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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心目中董小宛的形象 姬（明末秦淮名妓董小宛）能饮，自入吾门（明末四大公子之冒辟疆），见余量不胜蕉叶(浅底的酒杯)，遂罢饮，每晚侍荆人(冒辟疆妻,董小宛为其小妾)数杯而已，而嗜茶与余同性。又同嗜岕片(即岕茶，只蒸不焙。岕，音界)。每岁半塘顾子兼择最精者缄寄，具有片甲蝉翼之异。文火细烟，小鼎长泉，必手自吹涤。余每诵左思《娇女诗》“吹嘘对鼎釛(音劾，金也)”之句，姬为解颐（开颜而笑）。至“沸乳看蟹目鱼鳞（蟹目、鱼鳞，指水沸时的大小水泡）．传瓷选月魂云魄”（唐·皮日休《茶瓯》诗云“圆似月魂坠，轻如云魄起。”，指瓷器茶盏的轻巧圆润，玲珑晶莹），尤为精绝。每花前月下，静试对尝，碧沉香泛，真如木兰沾露，瑶草临波，备极卢陆（卢同、陆羽，皆饮茶名家）之致。东坡云：“分无玉碗捧峨眉。”（未有佳人捧侍玉碗，品茗峨嵋茶的缘分）余一生清福，九年占尽，九年折尽矣。 姬，每与余静坐香阁，细品名香。宫香诸品淫，沉水香俗，俗人以沉香著火上，烟扑油腻，顷刻而灭。无论香之性情未出，即着怀袖，皆带焦腥。沉香坚致而纹横者，谓之“横隔沉”，即四种沉香内隔沉横纹者是也，其香特妙。有又沉水，结而未成，如小笠大菌、名“蓬莱香”，余多蓄之。每慢火隔砂，使不见烟，则阁中皆如风过伽楠（枷楠，佛寺的通称）、露沃蔷薇、热磨琥珀、酒倾犀斝（犀牛角制的酒器）之味，久蒸衾枕间，和以肌香，甜艳非常，梦魂俱适。外此则有真西洋方，得之内府（内府，皇宫的仓库），迥非肆料（肆料，市场上可购得的物品）。丙戌（1646年）客海陵，曾与姬手制百丸，诚闺中异品，然爇（点燃之意）时亦以不见烟为佳，非姬细心秀致，不能领略到此。寅初出诸番，而真腊（真腊，即柬甫寨）为上，皮坚者为黄熟桶，气佳而通；黑者为夾【竹棧】黄熟。近南粤东莞茶园村土人种黄熟，如江南之艺茶，树矮枝繁，其香在根。自吴门解人剔根切白，而香之松朽尽削，油尖铁面尽出。余与姬客半塘时，知金平叔最精于此。重价数购之，块者净润，长曲者如枝如虬，皆就其根之有结处随纹缕出。黄云紫绣，半杂鹧鸪斑，可拭可玩。寒夜小室，玉帏四垂，毾【登毛】（即毛毯）重叠，烧二尺许绛蜡（红烛）二三枝，陈设参差，堂几错列，大小数宣炉，宿火常热，色如液金粟玉。细拨活灰一寸，灰上隔砂选香蒸之，历半夜，一香凝然，不焦不竭，郁勃氤氲，纯是糖结热香。间有梅英半舒，荷鹅梨蜜脾之气，静参鼻观。忆年来共恋此味此境，恒打晓钟尚未著枕，与姬细想闺怨，有斜倚薰篮，拨尽寒炉之苦，我两人，如在蕊珠众香深处。令人与香气俱散矣，安得返魂一粒，起于幽房扃室中也！ 一种生黄香，亦从枯肿朽痈中，取其脂凝脉结、嫩而未成者。余尝过三吴白下，遍收筐箱中，盖面大块，与粤客自携者，甚有大根株，尘封如土，皆留意觅得，携归，与姬为晨夕清课，督婢子手自剥落，或斤许仅得数钱，盈掌者仅削一片，嵌空镂剔，纤悉不遗，无论焚蒸，即嗅之，味如芳兰，盛之小盘，层撞中色珠香别，可弄可餐。曩曾以一二示粤友黎美周，讲为何物，何从得如此精妙？即《蔚宗传》中恐未见耳。又东莞以女儿香为绝品，盖土人拣香，皆用少女。女子先藏最佳大块，暗易油粉，好事者复从油粉担中易出。余曾得数块于汪友处，姬最珍之。 余家及园亭，凡有隙地，皆植梅，春来早夜出入，皆烂漫香雪中。姬于含蕊时，先相枝之演斜与几上军持相受，（军持，梵语，即净瓶或澡罐）或隔岁便芟剪得宜，至花放恰采入供，即四时草花竹叶，无不经营绝慧，领略殊清，使冷韵幽香，恒霏微于曲房斗室，（霏微，犹弥漫）至秾稼艳肥红，则非其所赏也。秋来犹耽晚菊，即去秋病中，客贻我“翦桃红”（翦桃红，名贵菊花名），花繁而厚，叶碧如染，浓条婀娜，枝枝具云罨风斜之态。姬扶病三月，犹半梳洗，见之甚爱，遂留榻右，每晚高烧翠蜡，以白团（扇子的一种）回六曲，围三面，设小座于花间，位置菊影，极其参横妙丽。始以身入，人在菊中，菊与人俱在影中。回视屏上，顾余曰：“菊之意态足矣，其如人瘦何？”至今思之，淡秀如画。 董小宛遗墨 《孤山感逝》 闺中蓄春兰九节及建兰。自春徂秋，皆有三湘七泽之韵，沐浴姬手，尤增芳香。《艺兰十二月歌》，皆以碧笺手录粘壁。去冬姬病，枯萎过半。楼下黄梅一株，每腊万花，可供三月插戴。去冬姬移居香俪园静摄，数百枚不生一蕊，惟听五鬣涛声，增其凄响而矣。 姬最爱月，每以身随升沉为去住。夏纳凉小苑，与幼儿诵唐人咏月及流萤纨扇诗，半榻小几，恒屡移以领月之四面。午夜归阁，仍推窗延月于枕簟间，月去复卷幔倚窗而望。语余曰：“吾书谢希逸《月赋》，古人‘厌晨欢，乐宵宴’，盖夜之时逸．月之气静，碧海青天，霜缟冰净，较赤日红尘，迥隔仙凡。人生攘攘，至夜不休，或有月未出已齁睡者，桂华露影，无福消受。与子长历四序，娟秀浣洁，领略幽香，仙路禅关，于此静得矣。”李长古诗云：“月漉漉，波烟玉。”姬每诵此三字，则反复回环，日月之精神气韵光景，尽于斯矣。人以身入波烟玉世界之下，眼如横波，气如湘烟，体如白玉，人如月矣，月复似人，是一是二，觉贾长江“倚影为三”之语尚赘，至“淫耽”、“无厌”、““化蟾’之句，则得玩月三昧矣。 董小宛 《蘭花圖軸 》 说明：本微信内容为书艺公社公众号精选编辑， 旨在分享传播有价值的艺术信息，不代表本站立场及观点！ 部分资料内容来自互联网，如相关内容有不妥之处，请联系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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