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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定安谈家训: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风过竹笑 2016-04-03

彭定安谈家训: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幼时,他出生在江南水乡,“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楹联是父亲留给他的家训。彭姓是鄱阳古姓,父亲是地方贤达,兄长是时代先锋。父亲早逝,不识字的母亲却习得许多古诗词,他在“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的背诵声中长大。

回忆里,他和中国当代知识分子一起经历文化动荡的年代,身体饱受严酷环境的考验,却始终笔耕不辍。一部《鲁迅全集》他视为传家宝,教会两个儿子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以书为舟,寻找精神的绿洲。

在78岁高龄时,他出版160万字的长篇小说《离离原上草》,震动文坛。如今,他是一位慈祥、平和的老者,像普通老人一样将孙子带大,四壁皆图书的成长环境,使孙子从小养成读书的习惯。

耄耋而回顾少小,北国而遥望江南。而今,他的书房依旧面朝田野,只是南国春光换上北国原野。芦苇轻荡,他常追思故人;四季变幻,他潜心研究时代变化。不变的是,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

人物简介

彭定安,1929年1月出生,江西鄱阳人。1950年毕业于北京新闻学校。曾任辽宁省委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员、辽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东北大学文法学院院长、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鲁迅学会第三届副会长;现为辽宁省文史研究馆馆员、辽宁省社联文联和作协顾问、辽宁老艺术家协会副会长。著有报告文学 《永生的战士》(雷锋事迹报道)《鲁迅评传》等,文学作品散文集《秋日的私语》、三卷本长篇小说《离离原上草》等。《鲁迅评传》获1983年辽宁社会科学一等奖、《创作心理学》 获1992年辽宁哲学社会科学一等奖,《描绘金河的艺术世界》 获1991年辽宁省优秀文学评论一等奖。

谈成长

窗外东湖美景 窗内读书作画

彭老出生在江西鄱阳,一个有“中国湖城”之称的县城。这个有着浓厚的文化传统、重视文化、推崇读书的地方,曾出过南宋殉国名相江万里、宋代文化巨匠姜夔和洪浩、北宋状元名臣彭汝砺、唐代大历才子吉中孚、元代书法大家周伯琦等历史名人。

占尽鄱阳湖水系鱼米之利的鄱阳县域风景秀美、人杰地灵,县城邻近的芝山和城里的东湖、也是出了名的美景,《千家诗题屏》有云:“杖藜携酒看芝山”。在彭老的记忆里,幼时,自家的小楼就坐落在东湖边,推开书房的窗户,就能看到湖光山色。“在书房里,我看书、画画、读古诗……就这样长大。”

彭姓在当地出过很多名人,古往今来都是望族之一。彭老的父亲彭逵,字鸿渐,曾投入李烈钧的麾下讨伐袁世凯,后来当过旅长,从政后当过浮梁县、黄梅县县长。

母亲不识字,但习得许多古诗词,从小教他背诵。秀美如画的江南风光里,袅袅炊烟中,彭老在“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的背诵声中逐渐长大,初中时已经可以为母亲朗读小说。

幼时的记忆模糊而深刻,皆与文字、诗词有关。而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家中一副篆刻在竹片上的楹联,上书“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年幼的彭定安就在每天的进进出出时念着这10个字。“我很小的时候就记得这10个字的楹联,当时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长大后才了解其中的深意。”彭老回忆说。

除了这副楹联,幼时家里悬挂的长达100多幅的篆刻组成的《朱子家训》条幅,也在彭老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儿歌一般的旋律,成了孩提时最美好的陪伴。

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几乎从不亲口教授,也没有制定家训、家规。“如果硬要总结出家训,这副楹联和《朱子家训》算是吧。”无形而有形,有形而无形,父母有意或无意营造的成长环境塑造了彭老一生的性格与气质。

谈读书

最贫乏的年代里 孩子们用读书打发时光

彭老的书房里,占据了整整两面墙的书柜摆满了书,但这些书还不及他全部藏书的十分之一。在一次采访中,彭老曾经坦言:“一位美国的歌唱家曾说,我的一切都在我的歌中。我也可以说,我的一切都在我的书中。无论是我的思想,我的精神世界和理性世界,都是从书本上获得的。”

谈起读书的经历,对于幼年失怙的彭老而言,比他长15岁的堂兄彭涛对他的影响最大。彭涛原名定乾,是“一二九”运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

幼时,彭老被过继到彭涛家中,同在一个宅门里生活。与父亲所藏的古籍不同,彭涛有不少进步书籍。长兄、姐夫那里书也不少。热爱读书的彭定安如渴得浆,每天都沉浸在书的世界里。“现在有关儿时的美好记忆还时时萦绕:在温润的天宇下,鸟鸣虫嘶,我拿一摞书,坐在楼廊上、院子里的藤椅上看,《世说新语》、《虞初新志》、《东莱博议》、五四新文学……各体兼有,《东方杂志》里某位教授写的农村调查,是我最早的学术启蒙。”这一段经历培养了彭定安最早的文学爱好和审美情趣。

在彭老的书柜中,一套封面已经明显泛黄、折皱的《鲁迅全集》格外醒目,这也是彭老最宝贝的一套书。从1957年到1969年,在中国知识分子经历的最动荡的年代里,这套书陪伴彭老经历了三次“书灾”,幸运地完整保存至今:“第一次是1957年,‘反右派’以后,我要下乡去‘劳改’了,我把书都卖了,只留下马列著作和鲁迅全集,当时都是拿麻袋、按斤卖的。第二次‘书灾’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先是被抄家,后是办公室的书都没有了,其中最宝贵的是一部我父亲用过的《辞源》,我从中学时代一直用到上世纪60年代,很有纪念意义,失去了,我很痛心。第三次是1969年全家下乡插队,又要把书籍处理了,当时就由着孩子们在门口找收破烂的,过秤卖了。我只带走了《鲁迅全集》、《马恩选集》、‘毛选’这些书。”

不仅于彭老个人,这套《鲁迅全集》于彭老全家都是一种财富。“下乡的时候,我的两个儿子一个16岁,一个12岁。在农村艰苦的条件下,没有什么文化活动,两个孩子就靠读《鲁迅全集》打发时光。”

儿子念小学后,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评论鲁迅的作品,儿子站起来提出不同意见,并引据经典、据理力争,令老师大为吃惊。“我当时也感到很惊讶,惊讶于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习了这么多知识,我想他们的学习是一个自然的过程。”

谈交友

如水之交 莫逆于心

彭老家的客厅里,一幅占据了大半个墙面的书法作品,经常引得来客的兴趣和称赞。这是彭老的好友,著名作家、诗人牟心海生前书写的苏东坡的《念奴娇》。

在一篇名为《怀念心海》的散文中,彭老曾描述:“我几乎每天早餐时,都会面对客厅墙上的一幅书法。我每面对,就会默读:‘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直至读毕全文,而随读随思,汩汩历史、风流人物、文化波涛、世事变幻、现实风云,便都闪现飞驰,颇有点‘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之慨。而且,我还每每按字‘走读’,每字都顺书法的笔势游走,轻重、曲折、逶迤均随之,好像一种书法的‘意习’。这好像一番思想和书法的‘早课’。”

十几年前的一天,老友心海忽然到访。与他以往“一辆旧自行车往墙角一放”的作风不同,这次,心海乘坐一辆中型面包车而来。下车后,没有任何客套,甚至没有多少话语,心海同司机一起搬下一个大框字幅,搬进客厅。而后,他四顾逡巡,最后眼睛定格在正面的墙面上说:“就这儿好!”当时,这面墙上挂着另外一个相框,只见心海不由分说“下令”:“挪开!”彭老和家人七手八脚把相框摘下,把这幅苏东坡的《念奴娇》挂上了。

2013年9月,牟心海因病去世。故人西辞,彭老心中寂寂,时时追思,感喟无限,而这件轶事也成了彭老对故人最难忘的怀念:“细一想,这是怎样的一种友谊!无须你求字,给你写了,还给你裱好了,还给你装了美丽的书画框,还亲自乘车送到家,还亲手给你挂上。真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友谊!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这样默默地做了。我也没有特别致谢,只是简言少语,深表谢意而已。但内心的感动和对真挚深沉但不外露的友谊的谢忱,深深埋在我的心里。”

自古,君子之交淡如水,彭老与心海的友情是最好的印照。关于这段轶事,还有一段续。

后来的一天,心海再次造访:“像上次一样,面包车、卸车、大幅字,依旧是苏东坡的《念奴娇》,依旧是装裱好的,可是字幅更大了,框也大得多了,而且细读,字也写得大有进展”。这次,心海还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是将原来的一幅撤换下来,将新的挂上,而那幅旧的就顺其自然的挂到了彭老的长子彭延家中。

原来,之前那幅书法挂在彭老的客厅后,长子彭延每来看望都大表赞赏,可能彭老在与心海聊天时无意提及此事,心海却放在了心上,专门写作一幅,“不由分说”地撤换、挂新、转赠,两全其美。

谈金钱

“平生不羡黄金屋, 灯下窗前常知足”

“平生不羡黄金屋,灯下窗前常知足;购得清河一卷书,古人与我话衷曲。”这是著名学者、作家唐写给彭老的一副对联,悬挂在书房显眼的位置。这两行诗用来概括彭老的金钱观最恰当不过。

对于金钱最初的概念要追溯到幼年,父亲曾在江西的一家私人银行存了一笔巨款,是他准备辞官回家办教育的经费。结果,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父亲就得重病去世了。后来,他存钱的银行破产,那笔钱也没有了。后来,家庭遭遇变故,房产在一次大火灾中全部焚毁,家庭在三四年之内就没落了。那时,彭老年仅9岁,童年在孤独、寂寞、穷困中度过。

后来,彭老考取了家乡的一所私立中学,母亲摘下她的金耳环说:“崽,这是我留的寿坊(棺材)钱,现在拿去换了,给你交学费,维持这一段,以后再说。”读高中后,彭老的读书花费就靠奖学金和稿费了,没有再向母亲要钱。坎坷的人生经历让彭老养成了勤俭节约、生财有道的金钱观,而这也无形中影响了两个儿子。记得大儿子小的时候,周末到游泳馆游泳,走得满头大汗,彭老问:“走着去又远又累,你为什么不坐电车?”儿子回答,坐电车要6分钱,我不舍得。“我从未跟他提过,但是幼小的他已经感觉到家中经济不宽裕,他尽心尽力为家里省钱。”

儿子长大后,有一次从国外回来,彭老刚搬了新家,儿子按照地址找去,却发现家门上贴着大红对联,上面写着“财源滚滚、恭喜发财”之类的吉利话。儿子看到后,马上打电话告诉父亲:“我肯定找错了,这家肯定不是,因为我家肯定不会挂这样的对联。”这便是父子之间无言的默契了。

“爷爷教我两个字

将会影响我一生”

“小时候家里书很多,奶奶很严格,爷爷却很耐心,我读书遇到不懂的地方总是反复问爷爷,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谈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经历,彭定安的孙子彭飞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捧着一本书坐在楼梯上,不停地向爷爷发问。

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工作,彭飞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彭飞体型偏胖不爱运动,爷爷并没有强迫他去运动,而是带他来到书房,让喜欢安静的他读书。印象里,院儿里别的孩子的读物都是漫画书,而彭飞的读物却是成套的《世界童话》、《世界文学》名著。一开始,彭飞读得磕磕绊绊,爷爷脸上也没有一丝愠色,总是面带微笑一遍遍的讲解。“他总是耐心地引导我,由简入难、由浅入深,进入书中的情境。”上小学前,彭飞就养成了每天阅读的习惯,这个习惯也伴随了他一生。

“我从小听的睡前故事都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听的是童话,我听的却是太爷爷、太奶奶、太姥姥、太姥爷的故事。”爷爷、奶奶是南方人,而彭飞却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为了让彭飞对自己祖辈、家族有一定的了解,爷爷奶奶就将祖辈的事迹和南方的风土人情编成小故事,讲给年幼的彭飞听。“比如,奶奶是客家人,祖辈生活在大山里,她就会给我讲客家人如何把山泉水引到家里,怎么养鱼,我听得很入神。”虽然生长在北方,但通过这样的故事,彭飞从小就对江南的风土人情有了了解。

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彭飞从小就机敏过人,每天在爷爷身边打转,他很小就对爷爷从事的写作工作有了一定的了解,经常和爷爷玩“约稿”的游戏。“听爷爷讲,我小时候经常给他写约稿信,比如‘尊敬的彭定安同志,我社请求您写一篇《鲁迅与中国》的文章,您写好后请与我们联系’这样的话,然后拿旧信封装好,投在楼下爷爷的信箱里。”收到约稿信的彭老大惊不已,“爷爷很惊讶,我才六七岁就知道他研究鲁迅的作品,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平时在他身边受熏陶,无形中就知道了。”

彭飞至今记得,出国留学前的晚上,爷爷奶奶反复帮自己检查行李,却没有过多的叮嘱。临行前,爷爷拍着他的肩膀只嘱咐他两个字——慎独。“爷爷奶奶是告诉我,独处的时候也要严格要求自己,没有人监督的时候也要注意自身修养,这个道理影响我的一生。”彭飞说。

如今,学成归来的彭飞在辽宁广播电视台影视剧频道任制片人,深厚的文化底蕴让他在工作中如鱼得水,已为人父的他也在传承着父辈的教导。

辽沈晚报、聊沈客户端记者 刘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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