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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T】MKT历届作品赏析(十七)量产神迹

 米线a 2016-04-05

量产神迹BY全琪

在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我时常无法接受。
理所当然地早起,理所当然地去抢占自习室的座位,理所当然地在路上进行无聊的对话。
复习得怎样,抱怨学校和专业,说着“考砸了”的时候拿到很高的分数,关于毕业后的出路……对于人类的社会活动要建立在这种日常对话上,我实在是难以忍受。所以我为什么要假装自己很在意考前的复习,跟大家走在一起呢?我总是直接表现出对大家的蔑视,尽管没有任何蔑视的资本,而大家也习惯了与我保持距离,听到这样的对话而恶心,也是我自作自受了。
“……要出国吗?不过那边的分海者,听说最近不干了,交通上就没那么便宜了。”
“好多地方的分海者都不干了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像只剩壶城还有,果然是最先出现分海者的地方。”
“李林的家就在那边吧?”
他们都回头看着我,我不情愿地点头。任何与人的交流我都希望能避免。而且我不情愿,是因为我正在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你们先走,我有些事要办。”说完我回了寝室,收拾好行李,买了回家的车票。
那一天离考试周只有两个星期,我做出了无异于自杀的行为。

分海这样的事,被他人看作是理所当然,我无法忍受。
重要的记忆,在回想起来的时候往往会被加上很多一厢情愿的细节,但我一直相信,对于第一次看到分海者的记忆,我不会进行任何美化。那本来便是神迹。
他隐藏在法师帽下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浅笑,那种掌握一切的浅笑。走到浅海中,举起魔杖时,那动作像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当魔杖插入海中时,有如实质的冲击从天而降,海水逃跑般地散开,直到整个大海形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漩涡。扬至天际的巨浪又瞬间平静,化作切断地平线的高墙。一种臣服的姿态。
“我长大要当魔法师,成为一个分海者!”七岁的时候,我这样跟妈妈说。“好啊,到时候我们全家要过海时,你不要收费哦。”当时她是这么回答的。
“我以后想当分海者。”十七岁的时候,我又对她说。她的回答是:“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没出息?”
在他人看来,分海者是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因为他们的收入低得可怜。而即使他们罢工,也不会换来分海费的提升,毕竟这个时代不仅有船,还有飞机。一开始,大家认为他们创造了神迹,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得分海者只是做了件多余的事。
“把成为分海者当作理想,还不如立志当乞丐。”我妈后来又补充道,“以你的成绩肯定能进个好大学,所以麻烦你找个正常点的理想,你去做个好人去修电脑我都没意见。”
结果我真的进了一个教人怎么成为好人的学校。别人都以为我在这方面有天赋,我自己也有这样的错觉。但仔细想想,我并不是个喜欢修电脑的人,虽然修电脑和当魔法师有一定的联系。但当自己喜欢的东西成为了课程,它就失去了萌点。如果还有人能继续喜欢它,那他一定只是喜欢“学习着它的好厉害的自己”而已。
有天赋和喜欢是两回事,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清楚。无论尝试着去做什么,还是想象未来要从事什么职业,总是有些东西无法释怀。
所以偷偷回到壶城后,我带着行李,直接找到了儿时见到的第一位分海者,也许也是现存的惟一一个分海者。
“我想成为您的学徒。”
我有种错觉,当我来到陈飞破败的小屋前时,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欣喜。但他的表情和他的回答像是在对这错觉作出否定。
“你以为你是逃学到少林寺拜师的少年吗?我没功夫跟你玩这种怪怪的play。”
他在我记忆中的形象顿时碎裂了,但我依然说:“我要成为分海者。”
“现在分海时顺带修出来的那条公路都达到了国家一级水准,我能收的分海费连养路费都不如。”
“因为你没放收费站。”
“现在单日分海双日不分周末还随机休息我都觉得累。”
“把分海标志牌附魔,让即使不会魔法的人也能利用那东西施放魔法分开大海,或者旁边装一个投币机,又或者可以设置一个与公交卡互通的刷卡器,这样就可以减少你的劳动量,就是手续上有点麻烦罢了,不过我愿意帮忙。”
“那好吧,我现在气氛上已经是垄断全球分海业了,这么高的地位总要做些公益吧,所以以后分海费全部捐掉,你还干吗?”
“在两边放上广告,我们还是可以赚些广告费的嘛。”
这一次,我确认他眼中的欣喜并不是眼镜的反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脑残。”陈飞说着望向了大海的尽头,忽然变得有些忧伤。
他答应教我分海,语气中半是欣慰,半是自责。

而令我欣慰的是,学校终于肯正式把我开除,我还以为缺考所有科目是个很给力的理由,结果他们还是拖了半年,好像我还会回心转意似的。这样家里也瞒不过去了,知道我成了大 法师的学徒,气得不成样子,我爸立誓此生再不近海。我妈倒是来过一次,骂了一顿,临走时扔了张银行卡。“总共就这么多,用完别问我们要,不会再往里存的!”我拿着银行卡,面对露出满足表情的陈飞,只好说了一句:“海边的沙子真多……风也挺大。”
二十五岁那年,我成为了一名魔法师。
“魔法师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因为找不到容身之所,或者不愿磨掉自己身上的棱角,嵌入这个世界的网格,才会研究魔法。”在所谓的分海课程上,陈飞这么说,“魔法是什么?一种无法造福自己也无法造福他人的东西,仅仅为了到达根源而作为工具存在。即使研究得再深入再优秀,也不能轻易在他人面前使用,因为那样会削弱它的效力,魔法是依赖神秘而存在的。为了自己并不了解的根源,将生命消耗在对自己毫无用处的东西上,这就是魔法师。仅仅为了一个虚无的梦,自我封闭的人。”
“分海者不也是魔法师吗?为什么分海的魔法却能频繁使用?”
“最早的那位分海者,希望打破魔法的尴尬局面。让魔法不再依赖神秘,让它既能被更多人所知,又能被赋予实用的价值。复制传说中的神迹是个很好的办法,他改变了分海所依赖的力量,分海术变得易于传播,却又不会因为使用过多而失去效力。量产的坏处就是贬值。因为力量源的改变,分海者不算是纯正的魔法师,也因此被其他魔法师鄙视。”说着他看向我,眼镜反射着白光,“而且分海术跟魔法关系确实不大,它依赖的是幻想之力。”
“你用了五年把我训练成魔法师,最后告诉我这五年对分海术毫无意义?”
“你也像其他人一样了吗?断章取义,目光短浅。”听了他的指责,我顿觉惭愧。“要学分海术,魔法师的素质是很重要的。自我封闭,以及面对虚无的目标依然保持平静。再说这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然后他在日落之前教会了我分海术。

工具并不是最重要的,在魔法中,施法材料可以替换,分海术更是无节操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比如我用的不是魔杖而是太刀,虽然根本不会居合斩,还是能用居合斩切开海面,让伤口一直延伸到海的另一边,裂开至露出大海的白骨。我继承了陈飞的国家一级公路,收费站没有增加,广告位倒是卖出去不少,尤其是在我推出海水成像技术后。两边的海根据当天的心情,有时是浮雕,有时是冰川,有时在最高处树立着两排气势非凡的卫兵雕像。
分海术一度出现了复兴的希望,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广告费的收入也让人欣慰。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迹在我手中一次次被创造,又一次次被视作理所当然。不久以前,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像我这样量产神迹的人,后来他们放弃了,再后来,据说他们又有了重操旧业的打算。
我把分海的频率提高到了每天一次,每次一天,迎着朝阳斩开大海,海的血肉碎末上下纷飞,映出一道彩虹,仿佛我是编织那道彩虹的人。
某天傍晚,有人盯着我的武士刀对我说:“你下次应该这样,一刀斩出去,然后慢慢收刀入鞘。等入鞘的轻响发出后,大海才分开。”
我一般是不会跟陌生人交谈的,但如果对方是个漂亮的双马尾那就另当别论。“如果我这么做了,能多收你一些分海费吗?”
“你如果这么想赚钱的话,为什么还要当分海者呢?”
我摸着刀柄上的纹路,想了很久。“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第一个理想就是成为分海者吧。”
双马尾的脸红了,嗫嚅道:“是吗,我也是……”好像这是件很屈辱的事。说完她把自行车掉了个头,就要骑向夕阳。
“你从海那边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只是喜欢骑着车慢慢穿过分开的大海。”她歪着头,又说,“谢谢你的神迹。”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了每一天的神迹,对我说谢谢。所以我忍不住问了她的名字,她叫四季。
“魔法师和死死团成员是有本质区别的,死死团没有妹子,魔法师可以有,这是我的理解。”
“哦?”在小屋前吹着海风的陈飞抬起眼看着我,“但是别忘了,你不完全是魔法师,你是分海者,这是个微妙的身份。”
“四季跟普通人不一样。”
“但她身边有很多普通人,和你的家人、你曾经的同学,和每一个现实的人一样。你确定要与他们也产生联系吗?”
我无言以对,但是每天傍晚四季从海的另一边骑单车过来找我时,我仍会和她聊天,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海水浮雕保持童话插图的造型。
“我想在这里养一头蓝鲸,这样我从海里经过时,就好像能看见它在天上飞一样。”
“万一它游出来压坏了公路怎么办?”
“蓝鲸比人类聪明多了,这种事根本想都不会想。我还喜欢黄昏的时候,夕阳像被装在大水槽里的感觉。”四季伸出手,想要抓住海水之墙背面的那团火球。
“是那样的感觉吗?”
“你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吗?”
“我喜欢的是分海,对于它的作用我不是很感兴趣。”但我注视着夕阳,对于那种把它按入水中的错觉,也忽然喜欢起来。还是说,我喜欢的是有人能跟我说这些话的感觉呢?
“那么,你成为分海者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呢?我在半夜走到海底公路的中心,满天的繁星落在大海的伤口中,我想象自己是为了养一堆星星、养一只蓝鲸、养一只夕阳而成为分海者,但感觉都不对。于是我抚平大海的伤口,让自己包裹在海水中,那样厚重的寂静,仿佛本来就不应该被分开。我不禁怀疑起来。
成为分海者,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谁呢?真的是自己吗?我很讨厌这样的想法,跟从前的日子几乎没有区别。

陈飞曾经说过,分海术所依赖的是幻想之力,最廉价的力量,所以神迹能被量产,也因此最为平庸。人类因为幻想之力而成长,最不愿承认的却也是这种力量。分海者需要自我封闭,是因为幻想之力的脆弱。
“每个人都拥有这种力量,却很容易被现实碾碎。坚持保护它的,也许会像四季,也许会像你。装饰不太美丽的世界也好,厌恶妥协的人类也好,其实我们也不必太有优越感,总要有人放弃这种力量。”
人与人就是拥有这样的差异性,互相敌对又互相怜悯才能存在。想要创造神迹却归于平庸,这才是每个人的理所当然。那么量产神迹的我们又是谁呢?看着文艺形态的陈飞,我陷入了沉思。“所以说,量产神迹的意义在于唤醒那些愿意保留幻想之力的人吗?”
“不仅如此,还帮助你把到了妹子,虽然这个是在预料之外。”
“四季的妈妈不准她再过来了,她的朋友也看不起她,分海者果然还是庸人。”我尽量平静地告诉陈飞。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不过并不全是因为你。喜欢幻想的人在一起,只会让其他人觉得碍眼,就算没有理由,也要去摧毁。可是,你还可以去找她。”
去找她,然后让两个人都受到大家的伤害吗?至少我应该保护她。我冷笑着把写有四季住址的纸条揉碎,几年来难得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在最困难的时期我都没有失望过,可是现在我却开始怀疑。分海确实让幻想之力得以流传,但对于个人而言是否有意义?”
“你还记得那个神迹的原由吗?分海是为了出埃及,从末日中逃生。而我们所量产的神迹,只有分海,没有末日。”陈飞说,“但末日和神迹是配套的,总有一天我们需要用神迹去阻止末日。”
“原来我们所做的事这么有意义吗?”
“你以为是拯救世界?”陈飞的笑容意味深长,“整个世界的记忆都可以作为小说的背景资料一瞬间存在。幻想之力可以分开大海,也可以让我和四季以及这几年的所有经历,都成为你想象中的事。换句话说,你创造的神迹,与之配套的是属于你的末日。”
“你是什么意思?”
“你放弃了学业和未来的工作,不惜与家人决裂也要成为分海者,不就是想阻止那个末日的到来吗?”
那个末日就是——儿时梦想的破灭,曾经的梦想变得羞于启齿,为了显示自己已经长大,于是装作不会再使用幻想之力。在这样的纠结中,与过去的大 陆渐行渐远。原来如此……是属于一个人的末日,与其说分开大海是为了逃离,不如说是想要回归吧。
“可是我们为了其他人分开大海,他们却视我们为庸人。”
陈飞认真地说:“为他人分开大海这样的说法,从来没有过,你一直在为自己分海。”
“可是他们的末日怎么办?”
他眨了眨眼,笑道:“也许他们认为那是幸福呢?”
趁着幸福的人类还在熟睡,我在海面上刻下了四季的住址和一条短信,告诉她,她可以养一头蓝鲸。
这样我至少能再为另一个人分开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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