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黛袭 作为一个久经世故的老寡妇，刘姥姥察觉女儿家庭矛盾后并不像一般岳母气急败坏、上蹿下跳。女婿狗儿在家为冬事未备烦躁着急，迫于丈夫权威媳妇刘氏不敢吭声，如果这个时候，刘姥姥看不过眼，一味偏袒女儿，大声训斥女婿，女婿一急眼，索性闹将起来，女儿继续受气不说，她刘姥姥可能也要卷铺盖重回老家。
如果不吭声，任由女婿发作，一旦养成这种习惯，她们母女今后的日子将很难熬。所以，最聪明的办法就是替女婿找解决问题的路子。对于经济困难问题，王狗儿认为，自己没有收税的亲戚，做官的朋友，没人帮忙也没办法。刘姥姥认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如到贾府碰碰运气。 第一次到贾府，由于小心谨慎应对，竟然获得二十两银子外加一串钱。刘姥姥深谙侯门“发点善心，拔根汗毛，比咱们的腰还壮“之道，借着瓜果成熟之际，以感恩之名，大老远的又杠着土特产，第二次到了贾府。 吃惯了大鱼大肉的贾府上层，对她送来的枣子倭瓜野菜什么的风味野物倒是爱的不行，这还在其次，刘姥姥拿出山野村妇粗鄙的架势，放出手段一试，竟然赢得了贾府上下一干人等的喜欢，刘姥姥这个来自民间的笑星，她不用刻意去准备，只凭多年沧桑阅历，瞬间就能参透场上微妙的局势，以恰当角色快速入戏，自然迸发表演情绪，且语言、表情到位，浑然天成，一气呵成，在别人的笑声中，刘姥姥不动声色的完成了也许其他人很难完成的任务。且看她的两个表演： 凤姐便拉过刘姥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贾母和众人笑得了不得。刘姥姥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就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也好。” 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不语。众人先是不解，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这趟贾府之行，还有两个插曲。凤姐为女儿吃了糕发了热而忧心忡忡，刘姥姥趁机说，“小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生地方，小人家原不该去的，给她看看祟书本子，仔细撞客来着。”一句话提醒了凤姐，叫人拿书一查，果然有这么个说法，神的是烧了纸钱之后大姐果然就睡安稳了。 怎么样?刘姥姥虽然岁数大了脑子却转的极快，有了这个验证，凤姐自然对刘姥姥凭空生出很多敬重，以至于又让刘姥姥给大姐起个压得住的名字。此时的刘姥姥，哪里还有半点家宴上没见识的乡下篾片影子?在年轻的凤姐面前，分明就是一副其实我见识一点也不比你们少就是我不说而已的傲娇模样。 贾母带她到了林妹妹屋里的时候，她以为是个哥儿的书房，结果贾母却说，这是我外孙女儿的屋子，注意，贾母是笑着说的，外孙女就是贾母的心头肉，她是很开心地介绍黛玉的，但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哪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刘姥姥是个有年纪的人，必定看到“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的黛玉不是福寿之人，但此时如何能说这些?于是转而夸赞屋子，也算圆了场子。因了她机智的表演，这趟贾府之行，刘姥姥获得了丰厚的回报：绸缎若干，衣服若干，面点若干，药品若干，金银锞子若干、小孩玩意若干，白银一百零八两，当然还有一个价值不菲的成窖钟子，更重要的是，是贾府派人用豪华小车连人带东西送回家的，在街坊四邻面前这脸上得多有光辉。 在名利心比较重的女婿面前，她刘姥姥以后的腰杆子就更硬了。也应了她的那句话，“这长安城中遍地皆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罢了”，她拿回来了，从此可以傲视所有困境中主动放弃的人，当然也包括现代年轻人。 刘姥姥如此机智，不仅让我遥想，她年轻守寡的时候，是如何击退一些光棍的骚扰保全自己的名节，如何把唯一的女儿嫁到当时还算有钱有势的王狗儿家的，如何以王狗儿丈母娘的身份去当时显赫的侯门王家打秋风的?刘姥姥的这些故事也足可以写一本传奇小说了。 但我又想，她的机智是建立在她不与人较真上的宽厚性格上的，如果时时处处都与他人较真，那么就是有再多机智又从何处施展?试想，如果看到女婿在家使性子，她就拍案而起，怒斥姑爷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养家糊口只知在家作践老婆，后果是什么? 如果看到贾府主子丫头合伙让自己当篾片，她就拂袖而去，在心中冷笑我是来求助的，可不是来出卖自尊的，后果是什么?如果明知道大姐儿的毛病在那里，却选择闭口不言，计较凤姐之前的摆谱和慢待，那么还能赢得凤姐的几许敬重吗? 如果暗中察觉到林妹妹对她的不屑(林妹妹叫她“母蝗虫”，认为她丑态毕露，其不屑自然流露在神情上)，等贾母介绍林妹妹的时候，她张口就说，这不是个多福多寿的妹子，岂不是连蠢蠢笨笨的傻大姐都不如? 红楼中不乏自尊心极强的女子，她们没有品尝过贫穷的滋味，没有过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苦日子，不知道在乡下还有那么一群人，冬天来了，不知道用什么来给孩子御寒，不知道拿什么来给孩子果腹，她们不懂这些窘迫煎熬，如果她们真的经历了刘姥姥曾经经历的，她们立刻就会羞愧当年曾经怎样的肤浅过。 再推开想，那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或者“一怒”为所谓名头、地位的人，到头来都会有所后悔。英国作家赛﹒约翰逊说，“人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克制自己本能的冲动”。 没错，不和别人较真，不被别人激怒，永远记住自己最初想要的，这才是最重要的。刘姥姥的不和人较真一半是天生成，一半来自生活砥砺而起的茧子，这些茧子，让她的魅力如在那春夏秋冬、风里雨里、那作歇马凉亭的地头子上疯长的野花般摇曳生姿。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