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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雨廷:论邵雍与《皇极经世》的思想结构

 昵称30232863 2016-03-23

   《皇极经世》十二卷,宋邵雍(1011~1077)著。雍字尧夫,其先范阳(今河北涿县)人,曾祖徙衡漳(漳河古址,在今河北河南交界处),父古又徙共城(今河南辉县),渐徙渐南。雍少时自雄其才,治学坚苦刻厉,夜不就席者数年,於书无所不读。已而复走吴、适楚、过齐鲁、客梁晋作四方之游,久之未归共城,曰“道在是矣”,年约三十左右。时雍居母忧于苏门山百源之上,北海李之才摄共城令,闻名访之。初教以物理之学,他日又教以性命之学。先示之以陆淳春秋,意欲以春秋表仪五经,既可语五经大旨,则终于授易。易有河图、洛书、伏牺八卦、六十四卦等图象。之才不幸,暴卒於庆历五年(1045),雍年三十五,特表其师之墓,有曰:“求于天下,得闻道之君子李公以师焉。”考之才闻易学之道于河南郓州穆修,修受于河南洛阳种放;放受于毫州真源陈抟。下录诸人之生卒年,以概见其传受之时。
    陈抟(890?~989)一种放(956~1015)一穆修(?~1032)一李之才(?~1045)一邵雍(1011~1077)
    此可见雍之易,由之才而直承陈抟。之才之学,贵能合五经于易。所存之“卦变图”,于宋易为陈抟“先天图”外之重要发展。雍于数年间依次接受其学,故于三十五岁已闻易道。如未经艰苦自学与四方游观,则虽遇之才,亦未必能悟先天之旨。二年后雍作《共城十吟》,前有小序曰:“予家有园数十亩,皆桃李梨杏之类,在卫之西郊,自始营十余载矣,未尝熟观花之开,属以男子之常事也。去年冬,会病,归自京师,至今年春,始偶花之繁茂,复悼身之穷处,故有春郊诗一什,虽不合于雅焉,抑亦导于情耳。庆历丁亥岁(1047)”。下录其二《春郊闲步》
    病起复惊春,携筇看野新。
    水边逢钓者,垅上见耕人,
    访彼形容苦,酬予家业贫,
    自惭功济力,未得遂生民。
    读此十吟以味其旨,可喻雍于是时之思想境界。其诗既感春天生生之气,又忧国伤时心情未宁,杜诗所蕴之一生感慨,此一首足以应之。雍于《皇极经世·外篇》有言“学不际天人,不足以谓之学。”今知雍于三十七岁,乃初达天人之际,然尚知情而未知性,所学犹未全化,遑论发挥。故雍之学盖成于五十岁后,所成之《皇极经世》可为标志。以事迹言,自三十八岁起南下定居于洛阳,至此人文荟萃之地,不复移动,直至六十七岁卒。《宋史本传》:“初至洛,蓬荜环堵,不芘风雨,躬椎炊以事父母。虽平居屡空,而怡然有所甚乐,人莫能窥也”。今本雍一生之成就以究其所甚乐者,即在著此《皇极经世》。直至嘉祐五年(1060)年五十作《新正吟》曰:
    遽瑗知非日,宣尼读易年,
    人情止于是,天意岂徒然。
    立事情尤倦,思山兴益坚。
    谁能同此志,相伴老伊川。
    以此诗与《共城十吟》并读,庶可见时德性情之理。《皇极经世·外篇》有言”……元者春也仁也……言德而不言时;亨者夏也礼也……言时而不言德……利者秋也义也……言时而不言德;贞者冬也智也……言德而不言时,故曰利贞者性情也。”识此阴阳之辨,或当时与德,或当性与情,或当亨利与贞元,或当天与人,于其间之精微皆能体味,方能理解先天图之妙用,故《皇极经世·外篇》有言“图虽无文,吾终日言而未尝离乎是。盖天地万物之理,尽在其中矣。”唯雍之有得于此,乃能承陈抟、李之才之旨,明辨时德性情而五经类不可纳入易之先天图,且尚有据于天文事实,由是《皇极经世》之结构建成,其间确有甚乐处。诚中形外,宜达者相与者日增。留守王拱辰亦于嘉祐荐于朝,七年(1062)有为成新居者,雍曾作《天津新居成谢府尹王君贶尚书》诗,至熙宁,又有《天津弊居蒙诸公共为成买作诗以谢》,诗曰:
    重谢诸公为买园,买园城里占林泉。
    七千来步平流水,二十余家争出钱。
    嘉祐卜居终是僦,熙宁受券遂能专。
    ……
    洞号长生宜有主,窝名安乐岂无权。
    敢于世上明开眼,会向人间别看天。
    尽送光阴归酒盏,都移造化入诗篇。
    也知此片好田地,消得尧夫笔似椽。
    买园之时,以熙宁元年(1068)论,雍已五十八岁。当雍于五十四岁时其父古(986~1064)卒,三年后葬其亲于伊水上。《宋史本传》“及执亲丧哀毁尽礼、富弼、司马光、吕公著诸贤退居洛中,雅敬雍,恒相从游,为市园宅。”今以理推之诸公之雅敬之,决非仅见其执亲丧之哀毁尽礼,实有应于雍之《皇极经世》。观司马光之兄事之,相感尤深。此因光于治平四年(106)得英宗之《资治通鉴序》,乃退居洛中以著书,而雍之《皇极经世》以备其旨,光安得不雅敬之。故雍于易道,知于三十五岁前,自得于五十岁。后若应用此《皇极经世》,已在王安石实行新法之熙宁。必迨富弼、司马光、吕公著诸贤退居洛中,雍之学始为时重。诗中“二十余家争出钱”之事实,恰说明司马光退居后之心情,而雍学不合于安石新政,更不言而喻。然以学术言,司马光所著《资治通鉴》之价值,前人早有定论,而雍之《皇极经世》虽书成已历九百余年,其价值如何?迄今未得正确之理解,且所谓《皇极经世》,其内容如何?大旨何在?流传之变化又如何?皆未经详考,雍书之流传过程中,后人之说每每得以托名于雍而杂入之,故雍之名虽著,而雍之实反为虚名所蔽,所传之易道,迄今云雾重重,未得正确之评价,此宜先作客观之介绍。
    《宋史艺文志》:
    “邵雍《皇极经世》十二卷。《叙篇系述》二卷。《观物外篇》六卷,门人张b5f111.jpg记雍之言。《观物内篇解》二卷雍之子伯温编。”
    又:“张行成《皇极经世索隐》一卷。《观物外篇衍义》九卷。”
    按《皇极经世》十二卷之著成,约当雍五十岁左右,然此书中有一部分系纪时书,每过一年必记是年之时,故雍连续记之,及卒年而止。然则雍最终完成此书,当为熙宁十年(1077)。是时其子伯温已廿一岁,故除门人外,伯温理宜传之。《宋志》所记述者,殊合南宋初流传之情况。而雍自著之《皇极经世》十二卷及雍自言而有门人张b5f111.jpg所记之《观物外篇》六卷,此二书,非但与张行成无关,与其子伯温亦无关。今仅存之《道藏本》《皇极经世》十二卷,实包括此二书,尚无内篇之名。
    《道藏》本之首十卷为观物篇一至五十。第十一卷为观物篇四十一至五十二。按此数重复,似当为五十一至六十二,凡此观物篇六十二即为《皇极经世》。又第十二卷为观物外篇凡分上下。以《道藏》本论,既有上下二观物外篇,相应可视前之《皇极经世》即为观物内篇,然亦未有内字。今通行本皆以观物篇之五十一至六十二为观物内篇。此实起于邵伯温或张行成。至于伯温之《观物内篇解》二卷不知当时是否有解,是否仅为编次。内篇何指,亦未明确。张行成自序《皇极经世索隐》中有言:“先生之子,尝为叙述而象数未详,辄索其隐以俟同志。”则《宋志》著录:“《叙篇系述》二卷”亦系伯温所作於《皇极经世绪言》前,尚有四节伯温之言,当属《叙篇系述》,虽合于义,然未能以象数传其父之道。读伯温自著之《周易辨惑》一卷,尤见其不介象数,追随二程之后孜孜于人事而不知基于物理。雍学由是而紊乱,其父之长乃荡然无存。伯温卒于高宗绍兴甲寅(1134),考是时张行成或已生,其杜门十年以著成七种易著上于朝,时当孝宗乾道二年(1166),基本能私。淑雍学而尚有发展。今准《索隐》与《衍义》,殊可考见雍书之原貌。考明《道藏》收集劫余之古《道藏》在永乐初,此本《皇极经世》之纪时及洪武十六年(1383)当属明初人据古《道藏》本所增,与原著无关,至于通行之《皇极经世》,莫不属于已经伯温之叙述乃经张行成之发展,故与《道藏》本有极大差别。今必据雍原著之《道藏》本,庶可见及《皇极经世》价值。
    《皇极经世》十二卷有四部分,第一部分曰历,凡六卷,分“以元经会”、“以会经运”、“以运经世”各二卷。第二部分曰律,凡四卷,本律吕声音以辨平上去入与开发收闭相唱和,分“平开”、“上发”、“去收”、“入闭”各一卷。第三部分综论全书之理,张行成本名之曰内篇。第四部分曰外篇。系雍之语录,《宋史》属张b5f111.jpg所记。雍之《未壤集》中,收有张b5f111.jpg一诗题曰《观洛城花呈先生》:“平生自是爱花人,到处寻芳不遇真,只道人间无正色,今朝初见洛阳春。”b5f111.jpg得明师,诗中喜慰之情,足补雍当年之《共城十吟》,准此,b5f111.jpg当可传雍之道,不幸早世,宜外篇尚未成书。凡此四部份,同以“观物篇”计其数。
    列表如下:

 

历       观物篇一 ——三十四 律       观物篇三十五——五十 综论(内篇)  观物篇五十一——六十二 外篇      观物外篇上下


    识此全书之纲领,乃可据内外篇之理,以究日月星辰水火土石之变。一言以蔽之,雍之可贵处,要在知时。“时者四时也”,所以见一年之周期。《外篇》有言“落下闳但知历法,扬雄知历法,又知历理。”又曰:“落下闳改颛顼历为太初历。子云准太初而作《太玄》,凡八十一卦,九分共二卦,凡一五隔一四。细分之则四分半当一卦,气起于中心,故首中卦。”此论《太玄》之结构以当历理。凡历法一年之变,仅在踦,嬴两赞中,而三百六十四日半之周期,全合于三数四次方乘九之二分之一。以算式示之,即1/2·9·(3)[4]=364故客观之历法能合诸数学模式,是谓《太玄》所得之历理。三数四次方当方州部家各三进制成八十一首,乘九者每首分九赞,二分之一者赞分昼夜,即二赞合一日,此扬雄之历理而邵雍知之,是之谓后世之扬子云。雍以语司马光,光之重视《太玄》在此,所以知年之标准,成为偏年体《资治通鉴》之核心。既得时之标准,始可论史,且以见历史发展之迹。雍特作《书皇极经世后》,须录之:
    璞散人道立,法始平羲皇,岁月易迁革,书传难考详,
    二帝启禅让,三王正纪纲,五伯仗形胜,七国争强梁,
    两汉骧龙凤,三分走虎狼、西晋擅风流,群凶来北荒,
    东晋事清芬,传馨宋齐梁,逮陈不足算,江表成悲伤,
    后魏乘晋弊,扫除几小康,迁洛未甚久,旋闻东西将,
    北齐举爝火,后用驰星光,隋能一统之,驾福于臣唐,
    五代如传舍,天下徒扰攘,不有真主出,何由莫中央,
    一万里区宇,四千年兴亡,五百主肇位,七十国开疆,
    或混同六合,或控制一方,或创业先后,或垂祚短长,
    或奋于将坠,或夺于己昌,或灾兴无妄,或福会不详,
    或患生藩屏,或难起萧墙,或病由唇齿,或疾亟膏肓,
    谈笑萌事端,酒食开战场,情欲之一发,利害之相戕,
    剧力恣吞噬,无涯罹祸殃,山川才表里,豆龙又荒凉,
    荆棘除难尽,芝兰种未芳,龙蛇走平地,玉石碎昆岗,
    善设称周孔,能齐是老庄,奈何言已病,安得意都忘。
    读此方见雍深入研究史学之事实。自“七国争强梁”至“五代如传舍”即《资治通鉴》所取鉴之历史背景,终于后周显德六年己未(959),亦同于《皇极经世》之“以运经世”所记史事之所终。司马光于著《资治通鉴》外,又草《潜虚》者,亦欲见史鉴之质。法《太玄》而另成数学模式,乃可以人事合诸天理,此当时所谓“天人之际”之学问,今犹所谓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结合。唯天理难言,不得不用易之象数,此犹今日所谓数学模式。吾国三千年来重视易卦(今已得先周之数字卦),实为独特之数学语言,於筮中容入哲理,渐以哲理为主。然易之哲理,始终不可忽视卦象所包含之数学语言,故自数字卦发展成阴阳符号卦后,九数、十数之组合图形,至迟在战国时早已流行。唯数学语言之所指,自然有天人之辨,亦势必因时代变化而变化。故宋起恢复九、十数之组合图形,并名之以“河图”、“洛书”,实为认识论之一大进步。先以《潜虚》拟议《太玄》,尚未及《先天图》之发展《太玄》。又陈抟之先天图,可谓之以二进制变化《太玄》之三进制,《潜虚》欲立七进制以承《太玄》,而其所指,仍属一年之标准,故远不及《皇极经世》之作用。且先天图传及李之才,已合五经而深得易与春秋互为表里之旨,乃雍继之而发挥之,实合孔孟老庄而一之。《庄子·秋水》有言“……五帝之所运,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此于雍,盖思之已久,观人类活动之时一空区域,仅此而已,何可知善“设”而不知能“齐”。《逍遥游》中所谓“大年”“小年”尤为不可不知之事实。由是大其时一空周期而著此《皇极经世》,乃反映宋初时对世界之认识,且有“年”之客观标准,斯非空想可比。又须录雍之《皇极经世一元吟》:
    天地如盖轸,覆载何高极,日月如磨蚁,往来无休息。
    上下之岁年,其数难窥测,且以一元言,其理尚可识。
    一十有二万,九千余六百,中间三千年,迄今之陈迹。
    治乱与废兴,著见于方策,吾能一贯之,皆如身所历。
    此即《皇极经世》之数学结构,所可贵者,雍未尝否定中间三千年之陈迹。观《资治通鉴》始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403),故总为一千三百六十二年,由之以为鉴,其何可忽乎三家分晋以前之史迹,况多史前文化。春秋始于鲁隐公元年(-722)终于获麟(-481)。司马光尊经,阙77年而遥承之。雍据发展至宋的科学文化成就而上溯史前文化,尤见早年研读陆淳《春秋》之心得。准人类社会而上推至自然环境,属我国古有之天人之学。能详述自先秦起之天人观,方属吾国之自然科学史。此《皇极经世》之一元,即公元十一世纪时对世界之认识。特绘一图以示其结构,可一览而知之,未尝有丝毫神秘色彩。(见附图)

论邵雍与《皇极经世》的思想结构

皇极经世一元图
    上图示《皇极经世》一元,凡一元分为十二会,此有取于十二辰次之古义,早以地支当之。一会分为三十运,以当天干三周或以花甲分辨之即甲子,甲午为运首,二会合一花甲,一元十二会为花甲六周,共三百六十运,凡园周分为三百六十度,今中外所通用,而每运恰当园周一度,又分一运为十二世,亦以地支当之,则每世犹园周之五分。最后分一世为三十年,为“世”字之古义。凡三十年为人类每代遗传之平均数,正可视为人类生物钟之标准时间,仍以甲子、甲午为世首,二世合一花甲,一运十二世为花甲六周,计每年犹园周之十秒。由是以园周一圈观之,凡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是谓《皇极经世》之一元。更以下表示之:
论邵雍与《皇极经世》的思想结构


更以当时之天文知识观之,一元之周期,亦非贸然而言,若《太玄》定年之标准仍须从先秦古义,以合于二十八宿恒星,故《玄数》有言“求星从牵牛始,除算尽,则是其日也”。然一周天并非一周岁,此有岁差之理。《吕氏春秋·有始览》有言“极星与天俱游,而天极不移。”今人陈奇猷认为当时已认识岁差,殊可取。西汉末与扬雄(-53~18)同时之刘歆(?~23),已认为“冬至进退牛前四度五分”,至贾逵(30~101)则已知“冬至在斗”。直至晋成帝(326~342在位)时,虞喜始算得岁差约“五十年退一度”,何承天(370~447)则认为百年差一度。祖冲之(429~500)又认为四十五年十一月退一度。及隋刘焯(544~610)总结之而认为七十五年差一度,方与实际情况相近,此一事实至宋初,凡有志于推求天象变化之规律者,自然须注意之。雍与光盖极度重视之。光之门人晁以道(1059~1129)特著《易玄星纪谱》,其后序曰:“说之在嵩山,得温公《太玄集介》读之,益知扬子云初为文王易而作《玄》,姑托基于高辛及太初二历。此二历之斗分强弱,不可下通于今,亦无足议。温公又本诸太初历而作玄历,其用意加勤矣,然简略难明。继而得康节先生《玄图》,布星辰,辨气候、分昼夜而易玄相参于中为极悉矣。复患其传写骈委易乱,岁月斯久,莫知其躅手欲释而意不置,乃朝维夜思,取历于图,合而谱之,于是知子云以首准卦,非出于其私意,盖有星候为之机括,不得不然,古今诸儒之失则多矣。”
    此所谓“斗分强弱,不可下通于今”者,即指岁差言。雍曾作《玄图》惜未传,当雍之卒,以道仅十八岁,不及入门而学于雍之门人杨贤宝,然贤宝任其师《玄图》之散漫而不加整理,可证其未得《皇极经世》之蕴。若以道准实测而传之,以复卦当初斗十二度,且注曰:“温公康节同”,此实为宋初之客观天象。然以道准之而成《易玄星纪谱》,仅可传光之《潜虚》,以见汉至宋之不同,然尚未足以传《皇极经世》。若《皇极经世》之元,所以在斟酌岁差之周期。今测每年之岁差变化约50".2,则《皇极经世》之一元,约合岁差周期五周,下示雍推广岁差之实测数,及今日之实测数,以作比较。
    《皇极经世》一元数=129600年
    《皇极经世》岁差周期数=129600年÷5=25920年

论邵雍与《皇极经世》的思想结构

 今因《玄图》已佚,布星辰之详,不可得而见,然《外篇》有言“天浑浑于上而不可测也,故观斗数以占天也,斗之所建,天之行也”则其义已明。故雍本岁差周期而建立此《皇极经世》之一元,似可肯定。以雍之推测,认为七十二年差一度,较刘焯更接近实测。若雍之据历代记载并实测后,毅然改用七十二年差一度者,不得不认为其有受于《周易·系辞》之启发,因吾国于先秦时,对园周之三百六十度,阴阳非平分成各一百八十度,而是取参天两地之比数,由是阳取三百六十度中五之三,阴取五之二,原文曰“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是其义。故七十二之数恰当园周度数五之一,由是《皇极经世》之一元必用五周岁差周期。至于岁差周期于人类究有何种影响,因迄今有史之文化,尚未及万年,则极难有正确之认识,况雍且合五周而观之,尤多变化。然以发展至今日之科学知识而言,理当了解雍所谓“且以一元言,其理尚可识”之理,何可再认为其有神秘感,亦何可再认其为一己之妄言。自虞喜认识天自天岁自岁,今已知其作用,安知雍实在高一层次更见天与岁之又可相合,其作用何可忽视。当雍得此一元数后,平均三分,每分为四万三千二百年,其一为闭物开物之间犹混沌。其二为开物闭物之间,一分渐由开物而出,一分渐向闭物而入。认为开物于寅会之七十六,闭物于戌会之三百一五。此数即当园周之度数,故另分当午会之一百九十五与一百九十六之际。或以十二会之消息论,几在亥子之际,则变在巳午之间。而雍之三分,特取寅午戌三会之中,由是自巳午会之际移至午会之中,间当五千四百年,迄今有史之文化皆在其中,乃可由天而及人,且雍仍取孔子以尧舜为划时代之代表人物。以之当巳会之末,由尧舜禹禅让而至禹七年为巳会止,故禹八年起为午会始,凡尧之年安排在一百八十癸(亥)运,二千一百五十六未世,六万四千六百六十一甲辰年,由此甲辰年至巳会末尚有一百三十九年,想像为禅让之盛世。至禹继之,而八年起,渐成传子之风,其当午会一百八十一甲(子)运。会之不同,仅此一见。雍有意使之当传贤传子之辨,不可谓无见,是即所谓天人之际。以雍考得之尧元年,合诸今日世界通用之公元观之,盖当公元前二千三百五十七年,及雍之率及计之,总为三千四百三十四年,其间于世事之陈迹作客观记录。虽或尧舜三代之事,未必全合于史实,然有此正确之时间坐标,何可不认为是有作用之科学著作。由一元之周期,尚可上推下推,实已得宏观微观之时间标准,一会当岁差移动一百五十度,不可忽视自然条件之或确有变化。人类社会与自然条件当然有密切关系,然决不可以一世之人作无限之推论,后人读《皇极经世》之失即在此,欲以十秒之变,论用天之消息,其何能得雍之安乐。今之科学贵能明辨宏观微观之数量级,而《皇极经世》中,早已取《庄子》所谓大年,小年而加以科学分析。惜历代读其书者,每未加注意,且自张行成继承牛无邪所传之卦气图起,详以卦象配之,一卦配一年,仅下及园周之十秒。则读其书者,莫非蜩与学鸠,以之而观鹍鹏之化,则何以识老庄之能齐。今观《道藏》本之《皇极经世》,子历之部分,绝无卦象,雍之本旨乃见,斯为可贵。而后世通行者基本重视邵伯温张行成辈已配入卦象后之版本,此为一大错误。唯张栻(1133-1180)著有《经世纪年》,犹能客观应用《皇极经世》之时间坐标而详加考证,甚有见地。其后,祝秘于宋理宗淳祜辛丑(1241)作《皇极经世解起数诀》孜孜论张行成配卦象之非而另为配之,斯更引入邪途而全然未解雍作《皇极经世》之旨。迨宋元以降己无人不知《皇极经世》为占书,逐年有一卦系以觋是年之得失,斯则全然不解极可宝贵之数系模式。若《道藏》本刻成后四十年(1485),有黄畿读之,经二十年而于弘治甲子(1504)成《皇极经世书传》,理尚可明,且知道藏本之重要,然难免仍用卦象。此外皆不足言。《四库提要》亦曰“凡兴亡治乱之迹,皆以卦象推之。”官方且然,遑论民间。今全以《道藏》本为准,唯其不用卦象,故又须说明《皇极经世》与《先天图》之关系。
    按先天图创自陈抟,雍由之才直承之,欲知其直承之象,道宜自雍诗观之,其一“观陈希夷先生真及墨迹”
    未见希夷真,未见希夷迹,止闻希夷名,希夷心未识。
    及见希夷迹,又见希夷真,始知今与古,天下长有人。
    希夷真可观,希夷墨可传,希夷心一片,不可得而言。
    其二,“谢宁寺丞惠希夷”
    仙掌峰峦峭不收 希夷[陈图南也(自注)]去后遂无俦
    能斟时事高抬手 善酌人情略拨头
    画虎不成心尚在 悲麟无应泪横流
    悟来不必多言语 嬴得清闲第一筹
    由前一首可见雍曾见希夷之画象及墨迹,当雍之生,希夷已亡二十三年,即之才或亦未亲见,故其所传之先天图,难免“心未识”,幸相隔未久,犹能见及真迹而始知“天下长有人”,其人通古今犹知时,时为《皇极经世》之旨。其心“不可得而言”者何?即先天图能以数学语而括尽天下万事万物之理。后一首更自言其志,实同希夷。时事人情,画虎悲麟,以明不必言之言而有以足成之。由是雍准先天图,合以天地人物之象。凡历六卷,以阳仪乾兑离震四卦当日月星辰以合于元会运世。律四卷,以阴仪巽坎艮坤四卦,当水火土石之音与日月星辰之声相唱和。则天人之际虽有无穷之变化而有四四十六之纲领可循,代入各种概念于《内篇》中反复明之。至于以卦象配入皇极数,有极深之意义,据《外篇》之义以下式示之:(另见附图)

论邵雍与《皇极经世》的思想结构

论邵雍与《皇极经世》的思想结构

上式依先天图之次,卦各有数,此为雍所定之进位制。盖本简单之二进制,化成十二与三十相间隔,实即上爻之变以合成三百六十度之周天。由周天之引伸,终于未能算出之长数坤,今以方数示之殊简单而理至深邃。张行成自序《衍义》曰“外篇行于世久矣,阙数者三节,脱误者百余字,今补其阙而正其脱误。”观《道藏》本之“外篇”,实有三节阙数及脱误百余字,此可确证其为原著,而为张行成准之以成《衍义》者。至于所阙之三节数,二节同为复卦,一节为姤卦。雍特重天根月窟之姤复,乃消息之几。自后以上之三十二卦皆有数,自三十三卦姤以下之三十一卦,皆以为无数,实当(360)[16]至1/30(360)[32]之间。观雍原著中算出

 

论邵雍与《皇极经世》的思想结构


时的都絜《易变体义》、沈该《易小传》已用之,虽曰有据于《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中蔡墨释龙之例,实通观全易者始自雍,其后直至清末,用一爻变注经文者有百余种之多,尤其是清代注经者用之,陈陈相因,什九已不足观。而雍之以数合诸一爻变之卦象,加倍于三百六十度周天之方数,由乾当0次方经1,2,4,8至姤为360之16次方,其对宇宙之认识,实有划时代之创见。先以象数论能使十二群卦与一爻变之卦发生联系其数凡一世之差。即姤卦数除三十为复卦数,同人卦数除三十为临卦数等等。故雍之一爻变其数自然可推及六十四卦,凡用上九乘十二,用上六除十二,用九五乘三百六十,用六五除三百六十,以下可例推,其理确妙,实可与陈抟之先天图、李之才之卦变图鼎立而三为宋易之三大原理。更以认识客观之形象论《外篇》有言“天以理尽而不可以形尽,浑天之术以形尽天可乎。”考吾国之天文学,由盖天而浑天,不可不谓之一大进步。若当宋初,雍能不满于浑天之形,又为近千年来尚未为人所注意之大进步。观盖天之形,基本成于能推测二十八宿之周行,唯其为周行,必当有中心。孔子所谓“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是其义。然自战国起,逐步了解当有南极存在,如邹衍惠施等之思想皆能认识,则自然有浑天之形。其后文献渐多,始可见北辰之变。秦汉以来,经数百年之实测天极,并对校文献,始识极星移动之岁差。故魏晋后之重视天文者,基本皆知岁差,正在寻其差数。若雍之算得岁差周期及其变化著《皇极经世》,犹在推测浑天外之宇宙周期,故已非岁差浑天之形所可尽,不论其形而论其理,乃纯以方圆图形喻之。所谓天圆地方者,义承先秦之古说,然当宋初,又内含当时之象数意义。凡所有图形,不外直线与曲线,直以成方,曲以成圆,以喻天地阴阳之两端。若浑天之形,不外六合之方,弄丸之球,其何能尽天之形,故雍用周天方数之加倍以喻其理,是真庄子所谓“六合之外”之象,宜其不取浑天之术。由数量级之不同,自然可进入微观宏观两端,而有其不同之结构。故能总合六爻之一爻变,并通观六十四卦,庶见《皇极经世》与“先天图”之关系。由其卦数当周天方数之倍增,庶睹取一爻变之大义。奈大义又废,而仅以一爻变作为占书,斯诚雍之不幸,亦易学之不幸。
    由上介绍,或可客观理解其结构,要而言其书凡“以元经会”者,详记十二会以及三百六十运与四千三百二十世,唯于二千一百五十七至二千二百七十世,为雍及见之人事。此属乾之大壮,雍以象数语言叙述当时已可理解之天理。“以会经运”者,详记开物至闭物间之二百四十运(自巳七十六至戊三百一十五)当癸一百八十运至癸一百九十运之间,则准运而及世与年。自尧登极之年直之雍之卒每年记之。最可注意者,当雍所自记直至卒年。每年有契丹之年号,可见其对现实状况的注视和重视,然自洪基二十三年后属后人之笔,则无人再记契丹之情况,斯见雍之志而后人示能传之,而其子伯温难辞其咎。“以运经世”者,自经世之未二千一百五十六甲辰至经世之酉二千二百六十六己未,逐年记其大事,是所以完成之才之志,准陆淳明《春秋》之理以发展春秋大义,由孔子二百四十二年间之例,推及于三千一百十八年之间,可云宏伟。然除《道藏》本外,此“经世”之义,他本中全删,故何能见雍有综合经史之旨,或舍史而论经,经义著空;或舍经而论史,史迹散漫,而《皇极经世》实能以史证经而一之。当时之观点,虽必为时代所限,然其理有可取者。下录《乐物吟》以见其旨:
    日月星辰天之明,耳目口鼻人之灵。
    皇王帝伯由之生,天意不远人之情。
    飞走草木类既别,士农工商品自成。
    安得岁丰时常平,乐与万物同其荣。
    此雍之晚年所以能寿终于“安乐窝”,若乱几已显,雍岂不知,奈人各有志,与光之《资治通鉴》互为事理,又有何求。
    以下为律四卷,乃承其父古之学。古字天叟,号伊川丈人。卒后一年岁治平二年(1065)雍集录其书,名《正音叙录》,间有二段宜录之:
    音非有异同,人有异同;人非有异同,方有异同。为风土殊而呼吸异故也。东方之言在齿舌,故其音轻而深;南方之言在唇舌,故其音轻而浅;西方之言在颊舌,故其音重而浅;北方之言在喉舌,故其音重而深。便于喉者不利于唇,巧于齿者不善于颊,由是讹正牵乎僻论,是非生乎曲说,幡然淆乱于天下矣。不有正声正音,恶能正之哉。
    日生律,月生吕,星生声,辰生音,金成律,土成吕,火成声,水成音。日月星辰,金土火水正而天地正焉,是故知律吕声音之道可以行天地矣。律为君,吕为臣,声为父,音为子,律为夫,吕为妇,声为男,音为女。君臣父子夫妇男女正而人道正焉。是故知律吕声音之道可以行人道矣。
    由上之说,已可概见古之学,盖本《庄子·齐物论》中所谓天籁地籁人籁之象。合诸事实,其家由涿县而南迁,经衡漳共城而洛阳,古所遇之方言甚多,雍亦更有四方之游,最后定居于洛,其地本有天下之中之称,宜有定正声正音之志,于四方方言之辨,归于发音部位,虽非绝对,而于声音之分类,殊可参考于此。由是知司马光之《切韻指掌图》,实亦有得于邵氏父子。又张行成曰:“声律之学,本出于伊川丈人,康节祖述之,小有不同,要之理则皆通。”此因以声律全合于数,势必经过高度之抽象安排,且收入而作为《皇极经世》之组成部分,宜与全书之数相通,故声律音吕之数仍取于天干地支,声数为十乘十六共一百六十,内有四十八勿用,准十用其七之例,乃音凡一百十二,各择一字示之。音数为十二乘十六共一百九十二,内有四十勿用,乃声凡一百五十二亦各以一字示之。由是声音唱和而可喻万籁之情。又以先天图之两仪论,阳仪声律为日月星辰见天文,阴仪音吕为金土火水见地理,此处特取金字而尚未用石字,庶见雍取水火土石与五行之关系,石与金含义同,石尤合自然。观五行之中唯木为生物,宜雍舍之以取水火土石四者,经天地由一二而各四以唱和,生物乃生。据《内篇》之言,以算式示之:
    112×152=17024(于阳为变数,动数。于阴为化数,植数)
    17024×17024=289816576(动植通数)
    雍由具体之方言不同,推及语言之本,由语言之声音律吕推及万籁中有生物与自然之不同。于生物中又明辨动植物之吹有万不同,是诚庄子所谓“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彀音,亦有辨乎,其无辨乎?”观生物由进化而有人,人有语言文字以传信息,不可不谓之动物中之最高级者。然不幸而竟有为语言文字以阻隔人类之间,人类与天地之间之互通信息,则语言文字是否果为传递信息之最佳工具?此已在引起今日人类之深思,不期佛教中之禅宗,早见及此,雍之《皇极经世》化声音唱和为数,亦有此义。以象数语言运载之信息确多于文字语言,上已引及“图虽无文,吾终日言而未尝离乎是。”而或未得象数之旨,欲以语言文字以观《皇极经世》,其何以见雍之至乐处。最后以四分先天六十四卦方图,则一元之历理,唱和之相通皆在其中,宜雍有以取十六进位制。
    至于《外篇》,确属语录性质,虽未成书而纲领反在其中,尤其是象数部分。惜张b5f111.jpg早世,牛无邪辈难免妄加推测。张行成整理成《衍义》有可取处,然已另加编辑。今以《道藏》本校勘之,什九仍同,亦互有阙佚。为引用方便,于“外篇”上下,各依原本分段,以数字表明之,计上篇有157节,下篇有257节,共为414节,极多精粹之言。读其书者,可遵张行成之说以外篇入。
    编后:本刊编委、国内著名易学家潘雨庭先生离开我们已三年了。此期刊发潘先生的遗作,以表达我们对这位已作古的易学家的追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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