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龙点睛(第19间廊内北侧)

原文
梁张僧繇,吴人也。天监中,为武陵王国将军吴兴太守。武帝修饰佛寺,多命僧繇画之。时诸王在外,武帝思之。遣僧繇传写仪形,对之如面也。
江陵天皇寺,明帝置,内有柏堂。僧繇画庐舍那像及仲尼十哲。帝怪问:“释门内如何画孔圣?”
僧繇曰:“后当赖此耳。”
及后周灭佛法,焚天下寺塔,独此殿有宣尼像,乃不毁拆。又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不点眼睛。每云:“点之即飞去。”
人以为妄诞,因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上天。未点睛者见在。
初吴曹不兴图青溪龙,僧繇见而鄙之,乃广其像于龙泉亭。其画留在秘阁,时未之重。至太清中,雷震龙泉亭。遂失其壁,方知神妙。又画《天竺二胡僧》。因侯景乱,散拆为二。一僧为唐右常侍陆坚所宝。坚疾笃,梦胡僧告云:“我有同侣,离拆多年,今在洛阳李家。若求合之,当以法力助君。”
陆以钱帛,求于其处,果购得之。疾亦寻愈。刘长卿为记述之。其张画所有灵感,不可具戴。
又润州兴国寺,苦鸠鸽栖梁上秽污尊容。僧繇乃东壁上画一鹰。西壁上画一鹞。皆则首向檐外看。自是鸠鸽等不复敢来。
摘自《太平广记》卷第二百第一十一 画二
译文
张僧繇,南北朝时前梁吴地人。天监年间,官至武陵王国将军吴兴太守。梁武帝修建装饰佛寺时,多次让张僧繇给这些佛寺绘画。当时,梁武帝的几位王子的封地都在外地。武帝特别想念他们,派张僧繇前往几位王子的封地给他们画像,梁武帝看到画像就象见了他们的面一样。
江陵有个天皇寺。是齐明帝时建造的,里面设有柏堂。张僧繇在柏堂里画上卢那舍和孔子等十位哲人的画像,明帝责怪他问:“佛门内怎么能画孔子的像?”
张僧繇回答:“以后还当仰仗这位孔圣人呢。”
到后周灭佛时,焚烧天下寺庙、佛塔,唯独柏堂殿因为画有孔圣人的画像而没被拆毁。张僧繇在金陵安乐寺内画了四条龙,不点眼睛。每次都回答别人说:“若点上眼睛,龙就会腾空飞去。”
有人认为他这是胡说,就请他给龙点眼睛。张僧繇点了两条龙的眼睛后,不多一会儿,电闪雷鸣,击穿墙壁,这两条龙穿墙驾云腾飞上天而去。未点眼睛的那两条龙还在那儿。
当初,吴人曹不兴画青溪龙,张僧繇见后很轻视。他就在龙泉亭上画了许多青溪龙,而将曹不兴的《青溪龙》画藏在秘阁中,使得这幅画在当时未引起人们的重视。到了梁武帝太清年间,雷击龙泉亭,将这秘阁的墙震塌,露出曹不兴的这幅《青溪龙》画,人们看了后才知道这幅画是神妙的上品之作。张僧繇还曾画过《天竺二胡僧图》。因为河南王侯景举兵叛乱,战乱中画中两僧被拆散。后来,其中一个胡僧像被唐朝右常侍陆坚所收藏。陆坚病重时,梦见一个胡僧告诉他:“我有个同伴,离散了多年,他现在洛阳李家,你要是能找到他,将我们俩放在一起,我们当用佛门法力帮助你。”
陆坚用钱到洛阳李家,购买另一个胡僧的画像,果然买到了。不久,陆坚的病也痊愈了。刘长卿写了一篇文章记述了这件事情。对于这张画的所有神灵感应的事,在这里就不一一转述了。
另外润州兴国寺,苦于鸠鸽等雀鸟栖在房梁上,拉下的粪便玷污了佛象。张僧繇在东面墙上画一只苍鹰,在西面墙上画一只隼鹞,都侧头向檐外睨视。从此,鸠鸽等雀鸟不再敢到屋梁上来啦。
婴宁(第19间廊内南侧)

原文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慧,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游。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子笑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
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秘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吴笑曰:“君意亦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
生闻之不觉解颐。
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
而探访既穷,并无踪迹。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之女,即君姨妹,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
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
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
生又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
生由是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吴不至,折柬招之,吴支托不肯赴招。生恚怒,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与商榷,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益怨恨之。
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意其园亭,不敢遽入。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坐少憩。
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
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顾从无还往,惧有讹误。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断,并忘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媪扶杖出,顾生曰:“何处郎君,闻自辰刻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勿饥也?”
生急起揖之,答云:“将以探亲。”
媪聋聩不闻。又大言之。乃问:“贵戚何姓?”
生不能答。媪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
生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坠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几榻,罔不洁泽。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
外有婢子嗷声而应。坐次,具展宗阀。媪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
曰:“然。”
媪惊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屡贫,又无三尺之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
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
媪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亦为庶产。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
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唤宁姑来。”
婢应去。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
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逋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
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
生问:“妹子年几何矣?”
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痴如婴儿。”
生曰:“小于甥一岁。”
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
生首应之。又问:“甥妇阿谁?”
答曰:“无之。”
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
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
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
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襆被,为生安置。曰:“阿甥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
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来,狂笑欲堕。生曰:“勿尔,堕矣!”
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生扶之,阴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
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
问:“存之何益?”
曰:“以示相爱不忘。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病,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
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
生曰:“妹子痴耶?”
女曰:“何便是痴?”
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
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
生曰:“我所为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
女曰:“有以异乎?”
曰:“夜共枕席耳。”
女俯首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
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
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尔。”
女曰:“大哥欲我共寝。”
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
生曰:“此背人语。”
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
生恨其痴,无术可悟之。
食方竟,家人捉双卫来寻生。先是,母待生久不归,始疑。村中搜觅已遍,竟无踪兆,因往寻吴。吴忆曩言,因教于西南山村寻觅。凡历数村,始至于此。生出门,适相值,便入告媪,且请偕女同归。媪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残躯不能远涉,得甥携妹子去,识认阿姨,大好!”
呼婴宁,宁笑至。媪曰:“大哥欲同汝去,可装束。”
又饷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产丰裕,能养冗人。到彼且勿归,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即烦阿姨择一良匹与汝。”
二人遂发。至山坳回顾,犹依稀见媪倚门北望也。
抵家,母睹姝丽,惊问为谁。生以姨妹对。母曰:“前吴郎与儿言者,诈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
问女,女曰:“我非母出。父为秦氏,没时儿在褓中,不能记忆。”
母曰:“我一姊适秦氏良确。然殂谢已久,那得复存?”
因审诘面庞、志赘,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复存?”
疑虑间,吴生至,女避入室。吴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婴宁耶?”
生然之。吴极称怪事。问所自知,吴曰:“秦家姑去世后,姑丈鳏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婴宁,绷卧床上,家人皆见之。姑丈没,狐犹时来。后求天师符粘壁上,狐遂携女去。将勿此耶?”
彼此疑参,但闻室中嗤嗤,皆婴宁笑声。母曰:“此女亦太憨。”
吴生请面之。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吴请往觇其异,就便执柯。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吴忆葬处仿佛不远,然坟垅湮没,莫可辨识,诧叹而返。母疑其为鬼,入告吴言,女略无骇意。又吊其无家,亦殊无悲意,孜孜憨笑而已。众莫之测,母令与少女同寝止,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糖巧绝伦。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之。母择吉为之合卺,而终恐为鬼物,窃于日中窥之,形影殊无少异。
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生以憨痴,恐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
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而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时遇见辄诃之,女卒不改。
一日西人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西人子谓女意属己,心益荡。女指墙底笑而下,西人子谓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心,大号而踣。细视非女,则一枯木卧墙边,所接乃水淋窍也。
邻父闻声,急奔研问,呻而不言;妻来,始以实告。爇火烛窥,见中有巨蝎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杀之。负子至家,半夜寻卒。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谓邻翁讼诬,将杖责之,生为乞免,遂释而出。
母谓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
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
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之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养女者不忍溺弃。”
生诺之,然虑坟冢迷于荒草。女言:“无虑。”
刻日夫妇舆榇而往。女于荒烟错楚中,指示墓处,果得媪尸,肤革犹存。女抚哭哀痛。舁归,寻秦氏墓合葬焉。
是夜生梦媪来称谢,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见之,嘱勿惊郎君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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