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洁成癖(第1间廊内北侧)
倪瓒(1301~1374年),字元镇,号云林。元末著名画家。擅长以水墨画江南景色。
这幅画讲的就是书童洗树的故事。
原文
倪瓒,字元镇,无锡人也。家雄于赀,工诗,善书画。四方名士日至其门。所居有阁曰清閟,幽迥绝尘。藏书数千卷,皆手自勘定。古鼎法书,名琴奇画,陈列左右。四时卉木,萦绕其外,高木修篁,蔚然深秀,故自号云林居士。时与客觞咏其中。为人有洁癖,盥濯不离手。俗客造庐,比去,必洗涤其处。求缣素者踵至,瓒亦时应之。
至正初,海内无事,忽散其赀给亲故,人咸怪之。未几兵兴,富家悉被祸,而瓒扁舟箬笠,往来震泽、三柳间,独不罹患。张士诚累欲钩致之,逃渔舟以免。其弟士信以幣乞画,瓒又斥去。士信恚,他日从宾客游湖上,闻异香出葭苇间,疑为瓒也,物色渔舟中,果得之。抶几斃,终无一言。及吴平,瓒年老矣,黄冠野服,混迹编氓。洪武七年卒,年七十四。
摘自《明史》列传第一百八十六 隐逸
译文
倪瓚,字元镇,无锡人。家资雄厚,善于写诗、作画。他家每天宾客临门。住的地方有个阁楼叫清閟,幽静并远离世俗。藏书数千卷,都是他亲自勘定。古代治理国家的书,名琴奇画,陈列左右。四时花卉草木,萦绕其外,竹园茂盛、高雅并修有很高的围墙,所以自称云林居士。经常与客人在此饮酒作诗。他有洁癖,经常洗手。一般客人来访,人一走,肯定擦洗客人坐的地方。求他作品的人来了,他也如此对待。
到了正初年间,海内无事,忽然他把家产都给了亲戚朋友,人们都很奇怪。没几年时间天下大乱,有钱人家都被洗劫一空,他戴着斗笠划着小船,往来于震泽、三泖之间,惟独他没遭到抢劫。张士诚多次想抓住他,他都是坐着小船逃跑的。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要买他的书画,他把张士信骂走。张士信愤怒至极,有一天和朋友在湖上游玩,听到芦苇中飘出阵阵异香,以为倪瓚在里面,查看渔船,果然抓到他。都快要把他打死了,也没说一句话。到了吴平,他已经老了,戴着黄帽子穿着老百姓的衣服,生活在民间。死于洪武七年,终年七十四岁。
汜水关(第1间廊内南侧)
公遂割帛束住箭伤,于路恐人暗算,不敢久停,连夜奔沂水关来。把关将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锤,原是黄巾贼余党,后投曹操,拨来守把关口。黄巾降者多,话中无用,多不载。早有人报去。
却说关公杀了韩福,这韩福不是冀州韩馥。韩馥在那张邈处,心疑刎死。这个是纳粮买官的。卞喜寻思一计,就关前有座寺,名曰镇国寺,是汉明帝御前香火院,至董卓时废了。曹操又使韩福重修。卞喜就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余人,约定击盏为号,要害云长。卞喜离关,迎接关公。公见卞喜殷勤,下马相见。喜曰:“将军名震天下,谁不仰视?今归皇叔,以全大义!”
云长诉斩孔秀、韩福之事。卞喜曰:“将军杀的是也。某如见丞相,替禀衷曲。”
关公甚喜,遂同上马。
过了沂水关,到镇国寺前下马。众僧鸣钟出迎。本寺有僧三十余人,数内长老正是云长同乡,法名普净长老。长老已知其意,向前来与关公问讯。关公答之,净长老曰:“将军离蒲东几年?”
公曰:“近二十年矣。”
净曰:“还认得贫僧否?”
公曰:“离乡多年,不能相识。”
僧曰:“贫僧家与将军家只隔一河。”
卞喜见净长老说乡里故事,只恐走泄,叱之曰:“吾欲请将军赴宴,汝僧人何多言也!”
云长曰:“不然。乡人见乡人,安得不相叙旧情耶?”
长老请方丈内待茶。云长曰:“二嫂在车上,可先献茶。”
长老教取茶先奉夫人,遂请关公入方丈。长老以手携拿戒刀,以目顾盼。公会其意,唤左右将刀近侧。卞喜来请关公,于法堂上筵席。公见壁衣之后多人密布,皆掣剑在手。公曰:“卞君请关某是好意耶?是歹意耶?”
卞喜曰:“安得不敬乎?”
关公于壁衣中窥见一群刀斧手,公大喝卞喜曰:“吾以汝为好人,安敢如此!”
卞喜知事已泄,大叫:“左右下手!”
其间有胆大者,就欲向前,皆被关公砍之。卞喜急下堂,绕廊而走。关公弃剑,执大刀赶来。卞喜暗取飞锤掷打。公用刀背隔开锤,赶将入去,一刀劈为两段,死于廊下。关公急来看二夫人。早有军人将欲围住,见公来四散奔走。公皆赶散,谢净长老曰:“若非吾师,已被此贼之害。”
公遂辞净长老行。净曰:“贫僧此处难容,收拾衣钵,亦往他处云游。后会有期,将军保重。”
这僧后来有相见处。普净相别去了。
云长护送车仗,往荥阳进发。
摘自《三国志通俗演义》关云长五关斩将
大闹忠义堂(第2间廊外北侧)
宋江见了李逵,燕青回来,便问道:“兄弟,你两个那里来?错了许多路,如今方到?”
李逵那里答应,睁圆怪眼,拔出大斧,先砍倒了杏黄旗,把“替天行道”四个字扯做粉碎,众人都吃一惊。宋江喝道:“黑厮又做甚麽?”
李逵拿了双斧,抢上堂来,迳奔宋江。当有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五虎将,慌忙拦住,夺了大斧,揪下堂来。宋江大怒,喝道:“这厮又来作怪!你且说我的过失。”
李逵气做一团,那里说得出。燕青向前道:“哥哥听禀一路上备细:他在东京城外客店里跳将出来,拿著双斧,要去劈门,被我一交颠翻,拖将起来,说与他:‘哥哥已自去了,独自一个风甚麽?’恰才信小弟说,不敢从大路走。他又没了头巾,把头发绾做两个丫髻。正来到四柳村狄太公庄上,他去做法官捉鬼,正拿了他女儿并奸夫两个,都剁做肉酱。后来却从大路西边上山,他定要大宽转,将近荆门镇,当日天晚了,便去刘太公庄上投宿。只听得太公两口儿一夜啼哭,他睡不著,巴得天明,起去问他。刘太公说道:‘两日前梁山泊宋江和一个年纪小的后生,骑著两匹马到庄上来,老儿听得说是替天行道的人,因此叫这十八岁的女儿出来把酒,吃到半夜,两个把他女儿夺了去。’李逵大哥听了这话,便道是实,我再三解说道:‘俺哥哥不是这般的人,多有依草附木,假名托姓的在外头胡做。’李大哥道:‘我见他在东京时,兀自恋著唱的李师师不肯放,不是他是谁?因此来发作。”
宋江听罢,便道:“这般屈事,怎地得知?如何不说?”
李逵道:“我闲常把你做好汉,你原来却是畜生!你做得这等好事!”
宋江喝道:“你且听我说!我和三二千军马回来,两匹马落路时,须瞒不得众人。若还抢得一个妇人,必然只在寨里!你却去我房里搜看。”
李逵道:“哥哥,你说甚麽鸟闲话!山寨里都是你手下的人,护你的多,那里不藏过了!我当初敬你是个不贪色欲的好汉,你原来是酒色之徒:杀了阎婆惜,便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你不要赖,早早把女儿送还老刘,倒有个商量。你若不把女儿还他时,我早做,早杀了你,晚做,晚杀了你。”
宋江道:“你且不要闹嚷,那刘太公不死,庄客都在,俺们同去面对。若还对翻了,就那里舒著脖子,受你板斧;如若对不翻,你这厮没上下,当得何罪?”
李逵道:“我若还拿你不著,便输这颗头与你!”
宋江道:“最好,你众兄弟都是证见。”
便叫“铁面孔目”裴宣写了赌赛军令状二纸,两个各书了字,宋江的把与李逵收了,李逵的把与宋江收了。
李逵又道:“这后生不是别人,只是柴进。”
柴进道:“我便同去。”
李逵道:“不怕你不来。若到那里对翻了之时,不怕你柴大官人是米大官人,也吃我几斧。”
柴进道:“这个不妨,你先去那里等。我们前去时,又怕有跷蹊。”
李逵道:“正是。”
便唤了燕青:“俺两个依前先去,他若不来,便是心虚,回来罢休不得。”
燕青与李逵再到刘太公庄上,太公接见,问道:“好汉,所事如何?”
李逵道:“如今我那宋江,他自来教你认他,你和太婆并庄客都仔细认也。若还是时,只管实说,不要怕他,我自替你主。”
只见庄客报道:“有十数骑马来到庄上了。”
李逵道:“正是了,侧边屯住了人马,只教宋江,柴进入来。”
宋江,柴进迳到草厅上坐下。李逵提著板斧立在侧边,只等老儿叫声是,李逵便要下手。那刘太公近前来拜了宋江。李逵问老儿道:“这个是夺你女儿的不是?”
那老儿睁开眶昏眼,打起老精神,定睛看了道:“不是。”
宋江对李逵道:“你却如何?”
李逵道:“你两个先著眼觑他,这老儿惧怕你,便不敢说是。”
宋江道:“你叫满庄人都来认我。”
李逵随即叫到众庄客人等认时,齐声叫道:“不是。”
宋江道:“刘太公,我便是梁山泊宋江,这位兄弟,便是柴进。你的女儿,都是吃假名托姓的骗将去了。你若打听得出来,报上山寨,我与你做主。”
宋江对李逵道:“这里不和你说话,你回来寨里,自有辩理。”
宋江,柴进自与一行人马,先回大寨里去。燕青道:“李大哥,怎地好?”
李逵道:“只是我性紧上,错做了事。既然输了这颗头,我自一刀割将下来,你把去献与哥哥便了。”
燕青道:“你没来由寻死做甚麽?我教你一个法则,唤做‘负荆请罪’。”
李逵道:“怎地是负荆?”
燕青道:“自把衣服脱了,将麻绳绑缚了,脊梁上背著一把荆枝,拜伏在忠义堂前,告道:‘由哥哥打多少。’他自然不忍下手。这个唤做负荆请罪。”
李逵道:“好却好,只是有些惶恐,不如割了头去乾净。”
燕青道:“山寨里都是你兄弟,何人笑你?”
李逵没奈何,只得同燕青回寨来,负荆请罪。
摘自《水浒传》第七十三回 黑旋风乔捉鬼 梁山泊双献头
王佐说反陆文龙(第2间廊外南侧)
且说金营内王佐闻知此事,心下惊慌,来至陆文龙营前,进帐见了文龙。文龙道:“‘苦人儿’,今日再讲些什么故事?”
王佐道:“今日有绝好的一段故事,须把这些小番都叫他们出去了,只好殿下一人听的。”
文龙吩咐伺候的人尽皆出去。王佐见小番尽皆出去,便取出一幅画图来呈上道:“殿下请先看了,然后再讲。”
文龙接来一看,见是一幅画图,那图上一人有些认得,好象父王。又见一座大堂上,死着一个将军,一个妇人。又有一个小孩子,在那妇人身边啼哭。又见画着许多番兵。文龙道:“‘苦人儿’,这是什么故事?某家不明白,你来讲与某家听。”
王佐道:“殿下略略闪过一旁,待我指着画图好讲。这个所在,乃是中原潞安州。这个死的老爷,官居节度使,姓陆名登。这死的妇人,乃是谢氏夫人。这个是公子,名叫陆文龙。”
陆文龙道:“‘苦人儿’,怎么他也叫陆文龙?”
王佐道:“你且听着,被这昌平王兀术兵抢潞安州,这陆文龙的父亲尽忠,夫人尽节。兀术见公子陆文龙幼小,命乳母抱好,带往他邦,认为己子,今已十三年了。他不与父母报仇,反叫仇人为父,岂不痛心!”
陆文龙道:“‘苦人儿’,你明明在说我。”
王佐道:“不是你,倒是我不成?我断了臂膀皆是为你!若不肯信我言,可进去问奶妈便知道。”
言未了,只见那奶妈哭哭啼啼走将出来,道:“我已听得多时,将军之言,句句是真!老爷、夫人死的好苦吓!”
说罢,放声大哭起来。陆文龙听了此言,泪盈盈的下拜道:“不孝之子,怎知这般苦事?今日才知,怎不与父母报仇!”
便向王佐下礼道:“恩公受我一拜,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拜罢起来,拔剑在手,咬牙恨道:“我去杀了仇人,取了首级,同归宋室便了。”
王佐急忙拦住道:“公子不可造次!他帐下人多,大事不成,反受其害。凡事须要三思而行!”
公子道:“依恩公便怎么?”
王佐道:“待早晚寻些功劳,归宋未迟。”
公子道:“领教了!”
那众小番在外,只听得啼哭,那里晓得底细。
王佐问道:“那曹宁是甚出身?”
文龙道:“他是曹荣之子,在外国长大的。”
王佐道:“我看此人,倒也忠直气概。公子可请他来,待我将言探他。”
公子依言,命人去请曹将军来。不多时,曹宁已至,下马进帐,见礼毕,坐下。只见王佐自外而入,公子道:“这是曹元帅,你可行礼。”
王佐就与曹元帅见了礼。文龙道:“元帅,他会讲得好故事。”
曹宁道:“可叫他讲一个与我听。”
王佐便将那“越鸟归南”。“骅骝向北”的两个故事说了一遍。曹宁道:“鸟兽尚知思乡念主,岂可为人反不如鸟兽?”
文龙道:“将军可知道令祖那里出身?”
曹宁道:“殿下,曹宁年幼,实不知道。”
文龙道:“是宋朝人也!”
曹宁道:“殿下何以晓得?”
文龙道:“你问‘苦人儿’便知。”
曹宁道:“‘苦人儿’,你可知道?”
王佐道:“我晓得。令尊被山东刘豫说骗降金,官封赵玉,陷身外国。却不想报君父之恩,反把祖宗抛弃,我故说这两个故事。”
曹宁道:“‘苦人儿’,殿下在此,休得胡说!”
陆文龙就将王佐断臂来寻访,又将自己之冤—一说知,然后道:“将军陷身于外国,岂不可惜?故特请将军商议。”
曹宁道:“有这样事么!待我先去投在宋营便了。但恐岳元帅不信,不肯收录。”
王佐道:“待末将修书一封,与将军带去就是。”
随即写书交与曹宁。
摘自《说岳全传》第五十六回 述往事王佐献图 明邪正曹宁弑父
童戏——迎亲(第4间廊外南侧)
两县令义婚孤女(第5间廊内北侧)
单说南唐李氏有国,辖下江州地方。内中单表江州德化县一个知县,姓石名璧,原是抚州临川县人氏,流寓建康。四旬之外,丧了夫人,又无儿子,止有八岁亲女月香,和一个养娘随任。那官人为官清正,单吃德化县中一口水。又且听讼明决,雪冤理滞,果然政简刑清,民安盗息。退堂之暇,就抱月香坐于膝上教他识字,又或叫养娘和他下棋、蹴,百般顽耍,他从旁教导。只为无娘之女,十分爱惜。一日,养娘和月香在庭中蹴那小小球儿为戏。养娘一脚踢起,得劫重了些,那球击地而起,连跳几跳,的溜溜滚去,滚入一个地穴里。那地穴约有二三尺深,原是埋缸贮水的所在。养娘手短搅他不著,正待跳下穴中去拾取球儿,石璧道:“且住!”问女儿月香道:“你有甚计较,使球儿自走出来么?”月香想了一想,便道:“有计了!”即教养娘去提过一桶水来,倾在穴内。那球便浮在水面。再倾一桶,穴中水满,其球随水而出。石璧本是要试女孩儿的聪明,见其取水出球,智意过人,不胜之喜。
闲话休叙。那官人在任不上二年,谁知命里官星不现,飞祸相侵。忽一夜仓中失火,急救时,已烧损官粮千余石。那时米贵,一石值一贯五百。乱离之际,军粮最重。南唐法度,凡官府破耗军粮至三百石者,即行处斩。只为石璧是个清官,又且火灾天数,非关本官私弊。上官都替他分解保奏。唐主怒犹未息,将本官削职,要他赔偿。估价共该一千五百余两。把家私变卖,未尽其半。石璧被本府软监,追逼不过,郁成一病,数日而死。遗下女儿和养娘二口,少不得著落牙婆官卖,取价偿官。这等苦楚,分明是:
屋漏更遭连夜雨,般迟又遇打头风。
却说本县有个百姓,叫做贾昌,昔年被人诬陷,坐假人命事,问成死罪在狱,亏石知县到任,审出冤情,将他释放。贾昌衔保家活命之恩,无从报效。一向在外为商,近日方回。正值石知县身死,即往抚尸恸哭,备办衣裳棺木,与他殡殓。合家挂孝,买地营葬。又闻得所欠官粮尚多,欲待替他赔补几分,怕钱粮干系,不敢开端惹祸。见说小姐和养娘都著落牙婆官卖,慌忙带了银子,到李牙婆家,问要多少身价。李牙婆取出朱批的官票来看:养娘十六岁,只判得三十两;月香十岁,到判了五十两。却是为何?月香虽然年小,容貌秀美可爱;养娘不过粗使之婢,故此判价不等。贾昌并无吝色,身边取出银包,兑足了入十两纹银,交付牙婆,又谢他五两银子,即时领取二人回家。李牙婆把两个身价交纳官库。地方呈明石知县家财人口变卖都尽,上官只得在别项挪移贴补,不在话下。
却说月香自从父亲死后,没一刻不啼啼哭哭。乞日又不认得贾昌是什么人,买他归去,必然落于下贱,一路痛哭不已。养娘道:“子姐,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只管啼哭,必遭打骂。”
月香听说,愈觉悲伤。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对老婆说:“此乃恩人石相公的小姐,那一个就是伏侍小姐的养娘。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身死于绁缧。今日见他小姐,如见恩人之面。你可另收拾一间香房,教他两个住下,好茶好饭供待他,不可怠慢。后来倘有亲族来访,那时送还,也尽我一点报效之心。不然之时,待他长成,就本县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夫一妇,嫁他出去,恩人坟墓也有个亲人看觑。那个养娘依旧得他伏侍小姐,等他两个作伴,做些女工,不要他在外答应。”
月香生成伶俐,见贾昌如此吩咐老婆,慌忙上前万福道:“奴家卖身在此,为奴为婢,理之当然。蒙恩人抬举,此乃再生之恩。乞受奴一拜,收为义女。”
说罢,即忙下跪。贾昌哪里肯要他拜?别转了头,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是老相公的子民,这蝼蚁之命,都出老相公所赐。就是这位养娘,小人也不敢怠慢,何况小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在寒家,只当宾客相待。望小姐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
月香再三称谢。贾昌又吩咐家中男女,都称为石小姐。那小姐称贾昌夫妇,但呼贾公贾婆,不在话下。
原来贾昌的老婆,素性不甚贤慧。只为看上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无男无女,有心要收他做个螟蛉女儿。初时甚是欢喜,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却灭不得石知县的恩,没奈何依氣鈜夫言语,勉强奉承。后来贾昌在外为商,每得好绸好绢,先尽上好的寄与石小姐做衣服穿。比及回家,先问石小姐安否。老婆心下渐渐不平。又过些时,把马脚露出来了。但是贾昌在家,朝饔夕餐,也还成个规矩,口中假意奉承几句。但背了贾昌时,茶不茶,饭不饭,另是一样光景了;养娘常叫出外边杂差杂使,不容他一刻空闲,又每日间限定石小姐要做若干女工针黹还他;倘手迟脚慢,便去捉鸡骂狗,口里好不乾净哩。正是: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养娘受气不过,禀知小姐,欲待等贾公回家,告诉他一番。月香断不肯,说道:“当初他用钱买我,原不指望他抬举。今日贾婆虽有不到之处,却与贾公无干。你若说他,把贾公这段美情都没了。我与你命薄之人,只索忍耐为上。”
忽一日,贾公做客回家,正撞毼踚娘在外汲水,面庞比前甚是黑瘦了。贾公道:“养娘,我只教你伏侍小姐,谁要你汲水?且放着水桶,另叫人来担罢!”
养娘放了水桶,动了个怠伤之念,不觉滴下几点泪来。贾公要盘问时,他把手拭泪,忙忙的奔进去了。贾公心中甚疑,见了老婆,问道:“石小姐和养娘没有甚事么?”
老婆回言:“没有。”
初归之际,事体多头,也就搁过一边。
又过了几日,贾公偶然近处人家走动,回来不见老婆在房,自往厨下去下寻他说话。正撞见养娘从厨下来,也没有托盘,右手拿一大碗饭,左手一只空碗,碗上顶一碟腌菜叶儿。贾公有心闪在隐处看时,养娘走进石小姐房中去了。贾公不省得这饭是谁吃的,一些荤腥也没有。那时不往厨下,竟悄悄的走在石小姐房前,向门缝里张时,只见石小姐将这碟腌菜叶儿过饭。心中大怒,便与老婆闹将起来。老婆道:“荤腥尽有,我又不是不舍得与他吃!那丫头自不来担,难道要老娘送进房去不成?”
贾公道:“我原说过来,石家的养娘,只教他在房中与小姐作伴。我家厨下走使的又不少,谁要他出房担饭!前日那养娘噙著两眼泪在外街汲水,我已疑心,是必家中把他难为了,只为匆忙,不曾细问得。原来你恁地无恩无义,连石小姐都怠慢!见放著许多荤菜,却教他吃白饭,是甚道理?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出外时,可知连饭也没得与他们吃饱。我这番回来,见他们著实黑瘦了。”
老婆道:“别人家丫头,哪要你恁般疼他,养得白白壮壮,你可收用他做小老婆么?”
贾公道:“放屁!说的是甚么话!你这样不通理的人,我不与你讲嘴。自明日为始,我教当值的每日另买一份肉菜供给他两口,不要在家伙中算账,省得夺了你的口食,你又不欢喜。”
老婆自家觉得有些不是,口里也含含糊糊的哼了几句,便不言语了。从此贾公吩咐当值的,每日肉菜分做两份。却叫厨下丫头们,各自安排送饭。这几时,好不齐整。正是:
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
贾昌因牵挂石小姐,有一年多不出外经营。老婆却也做意修好,相忘于无言。月香在贾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长成。贾昌意思要密访个好主儿,嫁他出去了,方才放心,自家好出门做生理。这也是贾公的心事,背地里自去勾当。晓得老婆不贤,又与他商量怎的。若是凑巧时,赔些妆奁嫁出去了,可不乾净?何期姻缘不偶。内中也有缘故:但是是出身低微的,贾公又怕辱没了石知县,不肯俯就;但是略有些名目的,哪个肯要百姓人家的养娘为妇,所以好事难成。贾公见姻事不就,老婆又和顺了,家中供给又立了常规,舍不得担搁生意,只得又出外为商。未行数日之前,预先叮咛老婆有十来次,只教好生看待石小姐和养娘两口。又请石小姐出来,再三抚慰,连养娘都用许多好言安放。又吩咐老婆道:“他骨气也比你重几百分哩,你切莫慢他。若是不依我言语,我回家时,就不与你认夫妻了。”
又唤当值的和厨下丫头,都吩咐遍了方才出门。
临歧费尽叮咛语,只为当初受德深。
却说贾昌的老婆,一向被老公在家作兴石小姐和养娘,心下好生不乐,没奈何,只得由他,受了肚子的腌昏闷之气。一等老公出门,三日之后,就使起家主母的势来。寻个茶迟晏小小不是的题目,先将厨下丫头试法,连打几个巴掌,骂道:“贱人,你是我手内用钱讨的,如何恁地托大!你恃了那个小主母的势头,却不用心伏侍我?要饭吃时?等他自担,不要你们献勤,却耽误老娘的差使!”
骂了一回,就乘著热闹中,唤过当值的,吩咐将贾公派下另一份肉菜钱,乾折进来,不要买了。当值的不敢不依。且喜月香能甘淡薄,全不介意。
又过了些时,忽一日,养娘担洗脸水,迟了些,水已凉了。养娘不合哼了一句。那婆娘听得了,特地叫来发作道:“这水不是你担的。别人烧著汤,你便胡乱用些罢。当初在牙婆家,哪个烧汤与你洗脸?”
养娘耐嘴不住,便回了几句言语道:“谁要他们担水烧汤!我又不是不曾担水过的,两只手也会烧火。下次我自担水自烧,不费厨下姐姐们力气便了。”
那婆娘提醒了他当初曾担水过这句话,便骂道:“小贱人!你当先担得几桶水,便在外面做身做分,哭与家长知道,连累老娘受了百般呕气,今日老娘要讨个账儿。你既说会担水,会烧火,把两件事都交在你身上。每日常用的水,都要你担,不许缺乏。是火,都是你烧。若是难为了柴,老娘却要计较。且等你知心知意的家长回家时,你再啼啼哭哭告诉他便了,也不怕他赶了老娘出去!”
月香在房中,听得贾婆发作自家的丫头,慌忙移步上前,万福谢罪,招称许多不是,叫贾婆莫怪。养娘道:“果是婢子不是了!只求看小姐面上,不要计较。”
那老婆愈加忿怒,便道:“什么小姐,小姐!是小姐,不到我家来了。我是个百姓人家,不晓得小姐是什么品级,你动不动把来压老娘。老娘骨气虽轻,不受人压量的,今日要说个明白。就是小姐也说不得,费了大钱讨的。少不得老娘是个主母,贾婆也不是你叫的。”
月香听得话不投机,含著眼泪,自进房去了。
那婆娘吩咐厨中,不许叫“石小姐”,只叫他“月香”名字。又吩咐养娘只在厨下专管担水烧火,不许进月香房中。月香若要饭吃时,待他自到厨房来取。其夜,又叫丫头搬了养娘的被窝到自己房中去。月香坐个更深,不见养娘进来,只得自己闭门而睡。又过几日,那婆娘唤月香出房,却教丫头把的房门锁了。月香没了房,只得在外面盘旋。夜间就同养娘一铺睡。睡起时,就叫他拿东拿西,役使他起来。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月香无可奈何,只得伏低伏小。那婆娘见月香随顺,心中暗喜,蓦地开了他房门的锁,把他房中搬得一空。凡丈夫一向寄来的好绸好缎,曾做不曾做得,都迁入自己箱笼,被窝也收起了不还他。月香暗暗叫苦,不敢则声。
忽一日,贾公书信回来,又寄许多东西与石小姐。书中嘱咐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来。”
那婆娘把东西收起,思想道:“我把石家两个丫头作贱够了,丈夫回来,必然厮闹。难道我惧怕老公,重新奉承他起来不成?那老亡八把这两个瘦马养著,不知作何结束!他临行之时,说道若不依他言语,就不与我做夫妻了。一定他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月香好副嘴脸,年已长成。倘或有意留他,也不见得,那时我争风吃醋便迟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两个卖去他方,老亡八回来也只一怪,拚得厮闹一场罢了。难道又去赎他回来不成?好计,好计!”
正是:
眼孔浅时无大量,心田偏处有奸谋。
当下那婆娘吩咐当值的:“与我唤那张牙婆到来,我有话说。”
不一时,当值的将张婆引到。贾婆教月香和养娘都相见了,却发咐他开去,对张婆说道:“我家六年前,讨下这两个丫头。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娇娇的,做不得生活。都要卖他出去,你与我快寻个主儿。”
原来当先官卖之事,是李牙婆经手,此时李婆已死,官私做媒,又推张婆出尖了。张婆道:“那年纪小的,正有个好主儿在此,只怕大娘不肯。”
贾婆道:“有甚不肯?”
张婆道:“就是本县大尹老爷复姓锺离,名义,寿春人氏,亲生一位小姐,许配德安县高大尹的长公子,在任上行聘的,不日就要来娶亲了。本县嫁妆都已备得十全,只是缺少一个随嫁的养娘。昨日大尹老爷唤老媳妇当官吩咐过了,老媳妇正没处寻。宅上这位小娘子,正中其选。只是异乡之人,大娘不拾得与他。”
贾婆想道:“我正要寻个远方的主顾,来得正好!浖玝知县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来,料也不敢则声。”
便道:“做官府家陪嫁,胜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拾得?只是不要亏了我的原价便好。”
张婆道:“原价许多?”
贾婆道:“十来岁时,就是五十两讨的,如今饭钱又弄一主在身上了。”
张婆道:“吃的饭是算不得账。这丕十两银子在老媳妇身上。”
贾婆道:“那一个老丫头也替我觅个人家便好。他两个是一夥儿来的。去了一个,那一个,那一个也养不住了。浖玝年纪一二十之外,又是要老公的时候,留他甚么!”
张婆道:“那个要多少身价?”
贾婆道:“原是三十两银子讨的。”
牙婆道:“粗货儿,直不得这许多。若是减得一半,老媳妇到有个外甥在身边,三十岁了。老媳妇原许下与他娶一房妻小的,因手头不宽展,捱下去。这到是雌雄一对儿。”
贾婆道:“既是你的外甥,便让你五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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