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笔开生面 异气禀自然 先讲一个画坛旧闻轶事:上世纪20年代,分别拜入两位名师门下志趣相投的青年,王贤与张爰开始在画坛崭露头角。一天王贤在张爰上海西门路的家里,看到墙上挂有唐寅的仕女画,形象洗练而有韵味,可能是挂得太高,他自作主张搬了梯子爬上去就近观赏,等到看完下来,他又以年轻人的调皮,故意作了惊人之举,舔了一下仕女的脸,笑着对吃惊不已的张爰说:“我试试这张画究竟甜不甜。”若干年后,一个成为了名播海内的画坛巨擘,另一个则成为了师承名门、海上金石写意花鸟大家。 王个簃(1897-1988)先生名贤,字启之,出身于海门书香门第,在南通求学期间习书画、篆刻,得陈师曾、诸宗元等指点,后到上海,初为吴昌硕西席,为昌硕孙儿授业。后正式拜入缶翁门下,随师吴昌硕前后五年,深得吴氏金石书画篆刻艺术三昧。早年承缶翁衣钵,用笔雄健遒劲,古朴淳厚,昌硕翁曾亲题云“个簃大弟泼墨处,浑穆生动兼而有之,时手鲜有其人。缶亦当退避三舍。” 中年则外师造化,深入生活求新创,脱乃师老辣、浑朴、古艳之画风,形成自己绮秀明丽、隽逸洒脱的风格。尤为可贵的是,王个老晚年力求变法,重构新局,开笔墨设色新境界,其85岁以后的作品面目一新,风格独特,精妙逼人,“仿佛是将一古茂的彝器,化成满天的星斗和彩虹,使人只能看到而摸不到的满天飞舞的珍宝和霞光,他所创新的一切,正是我们最需要追求的东西。”(程十发贺王个簃九十寿书画展《生命与艺术的霞光》)。 本幅《紫云湖石》作于乙丑年(1985年),时值八十九岁,正是王个老典型的求新变法之作。王个簃先生擅写意花卉,其作品中紫藤尤为常见,以“翠盖明珠”“明珠滴露”“紫玉明珠”等为题。本幅中的紫藤与其八十岁前所绘常用风格大相径庭,主干缠石根而上,用笔老辣恣肆,藤蔓用急速劲健的线条翻飞曲折,绶带在风中舞动,错落盛开重叠悬垂的紫藤花开得一派天真烂漫,生动无限。题云:紫绶迎风舞彩,长藤绕石结根。整幅线条金钩铁画,用笔浑厚刚健,潇洒遒劲,老树新花气势十足,竟有咄咄逼人之感,完全不觉是垂暮之人所画。如此生机勃发,不啻于画家自我的写照。 1980年起,王个簃先生开始在画上用闲章“百岁进军”。他在自述中曾谈到此印的寓意:“我年逾古稀,已到八十,但我对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壮士暮年壮心不已这几句诗大为欣赏,因此刻了百岁进军之句的印,想勉励自己,百尺竿头,再图精进。我在这方印章的边款上刻了一首五绝,生在太平时,人人有志气,百岁亦寻常,昂首立天地。谈到志气,我的志气就是活到老学到老。”本幅上用压角章为“学到老”,其意一也。 1987年王个簃先生九十寿画展在杭州举行,沙孟海先生集嵇康、杜甫诗作联致贺:“异气禀自然,上寿百十岁;下笔开生面,垂名动万年。”似此幅随意点化均成神来之笔,可管窥其晚年变法苍厚浑朴、随意驰骋、奇正相生的风格,正能喻之为下笔开生面,异气禀自然。只可惜不数年王个老即因病谢世。虽说已是九十二岁高龄,但若天假以年,应可想见王个老亦将如同黄宾虹、齐白石、赖少其等一众大师,以衰年变法名世。 本幅作品完成七年后,由程十发先生补题于上:“紫云。个簃老师晚年变法,洵称佳作,壬申(1992年)六月,程十发观题于三釜书屋。”程老特意尊为“个簃老师”而非“老画师”,其来有自。程十发先生18岁考入由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初学艺时即不循规蹈矩地临摹一家一派,而是各取所长画出自家面貌,其“离经叛道”之举引起某些老师的不快,对他交上去的作业也不愿意再批阅,但时任国画系主任的王个簃却很欣赏,说:“随他去吧,他想怎么画就让他怎么画。”而王个老晚年也力排众议推荐程十发先生接替自己担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一职,知遇可谓深矣。 1983年的春天,大千居士寄来《张大千书画集第四集》,他在扉页长题:“六十年前,兄弟俱在英年,寒舍西门路。兄自安梯外墙,舔弟所藏六如画仕女。弟大惊。兄莞尔曰:‘试他究竟甜否。’今俱老矣,尚能为此狡狯否?弟已身重眼花,行步须扶杖,且患心腹之疾,奈何!弟爰顿首。个簃吾兄赐正。”(即本文开头所述故事。)月余后大千仙逝,此题词遂成绝笔。此后,王个老用其不懈变法创新的画作告慰故知,廉颇老矣,尚能餐饭。 作品掇英:(桑浦美术馆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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