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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公园的愉园彩绘3薛宝琴雪中折梅

 高山仙人掌 2016-03-28

薛宝琴雪中折梅(第9间右里)

中山公园的愉园彩绘3

  一语未了,只见宝玉笑嘻嘻了一枝红梅进来,众丫鬟忙已接过,插入瓶内.众人都笑称谢.宝玉笑道:“你们如今赏罢,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精神呢。”
    说着,探春早又递过一钟暖酒来,众丫鬟走上来接了蓑笠掸雪.各人房中丫鬟都添送衣服来,袭人也遣人送了半旧的狐腋褂来.李纨命人将那蒸的大芋头盛了一盘,又将朱橘`黄橙`橄榄等盛了两盘,命人带与袭人去.湘云且告诉宝玉方才的诗题,又催宝玉快作.宝玉道:“姐姐妹妹们,让我自己用韵罢,别限韵了。”
    众人都说:“随你作去罢。”
  一面说一面大家看梅花.原来这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谁知邢岫烟、李纹、薛宝琴三人都已吟成,各自写了出来.众人便依红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写道是:
  咏红梅花得“红”字邢岫烟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咏红梅花得“梅”字李纹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
  冻脸有痕皆是血,醉心无恨亦成灰。
  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咏红梅花得“花”字薛宝琴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
  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
  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众人看了,都笑称赏了一番,又指末一首说更好。宝玉见宝琴年纪最小,才又敏捷,深为奇异.黛玉、湘云二人斟了一小杯酒,齐贺宝琴、宝钗笑道:“三首各有各好.你们两个天天捉弄厌了我,如今捉弄他来了。”
    李纨又问宝玉:“你可有了?”
    宝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见那三首,又吓忘了,等我再想。”
    湘云听了,便拿了一支铜火箸击着手炉,笑道:“我击鼓了,若鼓绝不成,又要罚的。”
    宝玉笑道:“我已有了。”
    黛玉提起笔来,说道:“你念,我写。”
    湘云便击了一下笑道:“一鼓绝。”
    宝玉笑道:“有了,你写吧。”
    众人听他念道:“酒未开樽句未裁。”
    黛玉写了,摇头笑道:“起的平平。”
    湘云又道:“快着!”
    宝玉笑道:“寻春问腊到蓬莱。”
    黛玉、湘云都点头笑道:“有些意思了。”
    宝玉又道:“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
    黛玉写了,又摇头道:“凑巧而已。”
    湘云忙催二鼓,宝玉又笑道:“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黛玉写毕,湘云大家才评论时,只见几个小丫鬟跑进来道:“老太太来了。”
    众人忙迎出来.大家又笑道:“怎么这等高兴!”
    说着,远远见贾母围了大斗篷,带着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轿,打着青绸油伞,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鬟,每个人都是打着伞,拥轿而来.李纨等忙往上迎,贾母命人止住说:“只在那里就是了。”
    来至跟前,贾母笑道:“我瞒着你太太和凤丫头来了.大雪地下坐着这个无妨,没的叫他们来踩雪。”
    众人忙一面上前接斗篷,搀扶着,一面答应着.贾母来至室中,先笑道:“好俊梅花!你们也会乐,我来着了。”
    说着,李纨早命拿了一个大狼皮褥来铺在当中.贾母坐了,因笑道:"你们只管顽笑吃喝.我因为天短了,不敢睡中觉,抹了一回牌想起你们来了,我也来凑个趣儿。”
    李纨早又捧过手炉来,探春另拿了一副杯箸来,亲自斟了暖酒,奉与贾母.贾母便饮了一口,问那个盘子里是什么东西.众人忙捧了过来,回说是糟鹌鹑.贾母道:“这倒罢了,撕一两点腿子来。”
    李纨忙答应了,要水洗手,亲自来撕.贾母又道:“你们仍旧坐下说笑我听。”
    又命李纨:“你也坐下,就如同我没来的一样才好,不然我就去了。”
    众人听了,方依次坐下,这李纨便挪到尽下边.贾母因问作何事了,众人便说作诗.贾母道:“有作诗的,不如作些灯谜,大家正月里好顽的。”
    众人答应了.说笑了一回,贾母便说:“这里潮湿,你们别久坐,仔细受了潮湿。”
    因说:“你四妹妹那里暖和,我们到那里瞧瞧他的画儿,赶年可有了。”
    众人笑道:“那里能年下就有了?只怕明年端阳有了。”
    贾母道:“这还了得!他竟比盖这园子还费工夫了。”
  说着,仍坐了竹轿,大家围随,过了藕香榭,穿入一条夹道,东西两边皆有过街门,门楼上里外皆嵌着石头匾,如今进的是西门,向外的匾上凿着穿云二字,向里的凿着度月两字.来至当中,进了向南的正门,贾母下了轿,惜春已接了出来.从里边游廊过去,便是惜春卧房,门斗上有“暖香坞”三个字.早有几个人打起猩红毡帘,已觉温香拂脸.大家进入房中,贾母并不归坐,只问画在那里.惜春因笑问:“天气寒冷了,胶性皆凝涩不润,画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来。”
    贾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别拖懒儿,快拿出来给我快画.一语未了,忽见凤姐儿披着紫羯褂,笑嘻嘻的来了,口内说道:“老祖宗今儿也不告诉人,私自就来了,要我好找。”
    贾母见他来了,心中自是喜悦,便道:“我怕你们冷着了,所以不许人告诉你们去.你真是个鬼灵精儿,到底找了我来.以理,孝敬也不在这上头。”
    凤姐儿笑道:“我那里是孝敬的心找来了?我因为到了老祖宗那里,鸦没雀静的,问小丫头子们,他又不肯说,叫我找到园里来.我正疑惑,忽然来了两三个姑子,我心才明白.我想姑子必是来送年疏,或要年例香例银子,老祖宗年下的事也多,一定是躲债来了.我赶忙问了那姑子,果然不错.我连忙把年例给了他们去了.如今来回老祖宗,债主已去,不用躲着了。已预备下希嫩的野鸡,请用晚饭去,再迟一回就老了。”
    他一行说,众人一行笑。
  凤姐儿也不等贾母说话,便命人抬过轿子来.贾母笑着,搀了凤姐的手,仍旧上轿,带着众人,说笑出了夹道东门.一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众人都笑道:“少了两个人,他却在这里等着,也弄梅花去了。”
    贾母喜的忙笑道:“你们瞧,这山坡上配上他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象个什么?”
    众人都笑道:“就象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
    贾母摇头笑道:“那画的那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一语未了,只见宝琴背后转出一个披大红猩毡的人来.贾母道:“那又是那个女孩儿?”
    众人笑道:“我们都在这里,那是宝玉。”
    贾母笑道:“我的眼越发花了。”
    说话之间,来至跟前,可不是宝玉和宝琴.宝玉笑向宝钗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栊翠庵.妙玉每人送你们一枝梅花,我已经打发人送去了。”
    众人都笑说:“多谢你费心。”
  说话之间,已出了园门,来至贾母房中.吃毕饭大家又说笑了一回.忽见薛姨妈也来了,说:“好大雪,一日也没过来望候老太太.今日老太太倒不高兴?正该赏雪才是。”
    贾母笑道:“何曾不高兴!我找了他们姊妹们去顽了一会子。”
    薛姨妈笑道:“昨日晚上,我原想着今日要和我们姨太太借一日园子,摆两桌粗酒,请老太太赏雪的,又见老太太安息的早.我闻得女儿说,老太太心下不大爽,因此今日也没敢惊动.早知如此,我正该请。”
    贾母笑道:“这才是十月里头场雪,往后下雪的日子多呢,再破费不迟。”
    薛姨妈笑道:“果然如此,算我的孝心虔了。”
    凤姐儿笑道:“姨妈仔细忘了,如今先称五十两银子来,交给我收着,一下雪,我就预备下酒,姨妈也不用操心,也不得忘了。”
    贾母笑道:“既这么说,姨太太给他五十两银子收着,我和他每人分二十五两,到下雪的日子,我装心里不快,混过去了,姨太太更不用操心,我和凤丫头倒得了实惠。”
    凤姐将手一拍,笑道:“妙极了,这和我的主意一样。”
    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道:“呸!沒臉的,就順著竿子爬上來了!你不該說姨太太是客,在咱们家受屈,我们该请姨太太才是,那里有破费姨太太的理!不这样说呢,还有脸先要五十两银子,真不害臊!”
    凤姐儿笑道:“我们老祖宗最是有眼色的,试一试,姨妈若松呢,拿出五十两来,就和我分.这会子估量着不中用了,翻过来拿我作法子,说出这些大方话来.如今我也不和姨妈要银子,竟替姨妈出银子治了酒,请老祖宗吃了,我另外再封五十两银子孝敬老祖宗,算是罚我个包揽闲事.这可好不好?”
    话未说完,众人已笑倒在炕上.
  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
                          摘自《红楼梦》第五十回 芦雪庵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红楼诗社(第10间左里)

中山公园的愉园彩绘3

 

双玉听琴(第11间右里)

中山公园的愉园彩绘3

    (妙玉)因站起来说道:“我来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
    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出门口。妙玉笑道:“久已不来这里,弯弯曲曲的,回去的路头都要迷住了。”
    宝玉道:“这倒要我来指引指引何如?”
    妙玉道:“不敢,二爷前请。”
    于是二人别了惜春,离了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忽听得叮咚之声。妙玉道:“那里的琴声?”     宝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呢。”
    妙玉道:“原来他也会这个,怎么素日不听见提起?”
    宝玉悉把黛玉的事述了一遍,因说:“咱们去看他。”
    妙玉道:“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
    宝玉笑道:“我原说我是个俗人。”
    说着,二人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
    只听得低吟道: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刚才‘侵’字韵是第一叠,如今‘阳’字韵是第二叠了。咱们再听。”
    里边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妙玉道:“这又是一拍。何忧思之深也!”
    宝玉道:“我虽不懂得,但听他音调,也觉得过悲了。”
    里头又调了一回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
    里边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オ,素心如何天上月。妙玉听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变徵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太过。”
    宝玉道:“太过便怎么?”    
    妙玉道:“恐不能持久。”
    正议论时,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道:“怎么样?”
    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说。”
    竟自走了.弄得宝玉满肚疑团,没精打彩的归至怡红院中。
                       摘自《红楼梦》第八十七回 感深秋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香菱学诗(第11间左里)

中山公园的愉园彩绘3
  且说香菱见过众人之后,吃过晚饭,宝钗等都往贾母处去了,自己便往潇湘馆中来。此时黛玉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来住,自是欢喜。香菱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了空儿,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
    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作师。你可不许腻烦的。”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
    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
    黛玉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庚、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香菱听了,笑道:“既这样,好姑娘,你就把这书给我拿出来,我带回去夜里念几首也是好的。”
    黛玉听说,便命紫娟将王右丞的五言律拿来,递与香菱,又道:“你只看有红圈的都是我选的,有一首念一首。不明白的问你姑娘,或者遇见我,我讲与你就是了。”
    香菱拿了诗,回至蘅芜苑中,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宝钗连催他数次睡觉,他也不睡.宝钗见他这般苦心,只得随他去了。
  一日,黛玉方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的送了书来,又要换杜律。黛玉笑道:“共记得多少首?"
    香菱笑道:“凡红圈选的我尽读了。”
    黛玉道:“可领略了些滋味没有?”
    香菱笑道:“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说与你听听。”
    黛玉笑道:“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
    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
    黛玉笑道:“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
    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象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象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谁知我昨日晚上读了这两句,倒象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正说着,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入坐听他讲诗。宝玉笑道:“既是这样,也不用看诗.会心处不在多,听你说了这两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
    黛玉笑道:“你说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了前人的来.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而现成。”
    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翻了出来,递与香菱。香菱瞧了,点头叹赏,笑道:“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
    宝玉大笑道:“你已得了,不用再讲,越发倒学杂了.你就作起来,必是好的。”
    探春笑道:“明儿我补一个柬来,请你入社。”
    香菱笑道:“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过是心里羡慕,才学着顽罢了。”
    探春黛玉都笑道:“谁不是顽?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若说我们认真成了诗,出了这园子,把人的牙还笑倒了呢。”
    宝玉道:“这也算自暴自弃了.前日我在外头和相公们商议画儿,他们听见咱们起诗社,求我把稿子给他们瞧瞧.我就写了几首给他们看看,谁不真心叹服。他们都抄了刻去了。”
    探春黛玉忙问道:“这是真话么?”
    宝玉笑道:“说慌的是那架上的鹦哥。”
    黛玉、探春听说,都道:“你真真胡闹!且别说那不成诗,便是成诗,我们的笔墨也不该传到外头去。”     宝玉道:“这怕什么!古来闺阁中的笔墨不要传出去,如今也没有人知道了。”
    说着,只见惜春打发了入画来请宝玉,宝玉方去了。香菱又逼着黛玉换出杜律来,又央黛玉、探春二人:“出个题目,让我诌去,诌了来,替我改正。”
    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你竟作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那几个字去。”
  香菱听了,喜的拿回诗来,又苦思一回作两句诗,又舍不得杜诗,又读两首。如此茶饭无心,坐卧不定。宝钗道:“何苦自寻烦恼。都是颦儿引的你,我和他算帐去。你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越发弄成个呆子了。”
    香菱笑道:“好姑娘,别混我。”
    一面说,一面作了一首,先与宝钗看.宝钗看了笑道:“这个不好,不是这个作法。你别怕臊,只管拿了给他瞧去,看他是怎么说。”
    香菱听了,便拿了诗找黛玉。黛玉看时,只见写道是:
                               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
                               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黛玉笑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他缚住了。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香菱听了,默默的回来,越性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土,来往的人都诧异。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听得此信,都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瞧看他。只见他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宝钗笑道:“这个人定要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他起来了,忙忙碌碌梳了头就找颦儿去。一回来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这会子自然另作呢。”
    宝玉笑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宝钗笑道:“你能够象他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
    宝玉不答.
  只见香菱兴兴头头的又往黛玉那边去了。探春笑道:“咱们跟了去,看他有些意思没有.”
    说着,一齐都往潇湘馆来.只见黛玉正拿着诗和他讲究。众人因问黛玉作的如何。黛玉道:“自然算难为他了,只是还不好。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
    众人因要诗看时,只见作道:
                                非银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护玉盘。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
                                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
    宝钗笑道:“不象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个‘色’字倒还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这也罢了,原来诗从胡说来,再迟几天就好了。”
    香菱自为这首妙绝,听如此说,自己扫了兴,不肯丢开手,便要思索起来。因见他姊妹们说笑,便自己走至阶前竹下闲步,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一时探春隔窗笑说道:“菱姑娘,你闲闲罢。”
    香菱怔怔答道:“‘闲’字是十五删的,你错了韵了。”
    众人听了,不觉大笑起来.宝钗道:“可真是诗魔了.都是颦儿引的他!”
    黛玉道:“圣人说,‘诲人不倦’,他又来问我,我岂有不说之理。”
    李纨笑道:“咱们拉了他往四姑娘房里去,引他瞧瞧画儿,叫他醒一醒才好。”
  说着,真个出来拉了他过藕香榭,至暖香坞中。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着睡午觉,画缯立在壁间,用纱罩着。众人唤醒了惜春,揭纱看时,十停方有了三停.香菱见画上有几个美人,因指着笑道:“这一个是我们姑娘,那一个是林姑娘。”
    探春笑道:“凡会作诗的都画在上头,快学罢。”
    说着,顽笑了一回.
  各自散后,香菱满心中还是想诗。至晚间对灯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卧下,两眼鳏鳏,直到五更方才朦胧睡去了。一时天亮,宝钗醒了,听了一听,他安稳睡了,心下想:“他翻腾了一夜,不知可作成了?这会子乏了,且别叫他。”
    正想着,只听香菱从梦中笑道:“可是有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
    宝钗听了,又是可叹,又是可笑,连忙唤醒了他,问他:“得了什么?你这诚心都通了仙了。学不成诗,还弄出病来呢。”
    一面说,一面梳洗了,会同姊妹往贾母处来。原来香菱苦志学诗,精血诚聚,日间做不出,忽于梦中得了八句。梳洗已毕,便忙录出来,自己并不知好歹,便拿来又找黛玉。刚到沁芳亭,只见李纨与众姊妹方从王夫人处回来,宝钗正告诉他们说他梦中作诗说梦话。众人正笑,抬头见他来了,便都争着要诗看,且听下回分解.
                       摘自《红楼梦》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话说香菱见众人正说笑,他便迎上去笑道:“你们看这一首。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
    说着,把诗递与黛玉及众人看时,只见写道是: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众人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社里一定请你了。”
    香菱听了心下不信,料着是他们瞒哄自己的话,还只管问黛玉宝钗等。
                        摘自《红楼梦》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香菱上供(第14间右里)(存疑)

中山公园的愉园彩绘3

 

黛玉焚稿(第15间左里)

中山公园的愉园彩绘3

  且说黛玉虽然服药,这病日重一日。紫鹃等在旁苦劝,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分儿,不得不说了。姑娘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至于意外之事是再没有的。姑娘不信,只拿宝玉的身子说起,这样大病,怎么做得亲呢。姑娘别听瞎话,自己安心保重才好。”
    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数声,吐出好些血来。紫鹃等看去,只有一息奄奄,明知劝不过来,惟有守着流泪,天天三四趟去告诉贾母。鸳鸯测度贾母近日比前疼黛玉的心差了些,所以不常去回。况贾母这几日的心都在宝钗宝玉身上,不见黛玉的信儿也不大提起,只请太医调治罢了。
  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今见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自料万无生理,因扎挣着向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我的亲妹妹。”
    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来。紫鹃听了,一阵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迟了半日,黛玉又一面喘一面说道:“紫鹃妹妹,我躺着不受用,你扶起我来靠着坐坐才好。”
    紫鹃道:“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抖搂着了。”
    黛玉听了,闭上眼不言语了。一时又要起来。紫鹃没法,只得同雪雁把他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却倚在旁边。
  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撑着,叫过雪雁来道:“我的诗本子。”
    说着又喘.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诗稿,因找来送到黛玉跟前。黛玉点点头儿,又抬眼看那箱子。雪雁不解,只是发怔。黛玉气的两眼直瞪,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吐在盒内。紫鹃用绢子给他拭了嘴。黛玉便拿那绢子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处,说不上来,闭了眼。紫鹃道:“姑娘歪歪儿罢。”
    黛玉又摇摇头儿。紫鹃料是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黛玉瞧了,撂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
    紫鹃这才明白过来,要那块题诗的旧帕,只得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紫鹃劝道:“姑娘歇歇罢,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瞧罢。”
    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诗,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绢子,却是只有打颤的分儿,那里撕得动。紫鹃早已知他是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
    黛玉点点头儿,掖在袖里,便叫雪雁点灯。雪雁答应,连忙点上灯来。
  黛玉瞧瞧,又闭了眼坐着,喘了一会子,又道:“笼上火盆。”
    紫鹃打谅他冷。因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一件罢。那炭气只怕耽不住。”
    黛玉又摇头儿.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黛玉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那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他。黛玉这才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撂。紫鹃唬了一跳,欲要抢时,两只手却不敢动。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时那绢子已经烧着了。紫鹃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呢。”
    黛玉只作不闻,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瞧了瞧又撂下了。紫鹃怕他也要烧,连忙将身倚住黛玉,腾出手来拿时,黛玉又早拾起,撂在火上。此时紫鹃却够不着,干急。雪雁正拿进桌子来,看见黛玉一撂,不知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撂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那黛玉把眼一闭,往后一仰,几乎不曾把紫鹃压倒。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将黛玉扶着放倒,心里突突的乱跳。
                        摘自《红楼梦》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夜探黛玉(第16间右里)

中山公园的愉园彩绘3

 

薛蟠挨打(第16间左外)

中山公园的愉园彩绘3

    一面说,一面出了书房。刚至大门前,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嚷乱叫说:“谁放了小柳儿走了!”
    柳湘莲听了,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酒后挥拳,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得忍了又忍。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里去了?”
    湘莲道:“走走就来。”
    薛蟠笑道:“好兄弟,你一去都没兴了,好歹坐一坐,你就疼我了。凭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你只别忙,有你这个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
    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便拉他到避人之处,笑道:“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
    薛蟠听这话,喜的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
    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的人都是现成的。”
    薛蟠听如此说,喜得酒醒了一半,说:“果然如此?”
    湘莲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
    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    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
    薛蟠笑道:“有了你,我还要家作什么!”
    湘莲道:“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心了。”
    薛蟠听了,连忙答应。于是二人复又入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熬,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用人让,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觉酒已八九分了。
    湘莲便起身出来瞅人不防去了,至门外,命小厮杏奴:“先家去罢,我到城外就来。”
    说毕,已跨马直出北门,桥上等候薛蟠。没顿饭时工夫,只见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远远的赶了来,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往左右乱瞧,及至从湘莲马前过去,只顾望远处瞧,不曾留心近处,反踩过去了。湘莲又是笑,又是恨,便也撒马随后赶来。薛蟠往前看时,渐渐人烟稀少,便又圈马回来再找,不想一回头见了湘莲,如获奇珍,忙笑道:“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湘莲笑道:“快往前走,仔细人看见跟了来,就不便了。”
    说着,先就撒马前去,薛蟠也紧紧的跟来。
    湘莲见前面人迹已稀,且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向薛蟠笑道:“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了心,告诉人去的,便应了誓。”
    薛蟠笑道:“这话有理。”
    连忙下了马,也拴在树上,便跪下说道:“我要日久变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
    一语未了,只听“嘡”的一声,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来,湘莲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笨家,不惯捱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薛蟠先还要挣挫起来,又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两点,仍旧跌倒,口内说道:“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
    一面说,一面乱骂。湘莲道:“我把你瞎了眼的,你认认柳大爷是谁!你不说哀求,你还伤我!我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罢。”
    说着,便取了马鞭过来,从背至胫,打了三四十下。薛蟠酒已醒了大半,觉得疼痛难禁,不禁有“嗳哟”之声。湘莲冷笑道:“也只如此!我只当你是不怕打的。”
    一面说,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朝苇中泞泥处拉了几步,滚的满身泥水,又问道:“你可认得我了?”
    薛蟠不应,只伏着哼哼。湘莲又掷下鞭子,用拳头向他身上擂了几下。薛蟠便乱滚乱叫,说:“肋条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因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
    湘莲道:“不用拉别人,你只说现在的。”
    薛蟠道:“现在没什么说的。不过你是个正经人,我错了。”
    湘莲道:“还要说软些才饶你。”
    薛蟠哼哼着道:“好兄弟。”
    湘莲便又一拳。薛蟠“嗳哟”了一声道:“好哥哥。”
    湘莲又连两拳。薛蟠忙“嗳哟”叫道:“好爷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湘莲道:“你把那水喝两口。”
    薛蟠一面听了,一面皱眉道:“那水脏得很,怎么喝得下去!”
    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道:“我喝,喝。”
    说着说着,只得俯头向苇根下喝了一口,犹未咽下去,只听“哇”的一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湘莲道:“好脏东西,你快吃尽了饶你。”
    薛蟠听了叩头不迭道:“好歹积阴功饶我罢!这至死不能吃的。”
    湘莲道:“这样气息,倒熏坏了我。”
    说着丢下薛蟠,便牵马认镫去了。这里薛蟠见他已去,心内方放下心来,后悔自己不该误认了人。待要挣挫起来,无奈遍身疼痛难禁。
                   摘自《红楼梦》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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