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群雄时代，天下最厉害的，是武松。尽管，他在步军里排名第二。
比武松更厉害的，是武松的刀。
从飞云浦带着腰刀，提着朴刀，杀进张督监的孟州城时，寒凉的月光打在刀刃上，泛出一片凛然血光。
这是施耐庵老爹的过人之处：他写杀戮，写美丽的清冷的十月月光下孟州城里最冷酷的杀戮，别开生面，令人惊悚。
在飞云浦解决了四个人，两个押送挂腰刀提朴刀的公人，还有蒋门神的两个徒弟。按正常的思维，武松应该尽速逃去。但杀神之所以是杀神，就是要一路赶杀到敌人老巢。
赶尽杀绝快意恩仇，这才是武松。
…浒写，武松从被杀对象身上选了把好腰刀，还有朴刀。他没有犹豫地“迳回孟州城里来”。
此时，早是黄昏时候。城里“只见家家闭户，处处关门”。
水浒里第一次写孟州城的月光：“十字街荧煌灯火，九曜寺杳霭钟声。一轮明月挂青天，几点疏星明碧汉”，长街，灯火，古寺，钟声，星光，明月，画角，铜壶，舞榭，歌台，朱户，寒烟，佳人刺绣，仕子读书。
——月色这么好，却是杀人的夜。
二
水浒里第二次写到月光时，武松刚刚“手起一刀，把这后槽杀了。砍下头来，一脚踢过尸首。”后槽，就是马夫。
水浒里写，提着朴刀的武松闪出来，慢慢攀上墙头。此刻，“月却明亮，照曜如同白日”。这寥寥十个字，为武松的大屠杀提供了绝好环境。
武松从墙头上跳进墙里，把所有的门的栓都打开了：留下逃跑的后路。
先杀了洗餐具的两个丫鬟。
三
水浒里第三次写月光，是杀了两个丫鬟后。
他越来越接近核心目标。“趁着那窗外月光，一步步挨入堂时来”。
因为武松在府衙里当差时经常出入，熟门熟路。武松“迳踅到鸳鸯楼胡梯边来。捏手捏脚，摸上楼时”，听得那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在说话。
用今天的眼光看，那定是鸳鸯楼最大的豪华包。
可以想见，如果没有明亮的月光，武松的屠杀会遭遇许多不测。
明月照耀取乐恶人，也照着顶级杀手。
清洁的月光，照耀着这个高大身形的复仇者，他是月华里的舞者。是皓月下真正的主角。
四
当孟州的警备司令、保安大队长和恶霸，正商量着如何在飞云浦干掉武松饮庆功酒时，武松就站在包间门外。
话音穿墙而出。
武松心头那把无明业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他右手持刀，左手叉开五指，抢入楼中。施耐庵老爹写到——
“只见三五枝画烛高明，一两处月光射入，楼上甚是明朗”。
这真是神勇之笔！明个晃晃地杀人，是不是更刺激？更有惩戒意义？
先屠蒋门神——
“蒋门神急待挣紥时，武松早落一刀，劈脸剁着，和那交椅都砍翻了”。
次杀张都监——
“武松便转身回过刀来。那张都监方才伸得脚动，被武松当时一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倒在楼板上”。
最后杀张团练——
“张团练终是个武官出身，见剁翻了两个，料道走不迭，便提起一把交椅轮将来。武松早接个住，就势只一推。张团练扑地望后便倒了。武松赶入去，一刀先剁下头来”。
杀了三个主要仇家，趁着有月光，再杀两个亲随，接着杀张都监夫人。
水浒里，第五次写到了月光。
五
迎上张都监夫人，武松的刀劈面门一剁，张夫人便倒在房前声唤。武松按住，将去割时，刀切头不入。“武松心疑，就月光下看那刀时，已自都砍缺了”。
这是这场大屠杀的尾声了。
武松却还杀了张都监的养女玉兰及两个小侍女，“又入来寻着两三个妇女，也都搠死了在房里”。
六
我们无法站在今天的立场责难武松，我们也无法站在现实的角度苛求话本小说。
从大闹飞云浦到血溅鸳鸯楼，武二郎杀了十几口人，无辜者多。
但我们无法谴责武松。
现在，他准备逃亡。
水浒里最后一次写到了月光——
孟州城是个小去处，那土城不甚高。武松来到女墙边，接下来小说写得真奇怪：“望下先把朴刀虚按一按，刀尖在上，棒稍向下，托地只一跳，把棒一拄，立在濠堑边”。
我还真没看懂。
“月明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二尺深。此时正是十月半天气，各处水泉皆涸”。
阴险的月光，成了逃亡的杀手的帮手。
武松寻思，这口鸟气今日方出。‘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只有逃之夭夭了。武松提了朴刀，迈开大步向东奔去。
此刻天色朦朦胧胧，尚未明亮。
月色渐黯（我想）。
施耐庵老爹最后一句“武松一夜辛苦”。这六个字，显示出何等的偏爱呐！从月升到月落，一个杀神借着皎洁月光，杀了一夜人，作者竟然发出这样的爱怜之语！这里有多复杂的感情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