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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习女记者:这世上所有的采访,不过都是萍水相逢

 Mix杨林 2016-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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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 和 Q


H是我很早以前采访过的一个人。还是2011年底的事,感觉起来似也认识蛮久。采访时加了QQ,记了电话,后来微信兴起,自然也加了微信。符合一般网友沟通的基本路径,三观类似,初相识时聊的热乎,等把三观等等话题聊得差不多了,自然也就陷入了沉寂状态。


只是你有没有这样的状态,认识一个人很久,你看他每天发的状态,知道他每天的生活,他喜欢吃什么东西,玩什么,他做什么工作,闲时干什么,偏爱什么,憎恶什么,他对于你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对他来说亦是如此,但是,就是存在于对方的生活里,自然而然,毫不碍眼。

前几天我把他删了,因为他开始卖保健品和面膜了。

以前他还卖过佛珠,卖过从西南邻邦搞回来真真假假的饰品和玉石,以前饶有兴趣地聊起来过,我说叔你可以啊,这生意搞的,让我想起一部武侠小说啊,里头就有个帅大叔就是卖玉石的。他说叔不仅会卖玉石还会喝酒,姑娘什么时候来,请你喝酒。

从玉石降格为面膜,恕我情感上实在接受不了,几乎没多想,手起手落,直接拉黑,干脆利落。

拉黑之后我总觉得心里有种隐隐约约的后悔,为什么却又说不上。连续几天,偶尔都会想起南京来,想起当时带我实习的师傅董帅,想起湿冷阴沉的冬天,很可笑的,甚至想起早已遗忘许久的,当时采访H时的些许细节来。


Q是另一个采访对象,也是2011年认识的,严格意义来讲,他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转了好几道弯约到的采访,彼时我脸皮还比较薄,过意不去,要请中间两位搭线的吃饭,他大手一挥:请什么!他们好意思吃你一个学生的?

最熟的时候,曾彻夜扯淡。大约做学生时,每个人都会有人生导师情结,比你大了十来岁,代沟还不算深,偏偏又比你见识多些,说什么嬉笑怒骂都觉得皆成人生箴言。每次写了新日志,他看完聊天的头一句就是半严肃不严肃的:姑娘,我们来聊聊你新写的这件事。

亦是许久不联系,前些天偶尔聊了几句,感觉奇差,开口还是人生导师范儿,言语间,仿佛事业上每天过手几个亿,情感上整日钻天又入地,际遇上起伏又跌宕,人生上繁华又沧桑,总结起来就三个字:吹牛逼。

聊到最后,大哥不无“伤感”地说,姑娘长大了,我老了。

我尼玛瞬间有种洛丽塔附体的感觉,骇得差点吐出来。赶紧说没老没老真没老,您换个姑娘,二十来岁的,缺乏人生导师的,跟她聊聊,believe me,你会重新觉得自己还是很年轻的。

老男人聊骚小姑娘,永远就那三招两式:秀优越、猛夸奖、投其好、装沧桑。当年柴静《看见》火了的时候,那谁不也评价么,男人的饭桌上,就需要这么个姑娘,他们喜欢她、提携她、指点她,皆是因为他们需要这么一个姑娘,言笑晏晏地充当一个添茶斟酒的学生。

那次聊完之后,我删掉了他。很奇怪地,又想起许久之前,有次因为个什么事儿,话顶话地跟他辩论,他说,姑娘,可别把自己的路给堵死啰。

当时觉得这话情真意切而道理满满。

我花了好几天去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让一个人生导师沦为庸俗无聊、欲擒故纵、大话连篇的猥琐中年男。很久之后我惘然若失地领悟到,世间男子皆如此,不是人生导师沦落,只是这姑娘一长大,人生导师的虚假繁荣自然也就演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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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


新春开工以来,状态一直都不太好。虽然没表现出来,也没捅娄子,但就是对每一个采访对象都没耐性,都看不顺眼。


直到采到W

 W教授是很久以来,难得能让我觉得有兴趣的人。有学问没架子,没有故作高深,也没有随意搪塞。回来放着录音整理采访,放到采访当中聊起的一个好玩的梗,听着录音也会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老实讲,录音笔关掉的瞬间,我就有种将其列为新一代人生导师的冲动。

等需要补充采访的时候,才发现一步也迈不开。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姑娘,皮肤黑黑的,梳着跟我短发时同样的发型。

是当时去见一个事故的当事人家属。因为录音的问题,引爆了姑娘的神经,接下来半个小时,就是“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和“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咆哮。

事后我无数次地回想这件事,要是再来一次我会怎么处理。我觉得没法处理,我说录音只是为了避免我记错写错,她说反正没经过她同意;我说采访是我提前约好的,她说反正你们就是没安好心;我说我没有恶意,我写完可以先给你看,她说你就是恶意,你给我看完之后还能再改。

最后,她掏出手机,不由分说,对准我的脸,咔地拍了一张。嘴里嘟囔着,“我要拍一张。”

是的没错,我,一个正正经经媒体派的记者,坦坦荡荡跟人约好了的采访,因为一个翻遍教科书和行规都找不到操作规范要求的bug,被迫拍正脸照,且不得不表现得无关紧要。

我怎么做?是说小姐你淡定些,录音是行规是为你们好?还是说小姐你冷静下,你拍我是不对的?

阿西吧!新闻什么时候能立法啊。

是的,我感觉特别屈辱,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特别屈辱,我又不能动手抢人家手机,只能坐在那儿,任凭人家把我当坏人、骗子、没有人权的傻逼。

从那一天起,我觉得我和我的采访对象们的关系就有了质的变化,真的。姑娘的影子,贯穿于每一次采访中,每一个问题我都思虑再三,每一次会面我都如临大敌。我说不上这档事儿给我造成的阴影点到底在哪里,但从那以后,任何需要进行补充采访的采访,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阴沉而粗暴的姑娘。往后,再没有一个采访对象可以看到我的空间,我的朋友圈。

直到采到W。                   


无他,只是在他身上,有点大学最喜欢的几位老师的影子。采访进行得其实比较艰难,科学家的世界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吗?科学以外,倒是有些不令人生厌的散漫气质,招人喜欢。笑起来的时候,颇有些大学时男神的风采。

是那种等稿子出来后,让我愿意坐俩小时车去送一本样刊的学者。我果然十年如一日,对学霸没有任何抵抗力。

那一次采访,让我想起,曾经因为采访,也是结识过六七八九个朋友的呢,删掉两个,还剩四五六七个,扯过淡,约过酒,帮过忙,吐露过情怀。

忘了是哪个心灵鸡汤文说,一明星推销员结婚那一日,摆了一桌,把自己第一批客户都请到,然后告诉他们,谢谢你们成就了我。

自行脑补了一下,有一日自己结婚时,专门摆了一桌给采访对象,维权、告状、上访、正能量等等各行人士泱泱齐聚,酒正酣时姐大手一挥,谢谢你们成就了我......想想就牙酸,根本没法想,黑皮肤的粗鲁小姐幽灵漂浮在喜宴上空,说着记者与采访对象各自心怀鬼胎的煽动谎言。

不骗人,曾经至少有那么一段日子,我清楚地记得,自己跟过的每一个新闻的主人公,他们的态度好不好;他们想要得到什么结果;采访的场景与气氛,白天日光什么样,晚上灯光什么样,我都记得。我以为我可以将它们永远铭记,我总是觉得,当采访对象开始向记者陈述新闻事件时,意味着至少某些情况下,你不得不信任他,他也不得不信任你,这可笑的浪漫主义情怀。

最后轻飘飘地完成了对professor W的补充采访。说实话,有点遗憾。我很想对他说,“我特喜欢跟您聊天,不是因为稿子,也不是因为您有人生导师范儿,就是很单纯地觉得您人很好,真的。”

苏轼词里说,不思量,自难忘。

前几日馋酒,自己在家喝了一轮,喝多了才想起来采访没做,不禁悲上心头——拖延症不仅该剁手,还应该封嘴。迷迷糊糊想起《一代宗师》来,突然蹦出来一句台词:这世上所有的相遇,不过是久别重逢。

醉里哑然失笑,whatever,反正情绪有点放大吧,只觉得这句话讽刺得很,白发如新的人都一抓一大把,哪来那么多默契,来证明相遇的电光火石,这世上最多的,还是萍水相逢、交手即过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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