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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品园林之十九·厅堂篇 上得厅堂

 凡秋一叶 2016-04-09

文/晓洋    摄影/葛雷等

留园“五峰仙馆”开门见“庐山”

中国女孩儿的教育莫不是从“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开始的,人前有范儿,人后贤惠。厅堂用“上”,厨房用“下”,可见厅堂予一所宅院的地位了,可谓门面所在。

“堂”这个概念极早,《礼记》中便有“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的规制记载。建筑跟社会等级从“堂”便有了硬性规定。“堂”原为建筑台基,后称“明政教之堂”,“明政教”三字一听,便有点凛凛正坐的意思了。因此古人造园,厅堂位置的确定一定要再三推敲斟酌,因为“奠一园之势者,莫如堂”。家里最正式的事都在这里进行。之后“堂”甚至成了家庭代称,譬如我们熟悉的“高堂”,即指父母。所以像结婚这种人生大事就必须在堂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了。

相比“堂”,“厅”的历史没那么久远,厅原来的意思就是“聽”(听),是古代的一种官吏,专门受理诉讼查案。六朝时在“聽”上加“广”,便特指一种房舍——“廳”(厅)了。我们常说“前厅后室”,可见厅的功能跟堂颇有些接近,不是住,而是礼仪之用。如今则基本厅、堂混用了。

厅和堂常常是一处建筑中最华丽、宽阔、漂亮的所在。大约很少有城市可以像苏州这样,在明代的“玉涵堂”里喝茶,在清代的“礼耕堂”内看书喝咖啡这般“奢侈”了,走,园林厅堂走起——

 

最豪厅堂——五峰仙馆

大厅来看号称“江南第一厅堂”的留园“五峰仙馆”。用两个词来形容这个馆的话,会是“敞亮”和“宝贝”。

要知道古代建筑中是没有玻璃的,所以采光通常都不太好。加之那时候空气好,所以如果天气适宜,室外活动还是很多的。

“五峰仙馆”是个例外。敞亮,第一是“敞”,这个字用在这个大厅中实在恰如其分。

留园的第一代主人徐泰时是明朝万历年间的三品大官,官拜太仆寺卿。托着老师的一封书信,这位苏州小秀才找到了当时任大学士的申时行,没几年张居正去世,申时行升为首辅,总揽皇上在大峪山的陵寝工程——定陵的修造,当然申时行挂的是个总领的职位,具体的工程负责人则是徐泰时。

修过皇家重点工程,见过大阵仗的徐泰时隐退苏州后修的园子自然气势不小。大厅面阔五间,中间用纱隔屏风隔出前后两个厅。其中前厅就占了整个建筑的大约三分之二。

厅的东西墙上分别设了一列开合非常大,但是装饰却简洁精雅的窗户。这样的做法是要把窗户外的两个小庭院的风景借进来,拓展厅堂的视觉空间,保证建筑中有充分的光线。所以走进“五峰仙馆”会感觉这个厅宽敞明亮,宏丽大气,很有气派。

当然也因为厅外有好东西可看,才借得了景不是。这个好东西便是叠石假山“五老峰”,据说这座假山是按照庐山的五老峰的意境来叠的。在厅附近的假山,称“厅山”,这组厅山也是江南地区规模最大的厅山了。推窗可见庐山!传说中的仙山。难怪要想方设法将厅内的视线做好呢。虽然那时这座大厅还不是这个仙味十足的名字,但假山已在,大厅的结构已在。

如今走入“五峰仙馆”中,其中陈设一应俱全——正厅中间朝南设供桌、天然几、太师椅等家具,左右两边分设几、椅。众多家具将正厅空间分隔成为明间、次间和梢间等空间,较一般的江南厅堂更加错综复杂,典雅繁美。究其原因,当然还是因为“五峰仙馆”的占地面积足够大,尽可以随心摆布。

第二个关键词是“宝贝”,名副其实。留园中三个宝贝,除了大名鼎鼎的冠云峰外,其余两个都在“五峰仙馆”内。第一个宝贝就是这个大厅本身。“五峰仙馆”又称楠木厅或楠木殿。主建材是楠木。楠木不仅防潮防蛀,据说雨天还会有隐隐木香,闻之如置身森林,十分怡人。“五峰仙馆”的梁柱全用楠木,可见这个大厅在留园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原本楠木殿的柱子也是上好的楠木。但抗战时,楠木殿充当了临时的马棚,饥饿的军马把上好的楠木柱子啃得不像样子。看来楠木虽然防蛀但质地还是不够硬,不防啃。抗战胜利后修葺留园,不得不用水泥把楠木柱糊住,外面又刷上漆,成了如今半楠木半水泥的柱子。

第二样宝贝是后厅中的一幅“鱼化石”立屏。留园本就是一座以“奇石”著称的园子,能在这样一座园子中再称奇的石头那绝对是绝无仅有了。“鱼化石”是一尊大理石天然画。石的表面,中间部分仿佛隐隐群山环抱,悬壁重叠,下面流水潺潺,瀑布飞悬,上面流云婀娜,正中,一轮圆斑,仿佛云海蒸日或明月破云,自然而成一幅水墨山水画。天然成画已属不易,而且这块直径一米左右的大理石产于云南点苍山,厚度只有15毫米,这么大的尺寸,却又如此薄的一块奇石在交通那么不发达的时代从崇山峻岭的云南毫发无损地运到千里之外的苏州,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一个奇迹了。

 

/厅堂分类/

我们常听到“花厅”、“花篮厅”、“鸳鸯厅”这种的说法,这主要是按照厅堂的使用功能、所处地位及周围环境来分的。

譬如最直白的——大厅,横向三间、五间不等,向着庭院的一面,开一连串的窗,比如留园“五峰仙馆”。

四面厅,听这个名字就晓得是可以四面看景了,比如拙政园“远香堂”和沧浪亭的“面水轩”。

鸳鸯厅,像两进的厅堂合并在一起,一般一南一北,两个厅的装修和陈设完全不同,所以称“鸳鸯”。南北两厅适合冬夏不同季节使用。比如留园的“林泉耆硕之馆”和狮子林“燕誉堂”。

荷花厅,这名字就知道要靠水,留园的“涵碧山房”、怡园“藕香榭”即属于荷花厅。

花篮厅,识别花篮厅看顶,梁柱上常雕有花篮,里面甚至可以插花,有些也雕一些狮兽。开间比较小,中间的柱子不落地。看狮子林的“水壂风来”就晓得了。

花厅,靠住宅比较近,起居和会客兼用,不像大厅那么正式,周围环境也比较雅致轻松一些。比如拙政园的“玉兰堂”。

 

鸳鸯厅,吓死鸳鸯了

四面厅中的“远香堂”无数次出现在我们视线中,因为这里观景实在太好了,绝对不负四面厅擅观景的功能。而且原本拙政园的正门就在“远香堂”后面,进门,黄石假山“开门见山”仿佛石屏,绕过假山,“远香堂”先声夺人,是“奠一园之势”最好的模本了。堂内四周开窗,这在古典园林营造中称“落地明罩”,厅堂空透,便是来看景的。北向跨出长窗,是临水的大月台,眼前豁然开朗,正是“一池三瀛洲”的仙山气象,四季主题的四山四亭,视野可谓拙政园中的精华。“远香”两字则取自周敦颐《爱莲说》中“香远益清”的意境,不仅点明可临水赏荷,更有以身喻荷的修为之愿。

不过要说拙政园中最美美哒厅堂,一定要去鸳鸯厅。鸳鸯,鸳鸯自然得是两间不同的厅,“卅六鸳鸯馆”和“十八曼陀罗花馆”。

首先一南一北方位不同,南厅前种有18株名贵曼陀罗花,即山茶花,冬季百花凋零,山茶则如胭脂斗雪而放,小院有围墙可以挡风,宜冬、春雅坐;北厅临水,夏、秋时节推窗可见下面荷塘中的36对鸳鸯。传说东汉时大将军霍光“园中凿大池,植五色睡莲,养鸳鸯卅六对,望之灿若披锦”。因此有了这个数字,也有了这两个以数字命名的厅。

再者颜色不同,“卅六鸳鸯馆”是清末园主,状元洪钧所起,“十八曼陀罗花馆”中“树头万朵齐吞火,残雪烧红半个天”的匾额是另一位苏州状元陆润庠所题,“洪”、“陆”在苏州话里音为“红、绿”,颜色也配了鸳鸯。

(下转A10版)

拙政园“卅六鸳鸯馆”窗景

 

留园“明瑟楼”与“涵碧山房”

(上接A09版)

建筑也有“鸳鸯”的含义。两厅的梁架一个为简洁的圆形(称圆堂),一个为是雕饰的扁方形(称扁作),好像雌雄鸳鸯羽毛分别为素色、艳丽,两部分有分有合,似分非分,跟鸳鸯的习性颇能呼应。

但“卅六鸳鸯馆”的梁架跟普通的鸳鸯厅又不一样,而是四个小梁架相连的“满轩”式,有点像现代建筑的拱顶,可以隔热、防寒、避尘。

除此之外,还有极好的扩音作用。光绪年间拙政园的西园园主是盐商张履谦,按今天的话,这是位“昆虫”,昆曲粉丝,因此隔三差五,这里就会有昆曲曲会,他甚至请了曲家俞粟庐为首席,这位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京昆大家俞振飞的父亲了。还有沈月泉、吴义生这样著名的曲师前来授艺。屋顶采用“满轩”式,声音的回响效果更好。

四面小小的耳房则可以作为演员化妆、乐队演奏,或者侍立之人所在之处。

“卅六鸳鸯馆”属于水榭歌台式,隔水而建的“留听阁”,顾名思义,正是听曲之用,可以叫“卅六鸳鸯馆·留听阁”园林舞台系统了。

而且“卅六鸳鸯馆”还是古典园林中少有的洋派厅堂,除了拱顶外,还有蓝色的彩色玻璃和铸铁的栏杆。在故宫都用量极少的玻璃在当时绝对属于奢侈品了,据说透过蓝色玻璃看出去的园景仿佛雪景。每次去都趴在上面看,说雪景其实有点牵强,但冷色感确实很强。大夏天的,确有清凉之意。

最后,当然其中的人也得有“鸳鸯”,之前提到过状元洪钧,自然少不了赛金花的身影。人们都疑惑这位葑门横街出去的女屌丝如何日后能有那般风光的经历。其实细究起来也没啥想不通的:洪钧的正妻大约也不会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的,难免会羞手羞脚,拿着、端着点。就是赛金花这样“清倌人”出身的女子才不会畏手畏脚,见到外人、洋人反会落落大方,仿佛现代女性了。

最近有些研究者,还从鸳鸯厅里找出另一对鸳鸯来——吴三桂的女儿和女婿。古时女子的闺名难知,只知道女婿叫王永宁。

说起这对“鸳鸯”的故事恐怕比戏里的故事还要传奇呢。

话说平西王吴三桂的这个女婿是苏州人,之前也算大家望族了,到了他这代逐渐沦落,而立之年尚无一技之长,甚而沦为了乞丐。一天正在乞讨中,一位老者奇怪地问他:“你这么潦倒,怎么不去投靠岳父吴三桂呢?”

王永宁一听之下大惊,跟老人聊起来才知道,原来父亲曾跟吴三桂做过同僚,所以小时确实和吴家小姐指腹为婚过。王永宁回到家中,居然真到找到了吴小姐的年庚八字和姻帖。思忖再三,下定决心,千里迢迢赶到云南。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乞丐已经到底了,事情还能再坏到什么地步。

按说一个是王府千金,一个是街头乞丐,这对鸳鸯是几乎没可能结的。但有凭有据,按那时的礼教,一旦悔婚,名声难免有些不好,对吴三桂如此,对吴家小姐更是不好。雄霸一方的吴三桂居然答应了这桩婚事,给了一大笔嫁妆。王永宁风风光光带着王爷千金回了苏州,自此乞丐成了拙政园的园主!而且王永宁算一夜富贵的“凤凰男”,买下园子来更是一番“报复性”的大肆修筑,各种土豪气派,富贵奢华。

虽说抖起来了,但那是在外面,这种白富美+穷屌丝的婚姻中,夫妻间难免容易生出不平衡来。尤其据说这位郡主更是脾气大、架子大,对老公如同使唤杂役一般,呼来喝去,而且还仗势欺人,贵为郡主,还向来往的船只征税,一次出游,经过阊门外吊桥时,因为人马太多,致使两侧栏杆折断,不少百姓落水溺亡。是个有名跋扈的主儿。

王永宁本是个胆小的人,在这位得罪不起的夫人面前更是矮了半截。话说这日请了不少宾客在鸳鸯厅内听曲,宾客云集、花团锦簇,正曲乐风流时突然有个仆人匆匆跑过来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王永宁顿时脸色煞白,双眼呆滞,浑身冷汗,说不出话来。大家看状赶紧掐人中的掐人中,打扇的打扇,端水的端水,请大夫的请大夫……这么个大男人居然还是没救过来,不是身体有什么急症,而是被仆人那句话生生吓死的。这句话是:“王爷在云南起兵反了!”

离夫妻俩搬入拙政园不到10年。

鸳鸯流散,曲声萦绕,百年后,建筑依旧荣辱不惊。



 荷花厅内结鸳鸯

鸳鸯厅里“鸳鸯”的故事结局似乎都不怎么好,那让我们去荷花厅看看。荷花厅和花厅的平面、梁架结构没什么特别之处,主要因为所处的位置而命名。

留园的“涵碧山房”即为荷花厅,厅名取自宋代理学家朱熹“一水方涵碧,千林已变红”的诗意。虽然留园的故事也很多,但属于“涵碧山房”的除了酷似船体的结构外,还有一场婚礼——近代教育家蔡元培与他第三位夫人周峻的婚礼。

1923年7月10日,荷花正盛,仿佛画船行在荷花深处。蔡元培在午后三时乘马车往周峻下榻的惠中饭店迎娶新娘。新人行礼既是在“涵碧山房”内,整个留园张灯结彩,乐队奏乐,丝竹管弦,洋洋盈耳,满是喜庆热闹。这是典型的“现代文明婚礼”,蔡元培先生身着西装革履,周峻身披白色婚纱。两人鞠躬行礼,并在留园里拍了结婚照片。

新郎蔡元培时年55岁,已见华发的新郎在婚礼上发言,讲述了这次婚姻的始末:在此之前,蔡元培已经有过两次婚姻,1920年底,第二任夫人黄仲玉逝世。蔡先生因为忙于各种事务,没有主妇的料理,生活随便而忙乱,急需找一位贤惠的夫人来主持中馈。他提出了自己的择偶条件:(一)以前就认识;(二)年龄略大;(三)熟谙英文而能为研究助手者,并能随同出游欧洲。

商务印书馆老同事徐珂的夫人,便给蔡元培介绍了一个熟人——蔡元培先生在上海成立的爱国女校中的一名学生周峻。

周峻对蔡先生早就抱有一种敬佩与热爱的情感,因此一直大龄未婚,时年31岁。而蔡先生的择偶条件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周峻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两人见面后不久便定了婚。这大约是比较典型的民国婚姻,既有老派的务实迅速,又有新派的见面相投。

结婚那天,北大教授胡适特别寄来了贺信,并建议在婚礼的喜庆中,由蔡元培先生发起成立抢救保圣寺唐塑的组织,作为新婚纪念。当天蔡先生与夫人慷慨捐出百元银洋,作为抢救和保护保圣寺唐塑的基金。

荷花丛中,鸳鸯相偎,煞是好看!

拙政园内少见的“鸳鸯厅”结构

蔡元培和夫人周峻在留园内的结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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