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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涩的他们

 昵称535749 2016-03-25

2016-03-24 11:30 | 豆瓣:邓安庆

有时候我会注意到那些在餐馆里打工的服务员,四五十岁上下,有男有女,穿着店里发的工作服,拿着抹布忙碌。那些年轻的服务员,动作麻利干练,微笑也恰到好处,端菜倒水都快速到位,如果说这些体现出一个人的专业,那么这些年龄大的服务员都是不合格的。拿着菜单叫他们的时候,他们会很紧张地走过来,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说:“同志,你想点儿什么?”“同志”这个称呼,也带着旧时代的特征了。点好菜后,他们会慌张地去找其他服务员,有时候会阻碍了其他端菜的人,他们又退到一边,撞到了吃饭的桌子。

坐地铁时,大家排着队,站在我身后的是几位大婶,穿着打扮都知道是来自于农村,很可能在北京某个商厦做保洁工作。车门打开,我们都依序进去,她们会等不及,轰地涌进去抢位置,有一个抢到了,拿手护着另外一个空位置,大声喊着同伴的名字,让她快过来。都占到位置后,她们都笑得很开心。我看其他人,看书的看书,刷手机的刷手机,都是天然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们却不是这样的,无法自在地坐好,身体紧绷,双手握着,有时候摸摸脸,眼睛紧张地看着四周。

有段时间我走路回家,走在小区门口,会看到一家水果铺,我常在那里买刚炒好的板栗吃。平常时都是小姑娘在,伶牙俐齿的。那次去,却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大叔。我说称半斤的板栗,要热的,他说好。他找袋子找了好半天,负责收款的小姑娘看不过去,说:“袋子就在柜子下头啊。”他弓腰点头说好,可算找到袋子,称完板栗,找好了钱,我塞到口袋就走。不到一分钟,大叔冲了出来说,一脸歉然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找错钱了。我多找了你十块钱。”我把他找给我的钱掏出来看了看,果然是,我就把多找的钱还给了他。他又一次鞠躬说:“我老糊涂了,真不好意思啊。”我忙说没事。他拿着钱一路小跑着回去。

我记得他们。生涩、僵硬,乃至于手足无措,是他们给我留下的印象。每回见到,总是从内心深处升起心疼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人廉价的怜悯)。很多年,他们不属于这个城市的,他们有他们长久的生活、方言和人情关系,然而到这里全都没有用了。我记得在医院里,挂号是可以刷卡的,有一位大叔不会。他们问保安,保安解释半天,大叔不懂,“为啥搞恁复杂?折腾人!”我上前跟大叔说了一下怎么操作,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等我走开后,他站在大厅里,一时间愣在那里。

我相信,在他的眼中,太多的新事物扑面而来,躲闪不及,原有的经验全都用不上了。世界变得太过陌生复杂,一时间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我也相信,受挫感总是如影随行,他们尝试弄懂,却总也不懂,因而他们的动作显得那么慌乱,要么是手忙脚乱把事情弄砸不断道歉,要么是发火动怒捶打柜台质问他人。我只是在餐馆、地铁、公交、医院、马路上看到他们中的一些人,我不知道他们的日常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是如何展开的,他们有家人在这里吗?挣的钱够不够补贴家用?他们如果有委屈了有麻烦了,怎么去解决的?……我都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我只看到了他们生涩的一面,那一瞬间,我仿佛是懂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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