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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汉子

 黄驿墨 2016-04-05

女汉子


by 其实


  

凉皮住在门旁的杂物间里,但她并不是杂物,而是一个鲜活的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北京姑娘。大门一开,正好遮住她的屋门。我们搬行李时,她靠边站在门口,穿着短袖白T恤,牛仔短裤,把身体贴在白墙上,一只脚弓着,我就看到她脚上的红拖鞋,以及那几枚红艳艳的脚趾甲。在我看来,她的脚小而性感。

“刚搬来呀。”她说。

“是的,你好。”

“我帮你们搬吧。”

“不用,马上搬完了。”

一开始我们就感到她的友好。

收拾好房间,晚上吃饭时,我们便叫来了她。凉皮进到我们房间,看到玻璃茶几上的几道菜,说:“我去买点酒。”

过了一会儿,凉皮回来,每只手里攥着两瓶酒,胳肢窝里还各夹着一瓶。我们都看呆了。看上去如此淑女,做起事来如此汉子。

“还愣着干嘛?”她说,“接一下我。”

我们赶紧把她胳肢窝里的啤酒解救出来。

她把手里的四个瓶酒放在桌上,两只手在一起搓搓,“冰镇的,有点凉。”

我们住的房间是主卧。上学时使用的台式电脑都搬了来。我们房间有两台电脑,我一台,若枫一台。吃完饭一起看电影。我问凉皮想看什么。

凉皮说:“恐怖片。”

我们就看恐怖片。把窗帘拉上,灯全部关掉。我和若枫靠在床上,凉皮独个坐在床沿上,她也不害怕。

没过几天,凉皮就由床沿发展到床上,和我们一起靠在床上看恐怖片。我们三个人的身体在那张床上排列得很整齐。凉皮坐在我身边时,我的身体就发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浑身开出一种细细密密的毛茸茸的花。她总是穿那条牛仔短裤,露出细白而丰满的腿。

她看电影时很安静,上身靠在墙壁上,长发披落在脸颊两侧,安静得像一簇古藤萝。她告诉我们,她家是门头沟的,她没上完高中,就出来打工。原来北京人并不都是那么美好,照样有生活在山区农村的,有上不完学的,有需要打工的。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我其实是想问她有什么理想,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太酸。

“我将来想开一个理发店。”她说。

“开理发店挺好的,但是需要资金。”

“我会找合作人,我有个朋友也想开理发店。”

过了些日子,她的这个朋友来了,一个矮胖的女孩,一头金黄的卷发。她的身体没有明显的曲线,看不确切哪里是腰,但她的两个乳房很大。她有一种建立在肥胖基础上的肥腻的性感。很浓的眼线,很浓烈的嘴唇。她的嘴巴像一个正在喷发的火山口,而两只眉毛如盘旋其上的两只鹰。

“我好朋友,静静。”凉皮介绍说。

静静一来就呆了半个月。我们的床上就又多了一个人。全部排在床头放不下,凉皮和静静就叠在一起。有时候凉皮坐在静静身上,有时候静静坐在凉皮身上。静静坐在凉皮身上时,我就替她感到疼,生怕把她嫩藕般的腿坐坏了。

我们看的依然是恐怖片。似乎这样枯燥苦闷的日子,需要这样变态的刺激。说实话,我也希望凉皮因为害怕突破我们之间的距离,比如靠在我的肩膀上,用她的手拉住我的手,但是这样的事从没发生,也不可能发生。她看恐怖片从没尖叫过,一直平静如水。如果我偷看她的眼睛,就发现黑暗中她的眼睛黑亮黑亮的。

静静会害怕,她一害怕就把头往凉皮怀里埋。有时候还把头拱进凉皮的T恤里,拉扯得凉皮的衣服变了形。不该暴露的身体部位暴露出来。我们不该看的也就看到了。凉皮的胸很小。她整个人瘦得像一条白鲢。

凉皮的房间很狭小,里面正好塞进去一张上下铺的床。上铺主要放衣物,下铺供她睡觉。静静来了以后,上铺腾出来,静静睡上铺。除了一张床,还有一个立式柜子,化妆品、生活用品都挤在上面。静静每次上床,都是脚蹬着柜子,并且由凉皮托住她的屁股,才能送上去。上铺几乎挨到屋顶,听静静说,她睡觉时,一呼吸,肚皮能碰到屋顶。她不在乎自己的胖,她说:“姐胖,姐性感。姐是现代版的杨贵妃。”

没过几天,我发现了异常。看电影时,若枫和静静不见了。我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发现俩人在凉皮的房间里有说有笑。具体在谈论什么不知道。若枫的性格比较内向木讷,他们两个能聊到一起,我觉得准是静静勾引了若枫。

我对若枫说:“你和静静不合适,你看她的样子,浓妆艳抹的,还抽烟。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若枫说:“没有,我就是和她聊聊天。你放心吧。”

两个人经常躲在凉皮的房间里,有时候发出声音,有时候特别安静。我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凉皮,但我们依然安安静静坐着,坐在彼此固定的位置上,我没有靠近她,她也没有靠近我。我说:“他们两个在你屋里干嘛呢,怎么没声了?”

凉皮去看看,回来说:“他们两个睡着了。”

“睡着了?”

“恩,在一张床上抱着睡着了。”

从那以后,我更加觉得若枫受了迷惑。我开始讨厌静静。等她们再来看电影,我便说我们想睡觉,婉言赶她们走。几次以后,她们识趣地不再来。

有一天,我在走廊里遇到一只小白兔,我就喊:“谁家的兔子?”

“我养的。”凉皮从房间里走出来,把白兔抱了进去。

静静走了,有时候半夜里从凉皮房间里会传出吵架的声音。凉皮和一个男人在吵架,好像凉皮在赶那个男人走。我去敲门,问她出了什么事。房间里安静下来,她说,没事,我来了一个朋友。

第二天我再提起这件事,她告诉我那是她男友。她已经不想再跟他交往,他还总是来纠缠她。我见过那个男人一次,他在傍晚敲门,我帮他开的门。那是一个西装革履,像个销售人员的帅气小伙子,手里提着一个黑皮公文包。

他们虽然吵架,但吵架后,男人仍会留下来过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

白兔丢了以后,凉皮就搬了家。搬家没多久,凉皮请我和若枫去吃饭,说她过生日,干爹替她庆祝生日。

“干爹?”我问她。干爹可不是一个好词,好像总包含着一些猫腻。

她说她的新房东收她做了干女儿。她和静静住在一起,她干爹对她们可好。

那晚一个满脸赘肉的老男人坐在正中的位置。凉皮和静静相伴左右。这个所谓的干爹一说话满嘴荤腥,眼神在凉皮身上扫来扫去的。

我不喜欢这种场合,更讨厌这个色眯眯的老男人。我感觉自己也在被调戏被侮辱。我感觉凉皮满脸的笑容都是虚假的。我更加相信他们之间一定有更加隐秘的关系,但无非尔虞我诈,互有所图,各取所需。

我喝了很多酒,喝醉了就中途走了。我很想和凉皮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我想她的生活阅历比我丰富。

一个月以后,我也要搬家,凉皮来找我,说给我做顿好吃的。凉皮依然那么瘦。我们一起去旁边的菜市场,肉铺里臭味很浓,绿头苍蝇嗡嗡乱飞,倒像是挑肉的顾客。我一进去就被臭味逼得咳嗦起来。我用手捂住鼻子,凉皮看着我说:“你在门口等我吧。”

我告诉过凉皮我爱吃鱼,凉皮就买了一条大鲤鱼。

“我不会杀鱼。”到了家我对凉皮说。

“我会,你去屋里等着,我来做。”

我在房间里听到厨房里发出当当的响声。我进到厨房,看到凉皮正在剁鱼。那条鱼躺在砧板上,被剁成了几截。她剁鱼的刀法沉稳有力,我联想了很多,我想是怎样的生活经历,使得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女孩变得这么坚强暴力。除了剁鱼要自己剁,剁鱼的恐怖要亲自面对,她一定还面对了更多害怕和恐惧。一个人独自面对生活,便只能变得坚强,甚至看似麻木,冷酷。

我至今每次吃鱼,就会想到这个叫凉皮的姑娘。不知道她的理发店开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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