，他是个坏囚徒。”当津巴多回来时，他发现819没有走，819在另一个房间哭泣着，说他不能走，他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坏囚徒。津巴多惊讶地发现，对方已经根本不记得自己其实是一名大学生。 到了第四天，已总共有五人因为精神、身体状况失控而退出，而到了这一天，所有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
其实在这几天中，参与实验的人员，无论囚犯还是看守，都不是和外界绝缘的。他们总共接触了100多人：一名真正的典狱官（他观察到学生囚犯的反应与首次坐牢的人非常相似）；20多名由心理学学生担任的实验观察者；24名“探监者”；一位神父；一个母亲甚至找到一名律师，让他提供法律咨询来帮助自己的孩子脱离“牢房”。 有人惊讶，有人愤怒，有人悲悯，有人着急，却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只是一场实验，它随时可以中止！ 直到一位勇敢的年轻女士出现。 这位女士，是津巴多的女友、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助教克里斯蒂娜。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实验现场，亲眼见到的一幕让她震惊了：一个和自己谈吐时还彬彬有礼、十分友善的学生，一转脸就变成了粗暴、凶残的狱卒，吼叫中带着不属于他的南方口音（奴隶主？）。 她也发现男友变了，不再是那个温柔而敏感的爱人，而是一个眼中放光、享受着控制欲的狂人。作为“典狱长”，他默许所有暴虐行为，并将这一切视为正常！ 这一切，让克里斯蒂娜哭泣了。她跟津巴多爆发了剧烈的争吵，指责说，“你对这些孩子们干的太糟糕了！” 后来，津巴多说，她是来访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对这场实验提出道德批判的人。 女友的眼泪让津巴多骤然清醒。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实验的第六天，他果断地宣布：中止实验。
实验结束后，三分之一的看守被评估为“虐待狂”倾向；而几乎所有的囚犯，都遭受了精神创伤，需要心理干预。“在实验开始的时候，两组人之间没有任何区别，不到两个星期之后，他们之间已经变得没有共同之处了。” 到这里，斯坦福监狱实验就完全叙述完了。那么，那些被唤醒了人性黑暗面的狱卒，是不是从此就变成了反社会人格呢？现实证明，不是的，当他们回到了原来的环境后，他们又变回了友善的朋友、优秀的学生、有礼貌的陌生人。其中一名被评估为有“虐待狂”倾向的“看守”，在工作之后成为了一名慈善人士——这不是沽名钓誉，所有接触到他的人，包括他的妻子都认为，他是一个真正充满同情心与责任感的爱心人士。 这大概才是这个实验的精髓与可怕之处：一个在正常社会中举世公认的好人，会在一个极端的情境下扭曲成恶魔。 南京大屠杀的日本士兵、杀死图西族学生的胡图族老师、文革中打死老师的学生，当他们处于一个相对平稳和正常的情境中时，他们很可能是一个诚信的伙伴、忠诚的丈夫、孝顺的儿子，但在极端的情境中，他们都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魔鬼。 这也是本书名字的由来——在基督教传说中，路西法原来是上帝的大天使，但因为拒绝臣服于人子耶稣，他率领三分之一的天使反叛，堕入地狱，成为撒旦。
那么，在现实中，一个“天使”为什么会堕落为“恶魔”？ 津巴多说了一个重要的原因：标签。 在实验中，“犯人”和“看守”这两个标签，暗示了他们的身份：坏人和好人。对“坏人”施虐，是无需背负道德压力的事，这是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所有暴虐的群体运动，都有着类似的人为标签。如日本军国主义宣扬的“支那人都是低等动物”，如卢旺达政府宣扬的“图西族都是坏人”，如文革中的“牛鬼蛇神”、“黑五类”，这样的标签是否定的、蔑视的、羞辱的，甚至去人性化的。这样的标签，让施害者理直气壮，让被害者失去自尊和申诉的勇气。 可怕的是，当你处于这样一个极端二元对立的体系中时，别说要鼓起勇气去反抗、保持内心的一份清醒，你甚至想不到：这一切是根本不合理的！你会被卷裹入时代汹涌的大潮，不由自主。 对这一点，促使实验提前结束的克里斯蒂娜也十分后怕：如果她一直参与实验，她会有这样强烈的情感触动吗？她会不会也和津巴多一样产生了适应性，认为这个系统是正常的？她真的会产生反抗的念头吗？她真的不能肯定。 在斯坦福监狱实验中，克里斯蒂娜扮演了一个“道德英雄”，而津巴多认为，“道德英雄”正是我们的希望。他提出了如何成为一名英雄的“十步法”：包括承认自己的错误、拒绝为了所谓的人身安全而牺牲自由，相信自己能够反对任何不公正的制度，等等。 然而，作为一名读者和一个深爱传统东方文化的人，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顶替第一名退出实验者8612的候补者，是一名禅宗弟子（美国人）。只有他从头到尾拥有清醒的意志，拒绝被情境卷裹。当他因为拒绝吃一根又冷又脏的香肠，从而被关进囚犯们最恐惧的“小黑屋”——一个狭窄不透光的橱柜时，他竟然在橱柜里打坐了几个小时！而其他人早已崩溃，泣不成声地承认错误，哀求被释放。 是的，内省与专注带来的定力，让我们在面对极端情境时能拥有一份不为所动的清醒与觉察。 PS，还有一部电影，大家可以看一下，它在国际上备受好评，豆瓣高达8.7分（9.5万人评分）。这部电影也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关于一群自由散漫的学生，如何在老师的“独裁”实验下，仅仅一周内便滑向了“纳粹”的深渊。 看完后，我想你会相信，我们信以为真的独立、自主、公义的人性，是多么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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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扮演“囚犯”的学生，注意他们压抑而麻木的表情。）
（电影《斯坦福监狱实验》剧照）
（模拟的监狱，让大家都忘记了这仅仅是斯坦福大学心理系的地下室）
（根据斯坦福监狱实验改编的电影《死亡实验》剧照）
（头上套纸袋也是虐囚手法之一。在欺凌他人这件事上，人类似乎从不需要学习。）
（电影《浪潮》剧照，只要一个星期，一个美国高中班级的学生就能全体变成纳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