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冲突中,一方常利用强势反对攻击另一方的观点、个人品格或能力等,形成素质面子不礼貌,实现的策略主要有“强化对立”、“负面类比”及“公然辱骂”等。“质问”与“驳斥”是强势反对实现强化对立的两项子策略。质问是表达异议的一种方式(Muntigl & Turnbull 1998),说话者以反问的语气要求对方提供证据支持其观点或解释原因,以达到加强语势并对对方观点加以否定的目的(赖小玉2011)。驳斥是表达异议的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它是指通过直接否定对方所陈述命题进行反驳,即如果A 说出命题P(/劭P),B 则说劭P(/P)(Muntigl &Turnbull 1998:231)。质问和驳斥策略都体现了说话者通过攻击对方的观点,损毁其素质面子,意图实现维护己方面子和利益的交际目的。(1) 妻子:“告诉你我不高兴,一大早告诉你我不舒服,结果你不闻不问。”丈夫:“怎么没有问,我上班忙,可我不也给你回信息了吗?”妻子:“之后呢?我不给你回你就不理了? 你上班忙就算了,可中午下班回到家之后呢?……你真是没良心!”妻子连着使用三个反问句质问丈夫,表面上要求他作出解释,实际上则表明他不可能给出任何理由,由此攻击丈夫的观点,强化与他对立的立场,同时也表达了对他的强烈不满与责备等。另外,带有指责意味的人称指示代词“你”(accusatory you)(Rees-Miller 2000)映射了丈夫冷漠、不关心妻子的负面形象,增强了对他自我概念的攻击力度,这进一步体现了素质面子不礼貌。(2) 杜梅:“……事实是你现在根本不爱我了,不是形,是从心里讨厌我。……”?杜梅:“就是事实! 别以为别人都是傻瓜,看不出来,我对你还不够好? ……”杜梅采用“ 形式绑定技巧”(format tying technique) (Muntigl & Turnbull 1998),用“就是(事实)(P)”替代“不是(事实)(劭P)”,以增强语力、形成正面对抗。后续的反问同样表达了她与丈夫的对立及对他的不满。总之,杜梅使用强势反对来驳斥对方的观点,体现素质面子不礼貌。“负面类比”是指一方利用强势反对从性格、能力、品德等方面把另一方比作性格懦弱、能力低、人品坏等形象,由此攻击后者的自我概念,威胁其素质面子,即个人素质得到他人正面评价的需要。此时强势反对常体现为负面评价语如“自私”、“懦弱”、“小气”等,这将直接导致冲突中心从双方对观点的争论转化为互相的人身攻击。丈夫:“把我的卡给回我!以后我们各人用各人的钱,这样才算得清楚。”妻子:“给就给,我才不稀罕!还以为有多少呢?就那么点还这个样子,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又穷又怂!”妻子把丈夫和小气、穷、怂等负面品质相联系,攻击其自我概念,隐含责骂的语用用意,威胁其素质面子,体现素质面子不礼貌。在冲突升级到一定程度,一方因极度生气而可能使用强势反对辱骂对方,以宣泄愤怒之情。这种情况下,强势反对常表现为詈骂语,即直接的粗鲁或恶意的言语,如“神经病”、“他妈的”、“走狗”等。“公然辱骂”的策略给对方的自尊与人格造成极大侮辱,是素质面子不礼貌的极端表现。杜梅:“还他妈丈夫呢,还他妈爱我呢,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主人唤一声就跑过来呢。”方言:“你嘴放干净点,你骂谁呐?”(王朔《过把瘾就死》)詈骂语“他妈”在语法层面起加强语气的作用(Bousfield 2008:112),增强对听话者素质面子的威胁。杜梅甚至侮辱丈夫“连狗都不如”,这可谓是人身攻击的极点。总之,杜梅借助强势反对公然辱骂丈夫,损害其素质面子,表达对他的极其厌恶之情。
关系身份面子不礼貌是家庭冲突特有的现象,它主要发生在父母→子女或婆媳间,实现的策略是“贬低对方身份”。一方在构建并维护自己身份形象的同时,贬低或攻击对方的身份形象。在亲子冲突中,父母常使用“老子”、“老娘”等来维护他们作为家长的权威身份,目的在于贬低子女的身份地位,威胁后者的关系身份面子;同时实施批评子女不孝等语用用意,威胁后者的素质面子。因此,关系身份面子不礼貌常伴随着素质面子不礼貌的发生。这验证了Culpeper(2005)的观点,即某个话语或言语行为(如强势反对)在体现某种不礼貌的同时还可能隐含表达其它附属类型的不礼貌。(5)大宝:“爸妈,以后我的事情,你们就别再操心……”母亲:“你这不孝的东西,……你是老娘身上掉下的肉,可你有哪一句话顺着老娘了?”(徐徐《婆媳对对碰》)母亲两次使用“老娘”来强调自己的家长身份,表明大宝处于弱势地位必须顺从她,这对后者的关系身份面子而言是一种威胁。母亲同时还詈骂、斥责儿子不孝,攻击其素质面子。这样,本例是关系身份面子及素质面子不礼貌的共同体现。在婆媳冲突中,双方都倾向于构建或维护她“自封的”相对于第三方(即家中男主人)的强势地位,以此贬低对方,降低其在家中的地位,体现关系身份面子不礼貌。语料表明,婆媳双方都意图主张自己享有权威的身份,但都互不承认彼此的身份优势。(6) 何琳:“在我家里,先是我老公,然后才能是你儿子!……”何琳:“你放心,你拉把大的儿子也得听我的,你拉把大他你还能陪他一辈子吗?从他结婚那一天起,你的使命就完成了,歇歇,到一边去,该让位了,也别不服老不服输……”(阑珊《婆婆来了》)上例中婆媳双方都通过凸显与第三方的关系来提升自己的地位,意在贬低对方、攻击关系身份面子。具体而言,婆婆通过强势反对来强调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威身份,表明儿子不可能“听你的”,暗示何琳不自量力、自以为是,隐含贬低后者身份的用意。而何琳也利用强势反对进行反击,在强调自己的女主人身份的同时,弱化婆婆在家中的角色,威胁其关系身份面子。
公平权利不礼貌主要发生在夫妻或婆媳间,实现的策略是“警告”,体现为说话者将某个行动或意愿强加于听话者或损害后者的利益(冉永平、杨巍2011)。夫妻冲突中,一方常警告对方必须做或不许做某事,不然将和他(她)离婚,或将其赶出家门,又或隐含暴力的可能。婆媳冲突中,婆婆常凭借对儿子的家长权势(即可让儿子离了儿媳)来警告媳妇;反之,儿媳则依赖在核心家庭的女主人地位(即可决定婆婆的去留)来警告对方。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听话者都被说话者加以命令、强加、利用或剥削,公平权利受到威胁。(7)(冲突中丈夫的沉默让妻子更加生气,她用力踢开身边的凳子。)面对妻子的挑衅,丈夫利用否定性祈使句“别来劲啊!”警告她适可而止,否则下次“对你不客气”,由此禁止她继续“胡搅蛮缠”,这对后者而言是一种强加。句末的语气助词“啊”有加强禁止或警告意味的作用,这增强了强加的效果。这样,借助强势反对,丈夫攻击妻子的公平权利。婆婆:“再敢拿捏老娘,老娘一怒之下,让大宝休了你。……”(徐徐《婆媳对对碰》)(9) 婆婆:“何琳,你这个遭天打雷劈的,咒俺儿……”何琳:“我还咒你这个老不死的老妖怪,有多远你给我死多远!赶紧滚出我的家!”婆 婆:“行,乖乖,俺就这一句:这辈子俺再进你这个门你得给俺磕头跪门!”(阑珊《婆婆来了》)例(8)中,婆婆仗着对大宝的家长权势,利用强势反对警告叶子如果再“拿捏老娘”就让儿子“休了你”,这损害了后者的利益,威胁其公平权利。例(9)中,何琳命令婆婆“滚出我的家”,这是限制后者行动自由并损害其利益的一种表现,体现了公平权利不礼貌。
在冲突中还存在一方利用强势反对表明不愿再谈或退出的情况,即使用“保持距离”策略,这实际上剥夺了对方的话语权,是对对方交际权利的冒犯(申智奇、何自然2010),体现了交际权利不礼貌。(10)(丈夫给妻子500 元零用钱后要求记账引发冲突,期间孩子在客厅看电视。)妻子:“好啦好啦,就那么一点还反复强调,我以为有多少呢?”丈夫:“500 元就不是钱?每次都是几百几百地拿,这些就不是钱?你很精明,平日里都花我的钱,以后买什么时又说我没出钱。”妻子:“我不跟你讲!老是动不动就发脾气,在孩子面前也这样,真是显得没素质!”顾及到孩子的存在,妻子在丈夫强势质问时采取“保持距离”策略,表示“不跟你讲”。但她并不是真心地退让或妥协,相反,她意图结束交际,以此作为对抗对方的一种标志。这样,妻子单方面结束了交际,威胁丈夫的交际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