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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爷叔一气吃了200家小吃店、30碗面...... | 上海米道

 changanG 2016-04-10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体验,在极度疲乏,或者大病一场之后,给你端上一碗苏式雪菜肉丝汤面,热气氤氲,鲜咸扑鼻。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芮新林从41岁开始在上海各地吃面条,2014年一年间一共拍摄了上海200多家小吃店的价格“水牌”。

 

这一期,我们就要讲关于这位上海爷叔和本帮治愈美食的故事。


 

 大壶春(四川南路店)


草庐酒家


弄堂小馄饨(静安别墅)


霍山路夜市豆浆油条店


四新食苑



阿娘面馆


沧浪亭(江安路)



真如羊肉


康健饮食店


老郎特色面馆



(以上“水牌”照片均拍摄于2014年间,由受访者提供,并收录于《小吃大味——寻访上海的200家小吃店》一书。)





吃的辰光真的会忘记脱忧愁


“香烟我现在戒掉了,年轻辰光欢喜吃点威士忌,现在统统戒掉了,唯一爱好就是夜里吃饭吃点啤酒吃点菜,中午呢欢喜吃面食。”我们的采访对象芮新林说,他的本职工作是计算机编程,业余时间一直在记录上海本帮小吃。

 

这天是在他的家中,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正在灶台切案板上切着童子鸡。

 

“这只鸡的颜色哪能噶亮?”我问。

 

“侬这个问题问得好,这只是正宗三黄鸡呀。买鸡呢侬要挑的,菜场卖鸡的人跟我蛮熟悉的,有好的总归留给我的。如果鸡没挑好,味道也就不好。”他回答说。

 

一面手里的功夫没有停顿,切开大骨头,然后把剩下肋部撕成条状——“肋旁肉不好吃,但是边上还有活肉,活肉好吃,侬记牢,汤水一定要倒脱。肉要嫩,侬辰光要控制好,蒸10分钟就好,少一点不一定熟,多一点就划边了。”

 

芮新林把鸡块和刚刚撕好的肉条装盘,并且一路把使用的锅具、案板和刀处置清理妥当,轻车熟路,一下子厨房也从忙乱里回到了光线通透的稳定状态。

 

我们移步去餐桌,他又补了一句,“我今朝再讲个小秘方给侬听,侬只鸡烧好之后一定要闷,闷一歇就好了,这是阿拉娘的办法。”

 

似乎上海人并不会有男孩不能进厨房的说法,所以和许多上海男孩一样,芮新林小时候也会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母亲做菜,偶尔也能偷师几招。

 

事实上口腔感觉是人类孩提时期最早发展的重要触觉,它不仅仅和味道有关,更多时候它也是人类安全感的重要依据。味觉就像树根,伴随着岁月在你的生活土壤里缓慢发展、抓牢,紧紧地将你留在你心灵的故土里。

  

当时他一直在自己的微博账号上有针对性的纪录上海小吃,尤其是面点。有一篇叫《寻访》,这两篇文字的作者都是芮新林。

 

“文章发到网上,已经转了一天世界了,反正也没版权的,随便伊拉转伐。”芮新林说,其实他自己不用微信,也没有公众号。不过对于自己的文字被频频转发,他心里其实是挺乐意的。

 

芮新林中等身高,发型常年是圆寸,有一双目光深邃的眼睛。记者第一次见他是去年的春夏之交,20多度的天气,他还披着一件秋冬季外套。说话一多,他会停一停,“对不起,供血不足,脑子有辰光会得一记头短路。”

 

采访吃客,我们见面几次并没有专门挑他十分推崇的馆子,因为那些地方大多在闹市,早晚高峰食客都太多,他提出人太多的地方不能久待。

 

直到他解释这个原因,才牵出了我们原本并不了解的情况,当他娓娓道来那些故事的时候,你才意识到吃面这件事对他而言是有多么重要。

 

“因为我毛病发起来,不好看到老多人,人多心就容易慌,一慌心就乱跳八跳了,随时有生命危险。”芮新林相当认真地对我说。这其实是他多年来的痼疾,一种严重的冠心病,这也是当年他离开摇滚音乐的原因。

 

“毛病发起来,睏觉就变成一桩事体,夜里睏不着,早上六点多就醒,睏不够胸就闷,一般性要吃3粒安定。有辰光有心事,更加睏不好,一夜天吃了6粒安定。再不来塞就吃点保心丸。”他描述到。

 

心理学上有一种看法,疾病有时候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资源,推动一个人进一步开发自己的潜能。

 

芮新林此前也许从没想过,自己会和美食评论沾上边。他头一次尝试写面条是41岁的时候,用他今天的话来说,那一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我当时休长病假在家里待了很长辰光,早上靠西药,夜里靠中药,不然胸口就闷。闷了结棍就不想活了,我从生病到现在,一直会反复,不瞒侬讲,人是会很抑郁的。”芮新林描述自己的症状,这种胸闷的感受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心理状态,“死不脱,活不了,半死不活,我怕就怕这个,所以这种情况下头就想哪能排解烦忧?”

 

他说,“所以我就开始往外头走走,一开始我是混超市,待在家里多难过,早上混两个钟头超市,东西么也买不多的。”

 

“下半天哪能办呢?”我问。

 

“对啊,难能办呢,有辰光就发呆,邪气无聊。我本来一直欢喜吃面的,就想想要么出去吃面伐。一家家么去寻了,又可以混半天了,胸闷的负担也就松一松了。”芮新林谈起吃面初衷,并没有喜悦之色。

 

“我第一站去的是……喔唷,我要想想看,有辰光言话讲讲就短路了…… 喔对了,是八万人体育馆下头的鸿瑞兴。我就上半天自己乘公交车,正好莘庄过去车子一部头,到万体馆下来,这家店就在万体馆边上,招牌是焖肉面,一碗面端上来,吃的辰光就啥毛病都好了……”他的描述非常有画面感,从这第一碗面开始,他开始吃一家,写一家,写完发在自己的博客里。

 

“我看书的辰光也看到别人写过,吃的辰光人真的会忘记脱忧虑和忧愁”,他仿佛找到了疗愈痛苦的一扇门,此后吃面的次数也开始增加,也从距离家比较近的徐汇拓展到其它地方,“有辰光调好几部公交车吃一碗面,混脱一天的辰光,心里感觉也轻松一点”。


 


上海人讲起来老狠的小吃,统统在城隍庙里厢

 

“‘我’这个字的上海言话,发‘eou’, 不是‘wu’。但是你们讲的是八零后的上海话,从这个“我”字就能分辨出来了,我碰到的八零后都是念‘wu’,学堂里厢被普通话洗过一遍了。”聊着面条,忽然他打了一个岔,说起了沪语的流变。

 

其实母语语音也和味觉一样,都携带着其特定的信息,它就像基因一样,决定了一个人成年以后在各个方位呈现的面相。

 

吃面排解烦忧,这看起来好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其实对于上海小吃的钟爱,这是芮新林原本血液里的东西。

 

他在南市长大,家就在城隍庙边上,“阿拉小辰光吃的都是城隍庙里的精华,上海人讲起来老狠的小吃,统统在城隍庙里厢啊”。

 

所以对本帮小吃的根底,他是再熟悉不过了,“阿拉小辰光城隍庙里有点啥,我帮侬回忆回忆,瞎讲讲——城隍庙方浜路进去,左边第一家店,叫老松盛,这家店呢卖双档汤。上海的很多点心帮苏州杭州是相通的,但是这个单档、双档,出了上海就没有了。老松盛的双档跟现在的双档是不太一样的。现在人家都以为双档汤里厢是一只油面筋一只百叶包,实际上正宗的是水面筋,不是油面筋,有啥区别呢,水面筋是有韧头的,更加好吃。”

 

芮新林说着,仿佛40年前城隍庙的街景地图就横在他的眼前,空气中弥漫着老城厢早晨的烟火气息,“老松盛对面,是一家鸡鸭血汤,伊拉叫‘全血汤’。侬在走下去,还有桂花糖粥,这家店叫‘豫新点心店’,里厢还有桂花糖粥,上海小囡唱的‘笃笃笃,卖糖粥’就是这家店里厢流传的故事,这家店有年头了,道光年就有了。‘豫新’隔壁的锅贴也老好吃的,锅贴现在烘得好吃的老少了,为啥呢,老早锅贴的底子必须是焦的,脆的,香的。再往里走,打个弯,宁波汤团、肉馒头……”

 

后来芮新林再写面条,也已不局限于城隍庙一带,反正只要口碑好的老牌点心店,他都会去试一碗面条,而面条也不仅限于苏式汤面、拌面,再后来又拓展到生煎、小笼、馄饨、油煎炸类、糕团饼类、汤羹粥类等等。

 

芮新林说,本帮的概念其实也是比较模糊,譬如他吃过的一家位于沪西边角落里的老郎咖喱牛肉拌面,咖喱牛肉面就是一款很难说清源头的上海小吃,但芮新林认为它也同样极具本帮特色,“外地的牛肉面总体比较油腻,比较扎实,但是上海的咖喱牛肉面相对就没噶油了。”

 

几年前芮新林开始借助中医进行治疗,他的病情也稍有些改善,2014年他趁着业余时间,在继续吃面的同时开始做一些图片纪录的工作,他一共拍录了2014年一年间上海200多家小吃店的价格“水牌”。纪录这些“水牌”的初衷之一,是他在走访面馆的时候发现许多老店去年开得好好的,今年忽然就没了,而老店驰名的经典小吃也就绝迹了。

 

这两百家小吃店的纪录文字去年被集结出版为《小吃大味——寻访上海的200家小吃店》,在这本书里他自己也写到,“店和小吃有消亡的一天,人也有。‘逝者如斯’,消亡总会来临,但至少要给后人留下个念想。”

 

寻小吃和写书对芮新林来说有心理层面的意义。自从患病之后的多年里,芮新林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我这个人,伤就伤在身体上,讲得难听点,我读书的时候要是身体好,考最好的大学也是随便考考的,但是当时就有病根了,读书一记头跟不上了。我心里一直觉得我也是蛮来塞的,我也没办法怪命运。颜回死了,孔子叫了两遍‘天丧予’,实际上我也是这种感觉,别人家蛮难懂的。”



《小吃大味——寻访上海的200家小吃店》




-End-




写稿子:戴震东

画图片:顾汀汀

老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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