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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艺复兴的众多杰出画家中，主页菌对卡拉瓦乔尤为感兴趣，这也许和他的“异类”不无关系——不论是他很多的作品都以小混混、妓女乃至自己做模特，充满感官的刺激，肉欲的暗示或者赤裸裸的暴力、血腥、死亡，还是他画作中强烈而独特的明暗对比，在他那个时代都是鲜有的；而他本人，在伟大的画家这个标签之外，也许更像是一个赌徒，恶棍，不可理喻、好斗并患有狂躁症的疯子。 今日微信，和大家分享一篇关于卡拉瓦乔的文章。选自李树波的《绘画当为奇迹》。关于卡拉瓦乔的绘画，李树波说：“只有卡拉瓦乔最懂得肉体可能有的享受，暴怒以及毁灭的冲动，懂得如何把一把钢铁的刀捅入血肉的胸膛， 懂得被刺的痛苦和痊愈的缓慢。” 血肉丰盈 李树波 | 文 本文经公众号“读库”（id：dukubook）授权转载 图文编排：公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 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传世的名字往往是诨名。例如波提切利的 Botticelli——“ 小桶子”，是因为他哥哥胖得像个桶子，诨名遂惠及贤弟。 格雷考（El Greco）实际是“希腊佬”（Greco）。基尔兰达约（Domenico Ghirlandaio）其实是“小花环”， 因为他父亲是佛罗伦萨城里做花环的能手。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来自米兰以东四十公里外的小城，卡拉瓦乔城，1571 年9月29日他出生在那里。 卡拉瓦乔六岁丧父，十一岁丧母，少年时期就成了孤儿。随画师彼得扎诺在威尼斯学画，据说当过提香的徒弟。也就是说，卡拉瓦乔是从威尼斯画派入的门。  卡拉瓦乔像，奥塔维奥·莱奥尼（Ottavio Leoni）约1621年绘。 - 湿壁画和油画 - 威尼斯画派自提香的师父贝利尼开始。贝利尼受法兰德斯画派影响，开始使用油彩。十五世纪，湿壁画的市场基本是佛罗伦萨派画家的天下，威尼斯的画家们必须另辟蹊径。
当然这只是两种绘画媒介初步兴起时期的笼统比较。 每一种形式发展成熟后，总希望能融入更丰富的技法和表现力。 例如，弗朗切斯卡的湿壁画里也有戏剧性的光与暗，油画到了巴洛克时期，运动和构图就成为关注的中心。然而，总体来说，西方美术追求对客观世界的逼真再现，这一近乎宗教、科学、哲学融于一体的信仰与实践，占据了一代代艺术家的身心。 与此同时，艺术空间并非全然自主，市场和主顾的要求总是艺术家生存的基础。湿壁画的主顾是有钱的宗教组织、贵族、银行家。油画的买主也非富即贵， 但在构成上更多样化，他们所订制的尺寸，题材也出现了更多样式。 另一方面，十四世纪以来意大利境内的考古发现、海里捞上的古希腊罗马铜像、小亚细亚的希腊文明以及罗马帝国的遗址、阿拉伯译本里保存下的古典文学，在欧洲重新展开了一幅基督教之前人类文明的图卷。裸体、欲望、感官享受，逐渐蔓延进入世俗美术的空间。 - 裸体、欲望、感官 - 最早也许是皮萨诺在借鉴了古代维纳斯雕像而创作出的女体雕像《忍耐》（Temperance，作于 1310 年）；然后是波提切利为美第奇家族成员洛伦佐的别墅装饰所画的遮遮掩掩的《春》（Primavera，作于 1477-1482 年）；随后拉斐尔作《美惠三女神》，无暇遮挡的理由是因为女神要拿苹果（Three Graces，作于 1501 年）；到了乔尔乔，直接是内玉体横陈的《沉睡的维纳斯》（Sleeping Venus，作于 1510 年）；后来提香作《乌尔比诺的维纳斯》（Venere di Urbino，作于 1538 年），娇艳欲滴。  《美惠三女神》，1501 年，拉斐尔·圣齐奥，布上油画，17×17 厘米， 孔德博物馆，香提利。 这一思想解放的风潮影响之巨，提香的师父贝利尼也以八十五岁高龄画出了平生第一个裸体女人《年轻的盥洗女子》。到此，女子裸体已成为绘画、雕塑以及技术探讨上的合法题目。  《年轻的盥洗女子》，1515 年，乔瓦尼·贝利尼，布上油画，62×79 厘米， 艺术历史博物馆，维也纳。 如果说，女人裸体借着维纳斯和女神崇拜、欲念美和理念美的纠缠，扭扭捏捏地走进了文艺复兴美术，男子裸体则似乎是依靠基督教文本内近乎虐恋地描绘出的肢体摧残，希腊神话里充满同性恋意味的肉身相搏，才得以重新进入当代生活。 - 男子裸体：独立于宗教，也独立于欲望 - 最开始是安东尼 奥·珀拉伊渥罗和皮耶罗·珀拉伊渥罗兄弟俩描绘赛巴斯蒂安的受难、克里斯与安泰的扭斗，以及西尼奥雷里筋肉饱满、激烈运动中的男性裸体，随后是米开朗基罗在静止中蕴藏着巨大力量和戏剧张力的裸体。大卫与摩西都是男人中的男人，肉身的美中承载着概念的重量，其最主要的讯息，独立于宗教，也独立于欲望。  《赛巴斯蒂安的受难》，1473-1475 年，安东尼奥·珀拉伊渥罗， 板上油画，291.5×202.6 厘米，英国国家画廊，伦敦。 卡拉瓦乔的男性裸体则开出另一片天地。 他的男童是欲念和感官享受的载体，不同于唐纳特罗《 大卫》的清明轻盈，卡拉瓦乔的酒神巴克斯，皮肉白嫩丰满，神情散淡。他的身体当然不是米开朗基罗手里塑造出的能爆发出非人能量的男人体，这个身体是柔糜妩媚，惯于被人操纵，供人淫乐的。他的身边围绕着悦目适口的新鲜瓜果、应时花卉，他就是这及时行乐的世界中的一个物件。 有说法是卡拉瓦乔是同性恋，喜好小厮，也有学者称卡拉瓦乔的这些作品是应主顾要求创作的货品。 这批画仿作较多，英国汉普顿宫里有两张卡拉瓦乔， 其中一张《削水果的男孩》，大概与罗马同名作品接近。以前一直被认为是仿作，随便扔在储藏室里。卡拉瓦乔专家花了六年时间鉴定，证明为原作，身价顿时涨到五千万英镑。  《酒神巴克斯》，1596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95×85 厘米，尤 菲兹画廊，佛罗伦萨。 男童系列集中见于1600年之前。卡拉瓦乔十七岁去罗马，住在商业繁茂、各国人口杂居的马提尤斯区，酒色财气，一样不少。他的生活来源是靠帮一些才能不及他的画家打工，在哪个作坊也待不长。 1595 年， 他被介绍给红衣主教蒙特，从此得到蒙特主教的保护。 卡拉瓦乔在主教的家里吃住工作。画了这一系列以男童为主题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卡拉瓦乔也许和主教兴趣相投。后来他有一幅《施洗约翰（男童与山羊）》，把约翰又画成脆弱的裸体美少年。  《施洗约翰（男童与山羊）》，1602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129×94 厘米，卡比托利欧博物馆，罗马。 -卡拉瓦乔，青春的辉煌 - 1597 年，通过主教的关系，卡拉瓦乔得到在圣王路易堂内肯塔瑞里小堂的合同。形式已经确定，是装饰墙面的两幅油画，题材是圣马太事迹。此前，卡拉瓦乔基本没有做过大画，作品一般是一米以内的小幅， 或者一点五米左右的中幅。这两幅圣马太高宽都在三米以上，居然一点没有生涩和试验的笔调，没有才力不济之处。 当时画家才二十七岁，血气正足，真使人惊叹青春的辉煌。虽然是圣经故事，但画中人物穿时装。 也许因为客户是法国人，自由度给得比较大。卡拉瓦乔常为人称道的明暗对比，在早期的美童系列中也有体现，而在圣马太系列中得到最清晰、完整的展现。 Chiaroscuro，即意大利语的“明暗对比法”，是罗马 帝国晚期兴起的一种装饰画法，只用两种颜色，或黑白， 或深棕色和白，在棕色纸上体现明暗对比，大英博物馆和伦敦画家画廊里都有早期的明暗对比作品，似乎主要起房屋内部装饰的功用，在平面上唤起浮雕的错 觉，而非自足的美术作品。到了卡拉瓦乔手上，才成为精纯的美术样式。  《圣马太蒙召》，1599-1600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322×340 厘米，肯 塔瑞里小堂，圣王路易堂，罗马。 《圣马太蒙召》说的是税吏马太在办公室里，忽然耶稣走进来说：
在卡拉瓦乔手上，以往明暗对比作品中那浮雕似的浅的空间感觉依然在，但是他解决了如何在强烈光线对比中画出真实可信的颜色的难题。 围绕棕色主调，出现了在层次、明暗、质地上加以区分的棕、白、红。该作明显吸取了弗拉芒画家对室内、 织物丰富的表现技法，又继承了威尼斯画家对人物情态、动作那准确、生动的把握。 - 鲜嫩苍老，都是生命的真相 - 祭坛装饰本来是由一位弗拉芒艺术家做雕塑。 1602 年2月，雕塑完工，却被客户否决。客户请卡拉瓦乔紧急在5月前做一幅 2.9×1.8米的祭坛画。卡拉瓦乔的第一幅作品如期完成，又被否决。于是他又在9月22日之前赶出了第二幅《圣马太和天使》，如期收款。  《圣马太和天使》，1602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292×186 厘米，肯塔瑞里小堂，圣王路易堂，罗马。 这幅画更是全方位的对比，明与暗的体量，年轻的和老年的肉体，飞扬的与凡俗的。卡拉瓦乔一向用真人模特，他不畏惧真实，不管是鲜嫩得让人馋涎欲滴，还是粗糙苍老得使人沮丧，在他都是生命的真相。 然而卡拉瓦乔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也并非真正的反对样式。 观看他的画，是一种被高度控制、操纵的经验。观众的目光一下就被引入他规定好的明、暗区域内，顺着他的大曲线轨迹滑动，审美感官有如正坐着过山车， 我想这也近似一种虐恋的高峰体验。 - 他需要喝酒，需要打架 - 圣马太系列后，卡拉瓦乔一举成名，订单接踵而来，当时就出现了一批模仿他风格的画家。但是，卡拉瓦乔并非是待在画室就心满意足的艺术家。他的枕头底下压着匕首。他需要喝酒，需要打架。 1600年，卡拉瓦乔被控殴打了另一个画家。1601年，他伤了一 个士兵，又成为被告。1603年，他与画家斗殴被关进监狱，托赖法国大使的活动才获释。1604年4月，他把一盘子洋蓟扔到侍应脸上，10月，他因向罗马卫兵扔石头被捕。1605年，他两次伤心，其中一次因为女人。 1606年，他打网球，与对手就比分发生争执，杀死了人，从此成为逃犯。 他先逃回家乡，然后到那不勒斯，最后跑到地中海中部的马耳他。一段时间内卡拉瓦乔洗心革面， 1608年被封为马耳他的“正义骑士”。好景不长，他旋即犯法入狱，然后又是逃跑，逃到西西里岛的梅西纳、帕勒莫。 卡拉瓦乔的名字太响亮，潜逃途中都能不断接到订单。在罗马，也有人为他争取教皇特赦。 卡拉瓦乔抱着希望，逐步往北走。1609年，在那不勒斯一家小酒店里，他又惹事被刺伤了。短暂休整后， 他坐上从那不勒斯开向罗马的船。船停在罗马城西面帕罗港的时节，他被逮捕。虽然又被放出来，但是船已经离港，带着他的家当，也许也带走了他的好运气。卡拉瓦乔辗转来到艾克拉港口，患了肺炎，高烧不退， 几天后就死去。三天后，他的骨灰被运回罗马。 - 只有他，懂得如何把一把钢铁的刀捅入血肉的胸膛 - 2005 年2月至5月，英国国家画廊举办了“卡拉瓦乔：最后的岁月”的展览，集中展示了从 1606年至1610年他逃亡期间的最后作品。我和同伴赶上了展览的最后一星期，但还是相当拥挤，虽然比不上卢浮宫里《蒙娜丽莎》旁边的人群，也庶几近矣。 英国国家画廊的骄傲之 一，是卡拉瓦乔画 于 1601-1602年 的《以马忤斯的晚餐》。这次有机会看到五年后逃亡中的画家同一题材的作品。1602年的“晚餐”，出自画家的想象力和他鲜衣怒马的生活。  《以马忤斯的晚餐》，1601-1602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139×195 厘米， 英国国家画廊，伦敦。 《以马忤斯的晚餐》，1606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141×175 厘米，布雷 拉美术馆，米兰。 藏于梅西纳的《拉撒路的复活》是这段动荡的生活里疯狂的创作。看到这幅作品，不可能不想到鲁本斯、伦勃朗、委拉斯开兹，想到籍里柯、德拉克罗瓦，想到戈雅。后世艺术家想染指的暴力、血腥、 死亡，以及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都绕不过卡拉瓦乔。 耶稣是白净的美少年，考究的桌布，时髦的桌椅，席上陈列葡萄酒、烤禽、花色面包、 葡萄、石榴、梨、李、苹果、无花果。1606年的“晚餐”， 桌布黯淡了，所有人都老了，憔悴，被生活折磨过。 席上陈列着面包、卷心菜，旁边老太太端来好不容易搞到的待客的羊肉。然而从牢牢抓住桌沿的手指、前倾的脖子、低垂的眼帘来看，听众们受到了更深切的 触动。画家进入了一个更深沉的生命阶段。 《拉撒路的复活》，1608-1609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 画，380×275 厘米，国立美术馆，梅西纳。 只有卡拉瓦乔最懂得肉体可能有的享受，暴怒以及毁灭的冲动，懂得如何把一把钢铁的刀捅入血肉的胸膛， 懂得被刺的痛苦和痊愈的缓慢。他亦试图再现每个在场的人对这些激烈的肉体事件的身心反应。 卡拉瓦乔的形容绝非俊美，而是狰狞的。他把自己画进作品，不是已被割下的人头，就是刽子手本人，似乎是一种自诉、自虐与自救。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他心里如何挣扎？谁在他身边陪伴？ 虽然有贾曼的电影《卡拉瓦乔》，但是一切终究还是后人的以心相证。 他的才华，他的爱，他的生，他的死，他的欢欣，他的痛楚，他的悲悯，终究因为他是他作品唯一的主宰 而得以传世。 《手提歌利亚头颅的大卫》，1609-1610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125×101 厘米，波各赛美术馆，罗马。 《朱蒂斯砍杀敌将》，1598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145 x 195 厘米，意大利国立古代艺术馆，罗马。 《圣杰罗姆在写作》，1605-1606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112 x 157 厘米，意大利帕吉司画廊，罗马。 《埋葬基督》，1602-1603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300 x 203 厘米，意大利梵蒂冈美术馆，罗马。 《莎乐美收到施洗约翰的人头》，1607-1610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91.5 x 106.7 厘米，英国国家画廊，伦敦。 《圣母之死》，1601-1606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369 x 245 厘米，法国巴黎罗浮宫。 《钉死于十字架的圣安德鲁》，1609-1610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202.5 x 152.7厘米，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美术馆。 《以撒的祭品》，1603 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104 x 135 厘米，意大利乌菲兹美术馆，佛罗伦萨。 《梅杜萨》，1595-1598年，卡拉瓦乔，布上油画，60 x 55厘米，意大利乌菲兹美术馆，佛罗伦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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