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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期 — 诗歌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在当代中国70后女性诗人群体中，吕约可能是诗风最为硬朗的诗人之一，即便去掉“女性”这一前缀，这个判断也可以成立。 这么多年来在对她的跟踪阅读中，我时常讶异于她对现实生活的超常规处理能力，她似乎不善于或不屑于用“曲笔”的方式来保护所谓的“诗意”，恰恰相反，她更喜欢以放弃甚至牺牲“诗意”的手段，来对残酷的现世采取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强攻”（而非佯攻），并由此获得诗歌内在而充盈的能量。我还记得当年在读她那首《炸弹漫游》时所产生的震颤： “一个穿白色西装的人携带一颗炸弹 四处漫游 寻找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这片土地像圣母怀上圣子 怀上了一颗炸弹”， 随着诗人开阔的视野，我们的情感世界也随之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历险，这枚 “炸弹温柔地盯着每个可爱的人 表示对他们的宽恕 同时暗示他们不要做声”。 吕约在这首诗歌里充分发挥了她性格里理性冷峻的一面，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她对语言、节奏完美的把控能力，在克制的叙述中将诗意淋漓尽致地呈现了出来： “炸弹在旅途中借着月光立下遗嘱 禁止它的子孙 思考爆炸之外的事情”。 我不知道有多少同行在面对这类重大题材时，会像吕约一样兴致勃勃，但在我的阅读视野里，能像她这样一直对这类题材保持浓厚兴趣的写作者并不多见。 在一首题为《诗歌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作品里，吕约故伎重施，再一次采用反讽、戏谑的手法，用同样冷峻客观的笔触，深刻揭示了人类的困境，直到， “葬礼上，一个孩子发现它的眼睛还在眼皮下转动 但它捐出了自己的眼角膜 所以它将永远看不见自己的死亡”。 诗人在这里透过孩子的眼睛重新将诗歌从垂死的边缘拉了回来，并赋予其拯救人类的意味。这意味就是，当人类欢呼着，大声嘲笑“诗歌已死”时，诗歌正已决绝的方式担当着替人类洞见光明的任务，充满屈辱，却倍感幸福。 在吕约大量的触及现实生活的诗歌中，《爱》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首诗。这首诗讲述的是一个老汉杀妻的故事。在当下中国，类似的故事天天都有发生，只是版本不同而已。 作为一位长期从事新闻工作的写作者，吕约在这首诗里摒弃了猎奇之心，只是用平静的口吻陈述了一场生活的不幸；而作为一位有良知的诗人，吕约断然弃绝了审判者的权力，她将自己置放在了两难的事故现场，让“爱与死”的主题从客体伸展至主体的内心世界，那里晦暗不明，那里有 “只有见到尸体 才敢掏出 珍藏了一辈子的 此生最像样的东西”。 道德从来就不是文学的最高母题，文学究竟应该如何审度我们的内心世界，吕约用这首诗给出了回答。这才是一个优秀的写作者应该恪守的本分，她不会简单粗暴地趋同于大众的认知，她会以一种感同身受的方式去接近人性中最为混沌的那片区域。 “一个婴儿出门的时候 世界从来没有做好准备” （《一个婴儿出门的时候》）， 吕约作品的力量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这样一种试图还原真相的努力，把看见的说出来是容易的，而走近那些不能看或不敢看的事物，并以一种不谙世事的心态说出它们，则不太容易。 “死就是 孩子对你说：你没死 而你死后不能再生孩子了”， 在这首题为《孩子》的近作中，吕约终于让自己逼近了人之为人的原点，依然是用孩子的目光，依然在做着还原真相的努力，然而她得出的结论却是： “如果有孩子，你就 没有死——”。 在一个没有死存在的世界里，如何生就值得考究了。因此，吕约的笔下尽管大量地触及到了死亡主题，但她真正想解决的还是怎样生的问题。2015年，吕约创作了一首形制相对较长的诗歌《叹息国》，这首作品以寓言体的形式讲述了“地球东部的一个国家”，那里的人民 “发明了世界上最美的语言， 想说心里话却只能发出没词的声音。” 在这首饶有趣味的诗歌里，诗人层层解析了“叹息”这一行为作为这个国度惟一的语言方式所蕴含的意义，她极尽揶揄，幽默风趣，在自嘲中解构着集权制度下的众生相： “唉，这首诗也只是一声短短的叹息。 收到为纪念他们而写的这首诗， 他们决不会夸我，也懒得谴责我， 只是叹息一声，再叹息一声， 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叹息。” 作为一位主题鲜明风格化极强的诗人，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吕约已经写出了大量的辨识度极高的作品，但更多的读者对她的阅读还是停留在《欢爱时闭上的眼睛》上，即便是这首诗，我看到人们对它的讨论仍然停留在诗艺精湛的层面上，并没有从中厘清作者从“仇恨”到“宽恕”的思想线路。事实上，吕约的写作主题一直在沿着这条线路图向前掘进： “去死吧，去死吧”， 这是一位诗人在抱定了玉石俱焚的信念后，在内心深处所发出的叹息，而叹息总饱含着各种复杂的情感，个中滋味需要我们在更深入的阅读后慢慢体会。
欢爱时闭上的眼睛 在仇恨中睁开了 再也不肯闭上 盯着爱情没有看见的东西
欢爱时的高声咒骂 变成了真正的诅咒 去死吧，去死吧 直到死像鹦鹉一样应和 喊着爱情没有宽恕的名字
一个婴儿出门的时候， 世界从来没有做好准备。 它手忙脚乱，熄灭炮火，降下国旗， 修改宪法，撕毁欠条，关上电视，打开笼子， 背上旅行包，锁上门。 一个婴儿出门的时候， 世界想跟着他一起出门。
花家胡同17号院 66岁的大爷举起菜刀 杀了63岁的妻子 报纸头版上 他背对法官，读者和关帝爷 腼腆地说 “其实，我爱她……” 我们理解了他 其实 我们爱上了他
法官大人，请放心 在罪犯被处决之前 我们死也不会让他知道 其实我们 爱过他
请理解，我们的人都很害羞 只有见到尸体 才敢掏出 珍藏了一辈子的 此生最像样的东西
一个人 摔门而去 留下另一个人 和颤抖的门
一个更有力的人 摔门而去 留下一群人 和骄傲的门
夜里 一些无人的屋里 传来 摔门的声音
有一次，我突然回头 看到 身后的门 伸出一只木手 抓住门把 猛地拉开 嘭 摔门而去 留下门框 留下世界上别的门诊颤抖 还有害怕找不到门的人
在你不再仰起的脸上 播下第一颗黑色种子 用剩余日子的忧虑 和意外欢乐 土与水，风和火 给它施肥
如果有勇士亲吻你 聪明地绕过这里 宇宙飞船绕过黑洞 一切完美 世界和平
要是亲吻时忘记回避 种子会长成黑色的星星 挂在你金色的脸上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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