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张怡微:因为我就是细民中一员|访谈

 圆角望 2016-04-09

『 文学 点亮生活 』

版权所有 转载请注明出处


  
“如今读巴尔扎克的小说最为带劲之处,在于发现到现世细民的精神生活,在历经战乱、意识形态改造之后,终于揭晓了令人失望的谜底。那就是什么变化也没有,又回到了巴尔扎克笔下赤裸裸的金钱时代,还索性把遮羞的面纱给掀掉了,越发的露骨寒凉。”2013年,张怡微在《世情小说的本质》一文中如此表述她如今最为热衷写作的“世情小说”的本质。其实,从她在复旦大学的毕业作《你所不知道的夜晚》开始,铺陈在世俗生活里的人活着的本质,就成为她小说里常见的主题。
  
张怡微早期的青春故事里,总有一种沉郁,它们是不完美的成长,是赤裸的疼痛,她的青春不是“明媚与忧伤”可以涵盖的,似乎比这些更复杂些,人情冷暖、伦理世情见诸她的笔下,有人说她的小说有些老成之气。从青春写作到“世情小说”,对张怡微来说显得顺理成章,她跳开“80后”惯常的私人化写作,转向城市的历史深处去,祖父辈的生存状态,城市空间里的人情世事、人心变迁成为她冷眼观察的对象,而时间上的回忆和追溯也让她的小说增加了厚度和深度。
  
去往台湾读博后,张怡微在多家报刊上写作随笔和评论,她对世界的认知也在这些文字里见诸一二,评论家张定浩说,“她对于各种文体的不偏不废,各种之间的相互砥砺,似乎也更能令她保持一种毫不作伪的诚恳姿态,来面对写作,面对自身”。张怡微一向是坚定的叙述者,她写作世情里的各色人等,但你也看不出她对他们的态度究竟为何,她的角色就是在揭露“市井生活里不让人升华的真相”。
本报记者 何晶


因为我就是细民中一员

Q
&
A
记者:不妨从你最新的长篇《细民盛宴》说起,涉及一个概念是“世情小说”。事实上,早在你的很多中短篇小说比如“家族试验”系列里,你已经开始写作“世情”。这样对“世情”和“细民”的关注与描摹,是开始于何时,又是源于什么样的契机?
  
张怡微:“世情”小说在中国文学史里是一个很常见的分类,从明代开始就有了大量这样的作品,鲁迅称之为“世情书”或者说“人情小说”,也有学者称之为“家庭小说”,主要以《金瓶梅》为代表,以写实的手法通过家庭故事介入社会,总之肯定不是我的发明。只是说广义上,我写的这部分作品按照文学上的分类大概是这么个脉络。对“细民”关注,也就因为我就是细民中一员。我写我最熟悉的这部分生活,方法上大约还是写实的。更具体一点,我是在工人新村长大的,我住过三个工人新村,至今还住在工人新村里。我只对工人新村的日常生活比较熟悉,只能代表工人新村中成长起来的这些人、这些故事。
  
记者:你说世情小说不是我们以为的一个家族故事、婚恋故事、争产故事,细民们的背后似乎宿命式地站立着一个命运的大手。在你看来,世情小说对于你而言,它最值得书写的地方在哪里?我以为,你说“悲剧是如何造成的,善恶其实是最浅表的外延”,某种程度上是种答案。
  
张怡微:我从开始写小说起,实际上都是在素描我身边的故事。我不以为它多值得书写,只是说我只能写我最熟悉的部分。正因为工人难写,所以基本上以文学面貌呈现的上海都不是我熟悉的。加之电影电视的介入,影像化的上海,旗袍、背头、洋房、石库门,讲实话我倒都不是很熟悉,我也是看来的。但我又深深知道,和我一起成长起来的很多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审美、自己见过的一生一世,它显然是具有自身特点的,有动人之处。
  
善恶的问题,也是我现在比较注意的,在写作中常常思考的问题,就是历史不能道德化。
  
这实际上基于作家对故事之外的社会的观察、历史处境的认知,怎样把故事和认识结合在一起,一直是我很有兴趣的东西。比方说我的朋友、也是青年作家的钱佳楠,她跟我的成长背景几乎是一样的,她做了很多工人的口述历史,并且也开始反思口述的价值。实际上,正因为工人对于自己的认识是不够的,我们也很难从他们自己总结的一生当中看到可言说的部分。这里面有无穷无尽的善恶冲突、善善冲突,有无穷尽的遗憾、心酸、无奈,但就是没有“自觉”。实际上对于我们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记者:“世情小说”的落脚点是不是家庭关系中人的关系和情感?以《细民盛宴》为例,破裂家庭中的子女的幽微的情感褶皱,各种关系的连结,整个家庭的众生群像,都有别样的意味。你曾经提到自己喜欢的作家是蒋晓云,因为她也擅长这个,同样透露这种意味的还有小津和是枝裕和的电影。
  
张怡微:蒋晓云的小说里有生活,也就是她触及到了生活背面的一些东西。实际上世情小说的落脚点不是人的情感,而恰恰是市井生活中不让人升华的真相。比方《金瓶梅》中暴发户的日常,《醒世姻缘传》里农村的破产,《歧路灯》中种种黑幕。而小津拍了那么多婚恋,我曾经在文章里写过,他其实拍的都是战争,及战后的日本家庭如何一点一点瓦解,人如何在阴影下继续生活的。我的作品当然不值得这么讨论,但我毕竟意识到了这件事。如果看《金瓶梅》、看《早春》只看到婚姻,那就是婚姻吧,如果能看到作者到底在做什么,那就看到了世情小说牺牲格调背后的那个意图,那便是有趣的。比方我对蒋晓云最好奇的,也就是在她写的那么多故事中,她到底最同情哪一个阶层的人。
  
记者:当“世情小说”与上海这个城市相遇,似乎格外能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契合度,这或许和海派文化的核心是市民文化不无相关。
  
张怡微:到台湾我学的专业是明代小说,所以给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我觉得这是最大的影响。因为不然我不会硬着头皮进入到一些新的文本中,也不会因为这些文本的学术研究学会一些方法。实际上,“世情小说”的起源恰恰是以北方生活为题材的,可能和我们直觉的不一样。另一方面,我记得黄仁宇曾经对人的关系做过分类,大体三种,生存关系、性关系、经济关系。上海的“世情”性大多还是和经济关系密切些,因为上海是个商业城市。
  
记者:你谈到对小说的认知,认为小说是“故事和认知的结合体”。“写作者对社会大环境甚至地球、地球以外的认知”和故事的两相结合,才是小说。某种意义上,作家的认知极其重要,从我对你散文的理解来看,我以为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不断加深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带来了你小说的一种成熟。
  
张怡微:我自己也能感觉到我这几年的成长,一方面是知识性的,另一方面也是年龄与阅历带来的,人人都会有的转变。我写散文很偶然,基本是为了赚学费,我也不知道后来会面对讨论。实际从学养上,我还不够写散文。我对这个文体是尊敬的。另一方面,成熟表现为一种表达欲的减退,知道世界之大有如此多不可说、不必说和没有说,才是真正的认知。写,反而是一种缭绕于人的告别。
  
记者:有一种说法是,“80后”的写作正在转型,逐步成熟,这种说法的背后有一种意思是,“80后”作家正在摆脱青春写作,转向对社会、历史的关照。
  
张怡微:这也很自然。1980年生的写作者,已经快要不惑。我并不真的在意这件事。我反而希望自己能有青春的眼睛,极其敏感的发现。
  

我自己对“工人新村”还是有比较大的兴趣,尤其是它作为住宅的概念没落以后,更加希望能为它做点什么。尤其“二胎”开放以后,实际上也意味着独生子女以集体的形式走入历史,这一代人在历史脉络中是暂时性的,这种暂时也是伦理性的,是很特殊的,所以有了“家族试验”,“家族试验”简而言之写的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试验》写的是无后,《家族盛宴》写的是“离异”,《故人》写的是失独,我还写了一些尚未发表的,都是围绕这个主题的……但“工人新村”我一直没有写好,包括 《你所不知道的夜晚》,对这一议题的写作也停了五年,等“家族试验”计划彻底完成以后,我还是会比较集中精力去做一些准备。


-end-

文学点亮生活
点击以下 关键词 查看近期精彩

有趣神保町最美书店高冷书店霍比特人漫威2015文博展香港书展茅盾文学奖亚洲电影100|诺奖奥斯卡

观念莫迪亚诺村上春树奥威尔卡尔维诺圣埃克絮佩里帕慕克契诃夫波伏娃萨特阿加莎布罗茨基伍迪艾伦纳博科夫博尔赫斯海明威阿列克谢耶维奇安伯托·艾柯

人物莫言王德威木心贾平凹格非唐家三少猫腻冯唐刘慈欣《三体》金宇澄王蒙苏童邵燕祥阿来何向阳 | 王安忆 | 格非 | 王刚方方哈金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