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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长廊彩绘故事之五十七清遥亭至石丈亭4玉堂春

 高山仙人掌 2016-03-28

玉堂春(16间廊内南侧) 

颐和园长廊彩绘故事之五十七清遥亭至石丈亭4

(接前)

    却说公子辞了王匠夫妇,径至春院门首。只见几个小乐工,都在门首说话。忽然看见三官气象一新,吓了一跳。飞风报与老鸨。老鸨听说,半晌不言:“这等事怎么处!向日三姐说:‘他是宦家公子,金银无数。’我却不信,逐他出门去了。今日倒带有金银,好不惶恐人也!”
    左思右想,老着脸走出来见了三官,说:“姐夫从何而至?”
    一手扯住马头。公子下马唱了半个喏,就要行,说:“我伙计都在船中等我。”
    老鸨陪笑道:“姐夫好狠心也。就是寺破僧丑,也看佛面,纵然要去,你也看看玉堂春。”
    公子道:“向日那几两银子值甚的?学生岂肯放在心上!我今皮箱内,现有五万两银子,还有几船货物,伙计也有数十人。有王定看守在那里。”
    鸨子一发不肯放手了。公子恐怕掣脱了,将机就机,进到院门坐下。鸨儿吩咐厨下忙摆酒席接风。三官茶罢,就要走,故意攦出两锭银子来,都是五两头细丝。三官捡起,袖而藏之。鸨子又说:“我到了姑娘家,酒也不曾吃,就问你,说你往东去了。寻不见你,寻了一个多月。俺才回家。”
    公子乘机便说:“亏你好心,我那时也寻不见你。王定来接我,我就回家去了。我心上也欠挂着玉姐,所以急急而来。”
    老鸨忙叫丫头去报玉堂春。丫头一路笑上楼来,玉姐已知公子到了。故意说:“奴才笑甚么?”
    丫头说:“王姐夫又来了。”
    玉姐故意吓了一跳,说:“你不要哄我!”
    不肯下楼。老鸨慌忙自来。玉姐故意回脸往里睡。鸨子说:“我的亲儿!王姐夫来了,你不知道么?”
    玉姐也不语,连问了四五声,只不答应。老鸨一时待要骂,又用着他。扯一把椅子拿过来,一直坐下,长吁了一声气。玉姐见他这模样,故意回过头起来,双膝跪在楼上,说:“妈妈!今日饶我这顿打。”
    老鸨忙扯起来说:“我儿!你还不知道,王姐夫又来了。拿有五万两花银,船上又有货物并伙计数十人,比前加倍。你可去见他,好心奉承。”
    王姐道:“发下新愿了,我不去接他。”
    鸨子道:“我儿!发愿只当取笑。”
    一手挽玉姐下楼来,半路就叫:“王姐夫,三姐来了。”
    三官见了玉姐,冷冷的作了一揖,全不温存。老鸨便叫丫头摆桌取酒,斟上一盅,深深万福,递与王姐夫:“权当老身不是。可念三姐之情,休走别家,教人说话。”
    三官微微冷笑,叫声:“妈妈,还是我的不是。”
    老鸨殷勤劝酒,公子吃了几杯,叫声多扰,抽身就走。翠红一把扯住,叫:“玉姐,与俺姐夫陪个笑脸。”
    老鸨说:“王姐夫,你忒做绝了;丫头把门顶了,休放你姐夫出去。”
    叫丫头把那行李抬在百花楼去。就在楼下重设酒席,笙琴细乐,又来奉承。吃了半更,老鸨说:“我先去了,让你夫妻二人叙话。”
    三官、玉姐正中其意,携手登楼。
    如同久旱逢甘雨,好似他乡遇故知。
    二人一晚叙话,正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不觉鼓行四更,公子爬将起来,说:“姐姐!我走吧!”
    玉姐说;“哥哥!我本欲留你多住几日,只是留君千日,终须一别。今番作急回家,再休惹闲花野草。见了二亲,用意攻书。倘或成名,也争得这一口气。”
    玉姐难舍王公子,公子留恋玉堂春。
    玉姐说:“哥哥,你到家,只怕娶了家小,不念我。”
    三官说:“我怕你在北京另接一人,我再来也无益了。”
    玉姐说:“你指着圣贤爷说了誓愿。”
    两人双膝跪下。公子说:“我若南京再娶家小,五黄六月害病死了我。”
    玉姐说:“苏三再若接别人,铁锁长枷永不出世。”
    就将镜子拆开,各执一半,日后为记。
    玉姐说:“你败了三万两银子,空手而回,我将金银首饰器皿,都与你拿去吧。”
    三官说:“亡八、淫妇知道时,你怎打发他?”
    玉姐说:“你莫管我,我自有主意。”
    玉姐收拾完备,轻轻的开了楼门,送公子出去了。
    天明,鸨儿起来,叫丫头烧下洗脸水,承下净口茶,“看你姐夫醒了时,送上楼去。问他要吃甚么?我好做去。若是还睡,休惊醒他。”
    丫头走上楼去,见摆设的器皿都没了。梳桩匣也出空了,撇在一边。揭开帐子,床上空了半边。跑下楼,叫:“妈妈罢了!”
    鸨子说:“奴才!慌甚么?惊着你姐夫。”
    丫头说:“还有甚么姐夫?不知那里去了。俺姐姐回脸往里睡着。”
    老鸨听说,大惊,看小厮、骡脚都去了。连忙走上楼来,喜得皮箱还在。打开看时,都是个砖头瓦片。鸨儿便骂:“奴才!王三那里去了?我就打死你!为何金银器皿他都偷去了?”
    玉姐说:“我发过新愿了,今番不是我接他来的。”
    鸨子说:“你两个昨晚说了一夜说话,一定晓得他去处。”
    亡八就去取皮鞭,玉姐拿个首帕,将头扎了。口里说:“待我寻王三还你。”
    忙下楼来,往外就走。鸨子、乐工恐怕走了,随后赶来。玉姐行至大街上,高声叫屈:“图财杀命!”
    只见地方都来了。鸨子说:“奴才,他倒把我金银首饰尽情拐去,你还放刁!”
    亡八说:“由他,咱到家里算帐。”
    玉姐说:“不要说嘴,咱往那里去,那是我家?我同你到刑部堂上讲讲,恁家里是公侯宰相,朝郎驸马,你那里的金银器皿?万务要评个理。一个行院人家,至轻至贱,那有甚么大头面,戴往那里去坐席?王尚书
公子在我家,费了三万银子,谁不知道他去了就开手。你昨日见他有了银子,又去哄到家里,图谋了他行李。不知将他下落在何处?列位做个证见。”
    说得鸨子无言可答。亡八说:“你叫王三拐去我的东西,你反来图赖我。”
    玉姐舍命,就骂:“亡八、淫妇,你图财杀人,还要说嘴?现今皮箱都打开在你家里,银子都拿过了。那王三官不是你谋杀了是那个?”
    鸨子说:“他那里有甚么银子?都是砖头瓦片哄人。”
    玉姐说:“你亲口说带有五万银子,如何今日又说没有?”
    两下厮闹。众人晓得三官败过三万银子是真,谋命的事未必。都将好言劝解。
    玉姐说:“列位,你既劝我不要到官,也得我骂他几句,出这口气。”
    众人说:“凭你骂吧!”
    玉姐骂道:"你这亡八是喂不饱的狗,鸨子是填不满的坑。不肯思量做生理,只是排局骗别人。奉承尽是天罗网,说话皆是陷人坑。只图你家长兴旺,那管他人贫不贫。八百好钱买了我,与你挣了多少银。我父叫做周彦亨,大同城里有名人。买良为贱该甚罪?兴贩人口问充军。哄诱良家子弟犹自可,图财杀命罪非轻!你一家万分无天理,我且说你两三分。"
    众人说:“玉姐,骂得够了。”
    鸨子说:“让你骂许多时,如今该回去了。”
    玉姐说:“要我回去,须立个文书执照与我。”
    众人说:“文书如何写?”
    玉姐说:“要写‘不合买良为娼,及图财杀命’等话。”
    亡八那里肯写。玉姐又叫起屈来。众人说:“买良为娼,也是门户常事。那人命事不的实,却难招认。我们只主张写个赎身文书与你吧!”
    亡八还不肯。众人说:“你莫说别项,只王公子三万银子也够买三百个粉头了。玉姐左右心不向你了,舍了他吧!”
    众人都到酒店里面,讨了一张绵纸,一人念,一人写,只要亡八、鸨子押花。玉姐道:“若写得不公道,我就扯碎了。”
    众人道:“还你停当。”
    写道:“立文书本司乐户苏淮,同妻一秤金,向将钱八百文,讨大同府人周彦亨女玉堂春在家,本望接客拿老,奈女不愿为娼。……”
    写到“不愿为娼”,玉姐说:“这句就是了。须要写收过王公子财礼银三万两。”
    亡八道:“三儿!你也拿些公道出来,这一年多费用去了,难道也算?”
    众人道:“只写二万吧。”
    又写道:“……有南京公子王顺卿,与女相爱,淮得过银二万两,凭众议作赎身财礼。今后听凭玉堂嫁人,并与本户无干。立此为照。”
    后写“正德年月日,立文书乐户苏淮同妻一秤金”,见人有十余人。众人先押了花,苏淮只得也押了,一秤金也画个十字。玉姐收讫。又说:“列位老爹!我还有一件事,要先讲个明。”
    众人曰:“又是甚事?”
    玉姐曰:“那百花楼,原是王公子盖的,拨与我住。丫头原是公子买的,要叫两个来伏待我。以后米面、柴薪、菜蔬等项,须是一一供给,不许掯勒短少,直待我嫁人方止。”
    众人说:“这事都依着你。”
    玉姐辞谢先回。
    亡八又请众人吃过酒饭方散。
    正是:
                                 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说公子在路,夜住晓行,不数日,来到金陵自家门首下马。王定看见,吓了一惊。上前把马扯住,进的里面。三官坐下。王定一家拜见了。三官就问:“我老爷安么?”
    王定说:“安。”
    “大叔、二叔、姑爷、姑娘何如?”
    王定说:“俱安。”
    又问:“你听得老爷说我家来,他要怎样处?”
    王定不言,长吁一口气,只看看天。三官就知其意:“你不言语,想是老爷要打死我。”
    王定说:“三叔!老爷誓不留你,今番不要见老爷了。私去看看老奶奶和姐姐、兄嫂,讨些盘费,他方去安身吧!”
    公子又问:“老爷这二年,与何人相厚?央他来与我说个情。”
    王定说:“无人敢说。只除是姑娘、姑爹,意思间稍提提,也不敢直说。”
    三官道:“王定,你去请姑爹来,我与他讲这件事。”
    王定即时去请刘斋长、何上舍到来。叙礼毕,何、刘二位说;“三舅,你在此,等俺两个与咱爷讲过,使人来叫你。若不依时,捎信与你,作速逃命。”
    二人说罢,竟往潭府来见了王尚书。坐下,茶罢,王爷问何上舍:“田庄好么?”
    上舍答道:“好!”
    王爷又问刘斋长:“学业何如?”
    答说:“不敢,连日有事,不得读书。”
    王爷笑道:“‘读书过万卷,下笔如有神。’秀才将何为本?‘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今后须宜勤学,不可将光阴错过。”
    刘斋长唯唯谢教。何上舍问:“客位前这墙几时筑的?一向不见。”
    王爷笑曰:“我年大了,无多田产,日后恐怕大的二的争竟,预先分为两份。”
    二人笑说:“三分家事,如何只做两分?三官回来,叫他那里住?”
    王爷闻说,心中大恼:“老夫平生两个小儿,那里又有第三个?”
    二人齐声叫:“爷,你如何不疼三官王景隆?当初还是爷不是,托他在北京讨帐,无有一个去接寻。休说三官十六七岁,北京是花柳之所,就是久惯江湖,也迷了心。”
    二人双膝跪下,掉下泪来。王爷说:“没下梢的狗畜生,不知死在那里了,再休提起了!”
    正说间,二位姑娘也到。众人都知三官到家,只哄着王爷一人。王爷说:“今日不请都来,想必有甚事情?”
    即叫家奴摆酒。何静庵欠身一躬曰:“你闺女昨晚作一梦,梦三官王景隆身上褴褛,叫他姐姐救他性命。三更鼓做了这个梦,半夜捶床捣枕哭到天明,埋怨着我不接三官,今日特来问问三舅的信音。”
    刘心斋亦说:“自三舅在京,我夫妇日夜不安,今我与姨夫凑些盘费,明日起身去接他回来。”
    王爷含泪道:“贤婿,家中还有两个儿子,无他又待怎生?”
    何、刘二人往外就走。王爷向前扯住问:“贤婿何故起身?”
    二人说:“爷撒手,你家亲生子还是如此,何况我女婿也?”
    大小儿女放声大哭,两个哥哥一齐下跪,女婿也跪在地上,奶奶在后边掉下泪来。引得王爷心动,亦哭起来。
    王定跑出来说:“三叔,如今老爷在那里哭你,你好过去见老爷,不要待等恼了。”
    王定推着公子进前厅跪下说:“爹爹!不孝儿王景隆今日回了。”
    那王爷两手擦了泪眼,说;“那无耻畜生,不知死的往那里去了。北京城街上最多游食光棍,偶与畜生面庞厮像,假充畜生来家,哄骗我财物,可叫小厮拿送三法司问罪!”
    那公子往外就走。二位姐姐赶至二门首拦住,说:“短命的,你待往那里去?”
    三官说:“二位姐姐,开放条路与我逃命吧!”
    二位姐姐不肯撒手,推至前来双膝跪下,两个姐姐手指说:“短命的!娘为你痛得肝肠碎,一家大小为你哭得眼花,那个不牵挂!”
    众人哭在伤情处,王爷一声喝住众人不要哭,说:“我依着二位姐夫,收了这畜生,可叫我怎么处他?”     众人说:“消消气再处。”
    王爷摇头。奶奶说:“凭我打吧。”
    王爷说:“可打多少?”
    众人说:“任爷爷打多少。”
    王爷道:“须依我说,不可阻我,要打一百。”
    大姐、二姐跪下说:“爹爹严命,不敢阻挡,容你儿代替吧!大哥、二哥每人替上二十,大姐、二姐每人亦替二十。”
    王爷说:“打他二十。”
    大姐、二姐说:“叫他姐夫也替他二十,只看他这等黄瘦,一棍打在那里?等他膘满肉肥,那时打他不迟。”
    王爷笑道:“我儿,你也说得是。想这畜生,天理已绝,良心已丧,打他何益?我问你:‘家无生活计,不怕斗量金。’我如今又不做官了,无处挣钱,作何生意以为糊口之计?要做买卖,我又无本钱与你。二位姐
夫问他那银子还有多少?”
    何、刘便问三舅:“银子还有多少?”
    王定抬过皮箱打开,尽是金银首饰器皿等物。王爷大怒,骂:“狗畜生!你在那里偷的这东西?快写首状,休要玷辱了门庭。”
    三官高叫:“爹爹息怒,听不肖儿一言。”
    遂将初遇玉堂春,后来被鸨儿如何哄骗尽了;如何亏了王银匠收留;又亏了金哥报信,“玉堂春私将银两赠我回乡,这些首饰器皿,皆玉堂春所赠。”
    备细述了一遍。王爷听说,骂道:“无耻狗畜生!自家三万银子都花了,却要娼妇的东西,可不羞杀了人。”
    三官说:“儿不曾强要他的,是他情愿与我的。”
    王爷说:“这也罢了,看你姐夫面上,与你一个庄子,你自去耕地布种。”
    公子不言。王爷怒道:“王景隆,你不言怎么说?”
    公子说:“这事不是孩儿做的。”
    王爷说:“这事不是你做的。你还去嫖院吧!”
    三官说:“儿要读书。”王爷笑曰:“你已放荡了,心猿意马,读甚么书?”
    公子说:“孩儿此回笃志用心读书。”
    王爷说:“既知读书好,缘何这等胡为?”
    何静庵立起身来说:“三舅受了艰难苦楚,这下来改过迁善,料想要用心读书。”
    王爷说:“就依你众人说,送他到书房里去,叫两个小厮去伏待他。”
    即时就叫小厮送三官往书院里去。两个姐夫又来说:“三舅久别,望老爷留住他,与小婿共饮则个。”
    王爷说:“贤婿,你如此乃非教子之方,休要纵他。”
    二人道:“老爷言之最善。”
    于是翁婿大家痛饮,尽醉方归。
    这一出父子相会,分明是:
                              月被云遮重露彩,花遭箱打又逢春。
    却说公子进了书院,清清独坐,只见满架诗书,笔山砚海。叹道:“书呵!相别日久,且是生涩。欲待不看,焉得一举成名,却不辜负了玉姐言语;欲待读书,心猿放荡,意马难收。”
    公子寻思一会,拿着书来读了一会。心下只是想着玉堂春。忽然鼻闻甚气?耳闻甚声?乃问书童道:“你闻这书里甚么气?听听甚么响?”
    书童说:“三叔,俱没有。”
    公子道:“没有?呀!原来鼻闻乃是脂粉气,耳听即是筝板声。”
    公子一时思想起来:“玉姐当初嘱咐我,是甚么话来?叫我用心读书。我如今未曾读书,心意还丢他不下,坐不安,寝不宁,茶不思,饭不想,梳洗无心,神思恍忽。”
    公子自思:“可怎么处他?”
    走出门来,只见大门上挂着一联对子:“十年受尽窗前苦,一举成名天下闻,”
    “这是我公公作下的对联。他中举会试,官至侍郎。后来咱爹爹在此读书,官到尚书。我今在此读书,亦要攀龙附凤,以继前人之志。”
    又见二门上有一联对子:
                                     “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
    公子急回书房,心中回转,发志勤学。
    一日,书房无火,书童往外取火。王爷正坐,叫书童。书童近前跪下。王爷便问:“三叔这一会用功不曾?”
    书童说:“禀老爷得知,我三叔先时通不读书,胡思乱想,体瘦如柴;这半年整日读书,晚上读至三更方才睡,五更就起,直至饭后,方才梳洗。口虽吃饭,眼不离书。”
    王爷道:“奴才!你好说谎,我亲自去看他。”
    书童叫:“三叔,老爷来了。”
    公子从从容容迎接父亲。王爷暗喜。观他行步安详,可以见他学问。王爷正面坐下,公子拜见。王爷曰:“我限的书你看了不曾?我出的题你做了多少?”
    公子说:“爹爹严命,限儿的书都看了,题目都做完了,但有余力旁观子史。”
    王爷说:“拿文字来我看。”
    公子取出文字。王爷看他所作文课,一篇强如一篇,心中甚喜。叫:“景隆,去应个儒士科举吧!”
    公子说:“儿读了几日书,敢望中举?”
    王爷说:“一遭中了虽多,两遭中了甚广。出去观观场,下科好中。”
    王爷就写书与提学察院,许公子科举。竟到八月初九日,进过头场,写出文字与父亲看。王爷喜道:“这七篇,中有何难?”到二场、三场俱完,王爷又看他后场,喜道:“不在散举,决是魁解。”
    话分两头。却说玉姐自上了百花楼,从不下梯。是日闷倦,叫丫头:“拿棋子过来,我与你下盘棋。”
    丫头说:“我不会下。”
    玉姐说;“你会打双陆么?”
    丫头说:“也不会。”
    玉姐将棋盘、双陆一皆撇在楼板上。丫头见玉姐眼肿掉泪,即忙掇过饭来,说;“姐姐,自从昨晚没用饭,你吃个点心。”
    玉姐拿过分为两半。右手拿一块吃,左手拿一块与公子。丫头欲接又不敢接。玉姐猛然睁眼见不是公子,将那一块点心掉在楼板上。丫头又忙掇过一碗汤来,说:“饭干燥,吃些汤吧!”
    玉姐刚呷得一口,泪如涌泉,放下了。问:“外边是甚么响?”
    丫头说:“今日中秋佳节,人人玩月,处处笙歌,俺家翠香、翠红姐都有客哩!”
    玉姐听说,口虽不言,心中自思:“哥哥今已去了一年了。”
    叫丫头拿过镜子来照了一照,猛然吓了一跳:“如何瘦的我这模样?”
    把那镜丢在床上,长吁短叹,走至楼门前,叫丫头:“拿椅子过来,我在这里坐一坐。”
    坐了多时,只见明月高升。谯楼敲转,玉姐叫丫头:“你可收拾香烛过来,今日八月十五日,乃是你姐夫进三场日子,我烧一炷香来保佑他。”
    玉姐下楼来,当天井跪下,说:“天地神明,今日八月十五日,我哥王景隆进了三场,愿他早占鳌头,名扬四海。”
    祝罢,深深拜了四拜。有诗为证:
                              对月烧香祷告天,何时得泄腹中冤;
                              王郎有日登金榜,不枉今生结好缘。
    却说西楼上有个客人,乃山西平阳府洪同县人,拿有整万银子,来北京贩马。这人姓沈名洪,因闻玉堂春大名,特来相访。老鸨见他有钱,把翠香打扮当作玉姐,相交数日,沈洪方知不是,苦求一见。是夜丫头下楼取火,与玉姐烧香。小翠红忍不住多嘴,就说了:“沈姐夫!你每日间想玉姐,今夜下楼,在天井内烧香,我和你悄悄地张他。”
    沈洪将三钱银子买嘱了丫头,悄然跟到楼下,月明中,看得仔细。等他拜罢,趋出唱喏。玉姐大惊,问:“是甚么人?”
    答道:“在下是山西沈洪,有数万本钱,在此贩马,久慕玉姐大名,未得面睹。今日得见,如拨云雾见青天,望玉姐不弃,同到西楼一会。”
    玉姐怒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今当夤夜,何故自夸财势,妄生事端?”
    沈洪又哀求道:“王三官也只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他有钱,我亦有钱,那些儿强似我?”
    说罢,就上前要搂抱玉姐。
    被玉姐照脸啐一口,急急上楼关了门,骂丫头:“好大胆,如何放这野狗进来?”
    沈洪没意思自去了。玉姐思想起来,分明是小翠香、小翠红这两个奴才报他。又骂:“小淫妇,小贱人,你接着得意孤老也好了,怎该来罗唣我?”
    骂了一顿,放声悲哭:“但得我哥哥在时,那个奴才敢调戏我!”
    又气又苦,越想越毒。
    正是:
                              可人去后无日见,俗子来时不待招。
    却说三官在南京乡试终场,闲坐无事,每日只想玉姐。南京一般也有本司院,公子再不去走。到了二十九关榜之日,公子想到三更以后,方才睡着。外边报喜的说:“王景隆中了第四名。”
    三官梦中闻信,起来梳洗,扬鞭上马。前拥后簇,去赴鹿鸣宴。父母、兄嫂、姐夫、姐姐,喜做一团。连日做庆贺筵席。公子谢了主考,辞了提学,坟前祭扫了,起了文书,“禀父母得知,儿要早些赴京,到僻静去处安下,看书数月,好入会试。”
    父母明知公子本意牵挂玉堂春,中了举,只得依从。叫大哥、二哥来,“景隆赴京会试,昨日祭扫,有多少人情?”
    大哥说:“不过三百余两。”
    王爷道:“那只够他人情的,分外再与他一二百两拿去。”
    二哥说:“禀上爹爹,用不得许多银子。”
    王爷说:“你那知道,我那同年、门生,在京颇多,往返交接,非钱不行。等他手中宽裕,读书也有兴。”
    叫景隆收拾行装,有知心同年,约上两三位。吩咐家人到张先生家看了良辰。公子恨不得一时就到北京。邀了几个朋友,雇了一只船,即时拜了父母,辞别兄嫂。两个姐夫邀亲朋至十里长亭,酌酒作别。公子上得船来,手舞足蹈,莫知所之。众人不解其意,他心里只想着玉姐玉堂春。不则一日,到了济宁府,舍舟起岸,不在话下。
    再说沈洪自从中秋夜见了玉姐,到如今明思暮想,废寝忘餐。叫声:“二位贤姐!只为这冤家害的我一丝两气,七颠八倒,望二位可怜我孤身在外,举眼无亲,替我劝化玉姐,叫他相会一面,虽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了二位活命之恩。”
    说罢,双膝跪下。翠香、翠红说;“沈姐夫!你且起来,我们也不敢和他说这话。你不见中秋夜骂的我们不耐烦。等俺妈妈来,你央浼他。”
    沈洪说:“二位贤姐!替我请出妈妈来。”
    翠香姐说:“你跪着我,再磕一百二十个大响头。”
    沈洪慌忙跪下磕头。翠香即时就去,将沈洪说的言语述与老鸨。老鸨到西楼见了沈洪。问:“沈姐夫唤老身何事?”
    沈洪说;“别无他事,只为不得玉堂春到手。你若帮衬我成就了此事,休说我银,便是杀身难报。”
    老鸨听说,口内不言,心中自思:“我如今若许了他,倘三儿不肯,教我如何?若不许他,怎哄出他的银子?”
    沈洪见老鸨踌躇不语,便看翠红。翠红丢了个眼色,走下楼来。沈洪即跟他下去。翠红说:“常言‘姐爱俏,鸨爱钞’。你多拿些银子出来打动他,不愁他不用心。他是使大钱的人,若少了,他不放在眼里。”
    沈洪说:“要多少?”
    翠香说:“不要少了!就把一千两与他,方才成得此事。”
    也是沈洪命运该败,浑如鬼迷一般,即依着翠香,就拿一千两银子来。叫:“妈妈!财礼在此。”
    老鸨说:“这银子,老身权收下,你却不要性急,待老身慢慢的偎他。”
    沈洪拜谢说:“小子悬悬而望。”
    正是:
                               请下烟花诸葛亮,欲图风月玉堂春。

    且说十三省乡试榜都到午门外张挂,王银匠邀金哥说:“王三官不知中了不曾?”
    两个跑到午门外南直隶榜下,看解元是《书经》,往下第四个乃是王景隆。王匠说:“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
    金哥道:“你看看的确,怕你识不得字。”
    王匠说:“你说话好欺人,我读书读到《孟子》,难道这三个字也认不得,随你叫谁看?”
    金哥听说大喜。二人买了一本乡试录,走到本司院里去报玉堂春说:“三叔中了。”
    玉姐叫丫头将试录拿上楼来,展开看了,上刊“第四名王景隆”,注明“应天府儒士,《礼记》。”
    玉姐步出楼门,叫丫头忙排香案,拜谢天地。
    起来先把王匠谢了,转身又谢金哥。吓得亡八、鸨子魂不在体。商议说:“王三中了举,不久到京,白白地要了玉堂春去,可不人财两失?三儿向他孤老,决没甚好言语,搬斗是非,教他报往日之仇,此事如何了?”
    鸨子说:“不若先下手为强。”
    亡八说:“怎么样下手?”老鸨说:“咱已收了沈官人一千两银子,如今再要了他一千,贱些价钱卖与他吧。”
    亡八说:“三儿不肯如何?”
    鸨子说:“明日杀猪宰羊,买一些纸钱,假说东岳庙看会,烧了纸,说了誓,合家从良,再不在烟花巷里。小三若闻知从良一节,必然也要往岳庙烧香。叫沈官人先安轿子,径抬往山西去。公子那时就来,不见他的情人,心下就冷了。”
    亡八说:“此计大妙。”
    即时暗暗地与沈洪商议。又要了他一千银子。
    次早,丫头报与玉姐:“俺家杀猪宰羊,上岳庙哩。”
    玉姐问:“为何?”
    丫头道:“听得妈妈说:‘为王姐夫中了,恐怕他到京来报仇,今日发愿,合家从良。’”
    玉姐说:“是真是假?”
    丫头说:“当真哩!昨日沈姐夫都辞去了,如今再不接客了。”
    玉姐说:“既如此,你对妈妈说,我也要去烧香。”
    老鸨说:“三姐,你要去,快梳洗,我唤轿儿抬你。”
    玉姐梳妆打扮,同老鸨出的门来,正见四个人,抬着一顶空轿。老鸨便问:“此轿是雇的?”
    这人说:“正是。”
    老鸨说:“这里到岳庙要多少雇价?”
    那人说:“抬来抬去,要一钱银子。”
    老鸨说:“只是五分。”
    那人说:“这个事小,请老人家上轿。”
    老鸨说:“不是我坐,是我女儿要坐。”
    玉姐上轿,那二人抬着,不往岳庙去,径往西门去了。走有数里,到了上高转折去处,玉姐回头,看见沈洪在后骑着个骡子,玉姐大叫一声:“吆!想是亡八、鸨子盗卖我了!”
    玉姐大骂:“你这些贼狗奴,抬我往那里去?”
    沈洪说:“往那里去?我为你去了二千两银子,买你往山西家去。”
    玉姐在轿中号啕大哭,骂声不绝。那轿夫抬了飞也似走。行了一日,天色已晚。沈洪寻了一座店房,排合卺美酒,指望洞房欢乐,谁知玉姐提着便骂,触着便打。沈洪见店中人多,恐怕出丑,想道:“瓮中之鳖,不怕他走了,权耐几日,到我家中,何愁不从。”
    于是反将好话奉承,并不去犯他。玉姐终日啼哭,自不必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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