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内特的项链BY冯槿辰 1.
艾弗洛城堡的人都知道，国王的小儿子加内特胆小怯懦，胸无大志，连13岁的妹妹都比他能耐。没有人把他当王子，几乎所有人都欺负他，唯有王后对他格外恩宠。 “我的加内特是上帝派来的天使。”王后常常抚摸着小王子一头银白色的卷发，目光带着柔情。 每每这个时候，加内特都格外不解，他睁着他如深海一般的眼睛看着他的母亲。虽然不解，但他享受这种感觉，毕竟，被肯定被喜欢是件不坏的事。 王后给加内特倒了一杯诺卡，那是加内特专属的饮品，寒气从杯中腾起。在极寒之地，人们不怕寒冷，只畏惧火焰。 此刻加内特正坐在画架旁边安静地画画。画画，是加内特唯一的爱好。这从加内特刚生下来就初见端倪。加内特出生的那天，是艾弗洛城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天，天空下着鹅毛大雪，厚厚地在地面堆起。美丽的王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小王子才呱呱坠地。 侍女把加内特抱到婴儿床上，不多久人们就发现，加内特竟然用婴儿床旁边搁置的笔画了一团焰火。栩栩如生的焰火，让这群长期生存在极寒之地的人们充满了恐惧，那团火焰仿佛真的灼烧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疼痛不已。 不久就有士兵冲进来，神色惶恐地告诉国王，火族人来了。 全城的人都惊慌失措，火族人已经很久没有进攻过这座小城。 那天，艾弗洛城遭遇了巨大的灾难，人们觉得，是加内特的诞生，引发了这场灾难。加内特被视为不祥之物，所有人都鄙弃他，加内特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变得内向又胆小。 国王是不准许加内特画画的，因为觉得他的画会带来灾难。加内特只有在国王不在的时候，偷偷去王后的住所画画。 那是加内特最美好的时光。
2.
加内特15岁的时候，王后生了一场重病，一病不起。 王后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加内特叫到身边，像往常一样抚摸着加内特的头发，加内特纯白的皮肤透出淡蓝色的血管，王后轻轻柔柔地笑，双手捧着加内特的脸说：“我的加内特，流着和别人不一样的血液，我的加内特，是充满力量的。” “不，母亲，我没有……”加内特有些颓丧有些内疚地低下头。王后的声音继续传来：“加内特，你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你所受的苦难都是有原因的。” 加内特不明白王后的话，他蓝宝石般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因为他正眼看着那个唯一爱他的女人的生命之烛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黯淡。 “加内特，不要哭，”王后替加内特擦干眼泪，然后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戴到加内特的脖子上，“亲爱的加内特，母亲要走了，这条项链是力量之源，能赐予你力量。对不起，我的孩子，我只能保护你到这里。但，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王后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永久地长眠。 王后去世后，加内特被国王赶出了王宫，因为他在清理王后遗物时发现了加内特的画，有一幅画里，画的是王后穿着斑斓的彩衣如同一个仙子一般腾起在空中的画面。 国王认为，是这幅画结束了他美丽的妻子的生命。国王怒不可竭，撕毁了加内特所有的画，最后让侍卫把加内特扔出了王宫。 加内特紧紧握着王后送给他的项链，蓝色的瞳孔散发着有些悚人的光芒。 那是仇恨的光。
3．
加内特走在银装素裹的艾弗洛，遇见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子。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女孩子。 她说她叫索卡。 索卡有着和加内特不一样的头发，她的是金黄 色的，卷卷的头发像波浪一般，加内特觉得那是一副美丽的画。 加内特去了索卡的家，她住在茂密的森林里，寒冷迅速包围了加内特，索卡带他穿过最后一颗树的时候，加内特看见了索卡家的小木屋。 屋顶上却没有雪。 加内特见到了索卡的爷爷，是个长着长长金色胡须的老人，见索卡带了客人回来，爷爷看着加内特银白色的头发渐渐染成了金色，倒了一杯热腾腾的东西递给加内特。 加内特学着索卡的样子喝，依旧觉得辣，但喝后不久就觉得全身热腾腾的。 后来加内特知道，那个东西叫做烧酒，加内特从来没有喝过烧酒，只喝过母亲调的诺卡。 爷爷眯着眼说：“这可不是谁都能喝的。”他啜了一口烧酒打量着加内特，突然爷爷眼睛里放着光芒，又有些不确定的惶色。 他抓住加内特的项链说：“孩子，这项链哪里来的？” 加内特低头看了看那根项链，红宝石坠子在火焰的照耀下发出更加夺目的光芒，像一团燃烧的火。 “母亲临死前给的。”加内特说，细声细气。 “孩子，你是不简单的。”爷爷放下项链，眼睛有些迷离，加内特不明白爷爷是在对他说话还是喃喃自语。 后来加内特知道，索卡和爷爷，都不是纯粹的冰族人，所以他们的头发不是银白色而是金色。索卡告诉加内特，他也不是冰族人。 加内特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和母亲都是冰族人，他不可能不是，而且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但他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可以接触热的东西。 索卡的爷爷也不能解释，只是一遍一遍地告诉加内特，永远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放弃画画。
4.
加内特长到十七岁的时候，他的头发变成了金色，他再也没有喝过冰咖啡，因为他爱上了烧酒。那种热气腾腾的感觉常常让胆小怯懦的加内特突然觉得自己是有力量的。但是，那种感觉像海市蜃楼一般，只存在很短的时间。 他和索卡混熟了，成了最好的朋友。 “索卡，为什么房子周围是没有雪的？”加内特坐在屋顶上，第103次问索卡。 索卡金色的卷发在猎猎风中飘散开来，像一株水藻一般。加内特看不清索卡的脸，但加内特觉得，此时的索卡美极了，像一幅绝美的油画。 加内特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索卡说，因为她也不知道。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远方腾起黑色的浓烟。索卡晶亮的眼睛里满是惶恐，艾弗洛城里是不会出现烟的，除非火族人来了。 索卡从屋顶上跳下去，冲进屋子里找爷爷。爷爷坐在壁炉旁，金色的胡须在火光的映衬下更加光亮。 “他们终究还是着急了。”不等索卡说话，爷爷就开口了，话里带着几分玄机。加内特不懂，索卡也有些迷茫。 “我的孩子，你们生来就是有使命的。” “使命？”索卡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也是时候让你们知道了。”爷爷拨了拨壁炉里的火，索卡和加内特坐到壁炉边，等着听一场故事。
两百年前，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火族的。整个世界都是银白色，整个世界都叫做——艾弗洛。 那个时候，人们的生活很单纯，没有心机，没有战争，没有灾难。平和得像一片安静的湖水。 直到有一天，王后生下一个女儿，她和艾弗洛的所有人都长得不一样，她的头发红得像发光的焰火一般，飘散在洁白的城堡里，看的连国王都有些发憷。最让人害怕的，是她鲜红的眸子，大凡被她盯过的人都会变得暴躁残忍。 那一年，艾弗洛经历了巨大的浩劫。 是的，真正的灾难并不来自于战争和掠夺，而来自不安分的人心。变得暴怒又自私自利的艾弗洛人开始争执，吵闹，和平的艾弗洛变得没有片刻安宁。 半个月后，艾弗洛城里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变成了红色的头发，红色的眸子，红色的眉毛，跟国王的小公主一样。没有变红的人，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些躁动的脾气。 只有国王的小儿子是个例外，他盯着小公主看，并没有任何变化，相反那个直直盯着别人半天也不会眨一眼的公主每每看见国王的小儿子都会觉得难受，以及寒冷。 是的，那群变红了的艾弗洛人开始畏惧寒冷。不久以后，他们发明了火焰，他们烧毁了一大 片艾弗洛城，他们管那叫开辟。 开辟他们的领域。 小王子和极少数的人留在了极寒的艾弗洛，大多数人都跟着国王的小女儿去了他们的城。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艾弗洛人分成了冰族和火族。火族人暴戾，贪心，自私，且妄大。冰族人依旧平静喜乐，只是比起从前的艾弗洛，还是多了些不纯白的色彩。
5.
“所以，火族人害怕寒冷，冰族人也畏惧火光是吗？”加内特问爷爷。 “是的，孩子。”爷爷摸了摸加内特的头，“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们的屋子周围是没有雪的？” 加内特点点头。 “房子是暖的。我们是充满力量的人，我们不属于冰族，也不属于火族。我们可以同时接近冰和火。” 加内特不明白，自己的父母明明都是冰族人，他怎么会不是冰族的？况且，自己的头发一直是银白色的，来到这儿才变成了金色。 爷爷看出了加内特的不解，解释道：“你的母亲，在用生命保护你，你喝的不是诺卡，是你母亲的血液。你的母亲是在保护你，一旦火族人发现了你的存在，你就会被抓走，然后处死。火族人会扼杀一切对他们有威胁的人。” 加内特紧紧咬住嘴唇，他明白了，是为了保护他，母亲才会死。 “那么这个项链有什么用？”加内特忍住眼泪，摸出他脖子上那条项链，此时项链的红色比母亲刚给他的时候更加鲜艳了，但爷爷说，还差一点色泽。 “这是力量之源，孩子。”爷爷推开了门，扑面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袭来，艾弗洛城上空的黑色烟雾更加浓厚了，黑压压的一片，让加内特感到惶恐。 索卡看见加内特的项链突然黯淡了，红色的宝石变成了深红色，没有一点儿光泽。 爷爷转过身，紧紧抓住加内特的胳膊：“孩子，你是我们这种人里最具有力量的，所以你才会拥有这条项链。你的母亲，也是最伟大的母亲，只有伟大的母亲，才能生下金色头发的人。” “所以，孩子，现在，是时候向火族人宣战了。”爷爷一字一顿，他放开加内特，看着漂浮在艾弗洛城堡上空的大团大团的黑色烟雾，神色决绝坚定。
6.
爷爷带着加内特和索卡进入了艾弗洛，此刻火族人肆虐地席卷了这座冰封之城，硝烟滚滚，黑色的絮状物飘洒在洁白的艾弗洛城。整个城里充盈了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尖叫声，求救声。 加内特和索卡站在一座冰雕上看着火族人猖狂的样子，加内特又开始瑟瑟发抖。小时候被哥哥们欺负的画面频频在他脑海里回放，“胆小鬼”“懦夫”“蠢驴”这样的字眼充斥着加内特的耳膜，他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随时都会被爆棚的害怕毁灭。 “他们在那里！”火族人的破冰船上传来惊喜的声音，那是一种让人害怕的惊喜，就像猛兽发现猎物之后的咆哮，让人惊恐。 加内特躲在索卡和爷爷的身后，看着站在破冰船头上那个男人趾高气扬的模样，看他红似火焰般的头发染红了艾弗洛城的半边天，加内特知道，那是火族的王子摩西。加内特抖得越来越厉害了，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去把他们带上来！”摩西一声令下，下一秒，他们就被带到了破冰船上。爷爷和索卡被人捆在了木桩上，摩西粗暴地用鞭子抽打着爷爷，加内特听见了鞭子划破衣服的声音，他咬紧了嘴唇，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 “胆小鬼，把你的项链交出来，他们就可以安然无恙。”摩西说着，带着些玩味儿，带着些戏谑，带着些轻蔑，带着让加内特害怕自卑的姿态。 加内特看着摩西，眼睛里是胆怯的光。索卡和爷爷挣扎着：“加内特，不能给他！” 不给他，不给他能怎么办呢？加内特把嘴唇咬得更紧，反正，自己也是个废物，就算有这个项链，就能拯救世界吗？这样的自己，连看摩西的勇气都没有的自己，怎么能妄想救人呢？ 加内特哆哆嗦嗦地摸索着，他的双手因为冰冷而通红，他颤抖着把项链取下来，乖乖送到摩西面前，他没有看见爷爷的眼睛从惊恐变成了幻灭，最后变成了绝望，他只想着，救下他最在意的两个人。 项链被摩西拿在手里，光泽渐渐暗下去，最后只如一块丑石。摩西不屑地把项链扔进海里，加内特伸了伸手，最后还是颓丧着脑袋什么都没做。 “小孩，听说你是被选中的人。那么现在，你要怎么来打败我呢？你在我面前，真是小蚂蚁都不如呢。” 摩西哈哈大笑，并没有打算放掉索卡和爷爷。
7.
加内特垂着脑袋，紧张、害怕、惶恐充斥着他，他想像小时候一样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任由哥哥们冲他拳打脚踢。加内特闭着眼睛想，忍过去就好了。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身处茂密的森林，觉得自己像一头困兽。他奋力地向前奔跑，想要从这种困境中逃脱出去，却突然有刺眼的光芒打在他的额头上，扎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拼命揉着，才看见他的母亲如他画的画里一般，穿着七彩的衣服，她绝美的脸在光的映衬下更加光洁精致，加内特停住奔跑，母亲的脸靠近他，贴着他的脸。 他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我的孩子，不要害怕。”王后把手心贴在加内特的胸口，加内特感觉自己胸腔腾腾凸起，随时都会爆发。 “我的孩子，你记住，真正的力量之源，不在项链里，而在这里。”王后轻轻地指了指加内特的胸口，然后她渐渐消失在光晕之中，整个森林只剩下她温柔美妙又有些遗憾的声音，“我的孩子，原谅我只能陪你到这里。” 加内特叫了一声“母亲”，他睁开眼睛，看见摩西正拿着火把接近他：“没用的胆小鬼，你说，如果这把火和你亲爱的索卡姑娘的脸蛋亲密接触一下会怎样呢？” 摩西说完嚣张地笑起来，索卡挣扎着，可是绳子绑着她，她只能绝望地看着火把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那跳动的火将要灼烧她的皮肤的时候，火突然灭了。突如其来的冰雹像雨点一样打下来，风雪交加，很快熄灭了嚣张的焰火。 摩西不可置信地看着加内特，他正在用烧过的木炭在甲板上拼命地画着什么，他画风，便有风席卷而来；他画冰雹，便有冰雹铺天而降；他画雪花，雪花就扑灭了欲望的火。 “我不是胆小鬼！”加内特突然站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吼着，风雪扑打，反倒让他更加意气风发。 周围的海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碧蓝色的漩涡渐渐变得通透起来，最后变成了金黄 色，然后奇迹出现了。被扔进海水里的加内特的项链化成一道金色的光束从海水中飞腾而起，闪闪发光，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一瞬间，整个艾弗洛城都洒满了金色的光芒。 加内特想起了爷爷之前说的话，孩子，你是力量的化身，你是万物的化身，你是不可思议的神灵，你笔下都东西都会变成有灵气的东西。 此时此刻，它真的兑现了。
8.
趁着摩西和他的部下惊恐的时候，加内特迅速解开了爷爷和索卡的绳子，然后朝城堡跑去。此时此刻城堡是唯一还没有被破开的地方。 加内特刚进去，就看见国王匍匐在地上，他在城墙上看见了加内特的英勇之举，他跪在加内特的面前，请求他原谅他过去的荒唐，请求他拯救他的王国。 加内特盯着这个曾经把他扔出去的父亲，眼里只剩下恨。 加内特没有说话，任由他的父亲跪在地上，自顾地用树枝在冰块上画冰雹。可是这次，冰雹却没有变成真的。 “我的孩子，真正的力量之源来自心灵深处的爱，真正的神灵，不会伤害任何人，不管是火族人，还是冰族人，他的心里应该是充满爱的，他应该是爱整个世界的。”爷爷握住加内特疯狂又愤怒的手，轻柔地告诉他。 加内特闭上眼睛，他明白了，是他的怒火在作祟，是他的仇恨在燃火。可他要怎么忘掉？ 童年的耻辱在加内特脑海里回放，被拳打脚踢，被抛弃，被讨厌，被辱骂，被看不起。加内特捂住胸口，他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父亲，他的银发开始有些不纯净的色彩，他知道，那是生命衰竭的象征。一些小细节渐渐浮出他的记忆：他也曾在他扭到脚时替他揉过他红肿的腿，也曾在他被人欺负时呵斥过一声，叫人轰走他的时候也有过一丝不舍得。 那么，他至少还是爱自己的吧。加内特突然释然了。这个世界应该是充满爱的世界，应该是充满色彩的世界，不该是这样单调的。 加内特开始在城墙上画画，他画的东西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像海洋，又不是海洋；像人，又不是人；像树木，又不是树木。 他奋笔画着，直到整个艾弗洛成变得色彩斑斓，人们欢呼雀跃，火族人震惊极了。因为银装素裹的艾弗洛城突然变得色彩斑斓。 没有冰雹，没有硝烟，没有战火，没有争吵，没有愤怒。只剩下欢呼声，来自所有人的欢呼声，火族人的，冰族人的，不，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冰族和火族之分。 加内特的项链盘旋在上空，发出璀璨的光芒，因为这些光芒，加内特画笔下的生物便得更有灵气，更有温度，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气息，一种生的气息。 人们再也不顾其他，欢呼着去抚摸那些他们没有见过的东西。后来他们知道，那是花草，那是动物，那是溪流，那是——真正的世界。 加内特，一直在构想的真正的和平的美丽的五彩的——世界。
而直到最后加内特才明白，母亲所说的力量之源，也是爱之源。它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并非加内特一个，你相信它存在，它就存在，它在你心里的某个位置，因为你的热血而熊熊燃烧，它的力量，谁也无法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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