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时暂时克制自己, 相信吧,快乐之日就会到来。 我们的心儿憧憬着未来, 现今总是令人悲哀: 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 这是普希金26岁那年写的小诗。凡是喜欢普希金的读者,大都喜欢颂读这首朗朗上口的小诗。它的篇名即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吾辈插队年代,普希金虽然列入禁书,但知青们都在偷偷地读,几乎人人都会背诵这首小诗,大概诗情诗意相当契合当时知青的生活环境与心境。这只能说明,优秀的诗歌无国界、通古今。普希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一首小诗,140多年之后,能在中国引起一个名叫“知青”群体的共鸣。 我相信,很多人喜欢普希金,不仅仅因为诗人的浪漫诗篇,而更多的是,因为他38岁英年早逝,因为他是为了爱情与名誉举枪决斗,中弹身亡。 此番来到圣彼得堡,下榻“达利伦帝国大酒店”,让人眼睛一亮的是,隔街对面是著名的“文学咖啡馆”。咖啡馆的橱窗上,廖廖几笔勾勒出一幅经典的普希金侧面肖像: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柔润蓬乱的卷发,腮边长长的鬓角,那鬓角,是普希金特有的,与他诗歌美学韵味一样浓厚。这幅肖像画似曾相识,原来有一种中文版的《普希金诗集》封面用得就是他。 170多年前的那个冬日,诗人就在这家咖啡馆喝下最后一杯咖啡,急匆匆地走向冰天雪地的决斗场,“壮士一去不复还”。如今,“文学咖啡馆”成了寻找普希金记忆的一处伤心地。 晓梅女士瞧出我的心思,便说,团队下午安排去皇村游览,至于文学咖啡馆,有兴趣的团员,这三四个晚上,随时可去喝一杯咖啡。圣彼得堡到处弥漫着普希金的气息,皇村是普希金的温馨之地,理应先行拜访。 皇村距圣彼得堡20多公里,早先是彼得大帝送给自己心爱的妻子,后来的叶卡捷琳娜一世女皇的礼物。而今天看到的雄伟的建筑则是伊丽莎白女皇和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时期修建的。主持大兴土木的大建筑师认为,该处官邸建筑能够体现俄罗斯的荣誉,有资格称为“皇村”。也就在这个时期,沙皇政府专为培养贵族子弟而设立皇村高等学校,出生在老贵族家庭的普希金12岁就读于此,直至18岁(1817年)毕业到外交部供职。皇村的学习影响了诗人一生,普希金对母校一往情深,写了许多回忆和歌咏皇村的诗篇。1937年,苏联政府将皇村更名为“普希金村”。 1811年,普希金进入皇村学习,12岁就开始文学创作,16岁那年他在中学考试中朗诵了自己作品《皇村的回忆》,风靡于世,后来成了经典之作。有意思的是,同一年,他写下《我的墓铭》: 这儿埋下了普希金;他一生快乐, 尽伴着年轻的缪斯,慵懒和爱神; 他没有作出好的事,不过老实说, 他从心眼里却是个好人。 诗风幽默,妙趣横生,但按中国传统思维习惯,小小年纪就为自己写墓铭,十分忌讳。莫非一铭成谶。 在皇村学校,普希金受到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影响,和一些未来的十二月党人走得很近,卫国战争更激起他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怀。毕业后,他参加过十二月党人团体活动,形成了反对专制农奴制度的进步思想。1820年因写政治诗被政府流放南俄。1824年与上级发生冲突,被遣回他父母的领地村,由当地长官监督。次年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他被召回莫斯科,此后便定居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出入于上流社会,受到密探监视,创作许多优秀作品,直至去世。 皇村学校校舍4层结构,方正气派,奶白色与淡褐色墙体相间,清新厚重。校舍前的花园里,普希金落坐铁靠椅上的铜像,安放在褐色花岗石座上。诗人右手抬起,靠在椅背上,手掌依托着头颅,身着风衣,这是一尊18岁的青年学生侧首沉思的形象。金黄的树叶洒满草坪,一束束鲜艳的花朵摆放在诗人铜像前。俄罗斯人非常喜欢和崇拜普希金。 皇村是圣彼得堡最大的离宫。普希金就读的学校一派宁静典雅,更衬托出它身后叶卡捷琳娜一世宫殿的热闹与奢华。参观宫殿,最让人叹为观止的当属“琥珀屋”。1716年,普鲁士国王为与俄国结盟,将这件稀世珍品赠与彼得大帝。琥珀屋面积55平方米,共有12块护壁镶板和12个柱脚,全部由比黄金还贵12倍的琥珀制成,达6吨之重。同时还饰以钻石、宝石和银箔。二战期间,纳粹德军侵入皇村,将琥珀屋拆卸,装满27箱运回德国,从此神秘失踪。直到纪念圣彼得堡建城300周年(2003年),才由俄国能工巧匠在原址复制成功。这一工程历时25年,耗资1100万美元。我们今天目睹的虽是复制品,但它的珍稀窄见与金碧辉煌仍令人眼花缭乱,不知当年,普希金目睹已是百年文物的琥珀屋,作何感叹(据2015年9月3日英国《毎日邮报》报道,日前发现有关二战时期纳粹黄金列车停靠在波兰一个山脉的地下隧道中,价值2.5亿英镑的琥珀屋可能藏于车上)。 当晚,我与妻子走进“文学咖啡馆”。咖啡馆设在二楼,一楼仅有一个小厅、一条过道和存衣间。帮你寄存外套的俄罗斯老大爷就像一位老绅士,当你离开咖啡馆时,一定要帮你撑开外套让你伸进胳膊。小厅角落安放着一尊普希金半身石膏像,过道里的小圆桌端坐着普希金蜡像。我更喜欢那尊半身塑像,诗人右手托腮,微闭着双眼,正在捕捉灵感,其神态可读出“忧郁”两字。 咖啡馆不大,安放着一架钢琴,摆放着20多张两人桌。据说所有陈设布置保留着当年风貌。有五六张桌子空着,我们落坐后,仔细打量,发现金发碧眼的客人大都成双成队,中老年人居多,有3位年轻女士围桌窃窃私语,乃我同胞也。不愧是文学咖啡馆,连付款方式都是十足文学范:服务生递给你一本厚厚的精装本书,打开封面,原来是一个盒子,里面躺着帐单,可将卢布放入,合上封面,将书递还。 听着钢琴弹奏出高山流水般优雅的乐曲,品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时空仿佛可以穿越到170多年前的那个早上。 1829年,普希金认识了“莫斯科第一美人”冈察罗娃,即为她所痴迷,在他不懈追求下,1831年2月,这对才子佳人在莫斯科结婚。蹊跷的是,在婚礼上交換戒指时,普希金的戒指突然掉落地上,这真是个不祥之兆,似乎预示着诗人宿命的开始。结婚之后,普希金夫妇频频出入圣彼得堡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冈察罗娃热衷于参加时尚舞会,她的绝顶美丽和精湛舞技.,吸引了无数爱慕者,包括尼古拉皇帝。1936年夏,风流倜傥的法国军官丹特士对冈察罗娃露骨地追求,成为圣彼得堡的公开新闻,陷入被丑化和诽谤之中的普希金,盛怒之下走上了决斗之路。于是就有了著名的“最后一杯咖啡”。 如今,“决斗之地”依然保持原貌,成了市区的一个公园。那条黑河的河床变得狭窄,仍细水潺潺。普希金和丹特士决斗时站立的地方,各竖一块灰红色的花岗石。普希金石碑正面刻着:在黑河这个地方,1837年1月27日,俄罗斯诗人普希金在决斗中受伤致死。背面刻着莱蒙托夫在普希金逝世当天写的著名诗篇《诗人之死》: 诗人死了!光荣的俘虏! 他倒下了,是为流言中伤, 胸膛里带着铅弹和复仇的渴望, 他垂下了高贵的头颅! 莫伊卡街12号普希金故居,是诗人最后的住处,现辟为纪念馆。这幢2层楼房,临水而建,有如北京的一座四合院。庭院里花红草绿,树木葱郁,矗立着普希金全身雕像。相传,在诗人去世的前两天,几乎全圣彼得堡人都来探视,并向他表示敬意。当时的出租马车拉上客人后只会听到一句话:“去普希金家。” 故居内一楼陈列有不少诗人青少年时代的生活与学习用品,与家人和老师同学的合影,还有珍贵的普希金遗容面模、一缕头发和逝世那天穿的马甲。二楼有客厅、书房和卧室,两壁大书橱摆满了书,但最显眼的是一张单人床,那是普希金重伤卧床最后的依托,他自知去日无多,紧握爱妻的手泣曰:“不要因为我而去责备你自己,这件事只与我个人有关。”在诗人眼中,爱妻永远是那么美丽和高不可攀。 普希金的浪漫简直无可救药,他少年时代心目中的英雄就是拜伦和拿破仑;他一生醉心于于两样令自己着迷的事物——战争,男人建立功勋的机会和追求美丽却高不可攀的女人;他的唯美主义始终如一,据说,为了使自己的胳膊在决斗中保持优美的姿势,他坚持携带一根里面填满石头的手杖。 冥冥中着天意,普希金去世前半年写了《纪念碑》一诗,仿佛要为自已盖棺论定: …… 不,我不会完全死去—— 我的心灵将越出我的骨灰, 在庄严的琴上逃过腐烂; 我的名字会远扬, 只要在这月光下的世界 哪怕仅仅有一个诗人流传。 …… 诗人的预言果真得到实现,但比他预期的更高。普希金之于俄罗斯,就如同莎士比亚之于英国。他开启了俄罗斯19世纪文学的黄金时代,和他同时代的诗人有莱蒙托夫,小说家和剧作家果戈理,短篇小说家契诃夫,19世纪后期的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19世纪是俄罗斯文学巨匠辈出的时代,他们用文字为世人描绘一幅恢宏绚烂的星空,而普希金是满天繁星中最耀眼的一颗启明星。他被誉为“俄国文学之父”、“俄国诗歌的太阳”,高尔基则称誉他“一切开端的开端”。 永远的普希金,世界的普希金,普希金的圣彼得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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