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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北京早已不是从前的北京了。
以前三山五园的贵气，现在笼罩在遮天的雾霾里；以前见面打招呼“吃了嘛您”，现在满嘴都是“你丫的你丫的”普通话；四合院的胡同早已淹没在拔地而起的高楼里，过去站在景山公园的山顶能看到大半个北京城，如今四九城里的老北京人，拆迁的拆迁，搬走的搬走，还没搬走的也在等着拆迁。
不过，北京还是从前的北京。
提笼遛鸟遛弯儿，铜锅涮羊肉，大清早路边煎饼果子的叫卖声，板儿车的铃铛叮叮当当。
当然，还因为老炮儿六爷。
老炮儿，就是老了的混混，亦正亦邪。六爷住在胡同深处，惨淡经营着一家小卖店。胡同，就是他的江湖。
家门口遇到小偷把盗来的钱包扔掉，六爷告诫小偷盗亦有道；面对不打招呼就问路的年轻人，他张嘴就是一句“出门的时候家里大人没有教你怎么说话啊”，而后又给指明道路；胡同口遇到老一辈的老爷子，他会上去点上烟；城管执法却又无理打人，他自掏腰包帮人赔了砸坏警车的钱，却又擦着边儿给了城管一巴掌。
在他的人生观里，凡事儿都得论理，知法犯法不对，无故打人也不对，事情一件一件解决，谁都不能吃亏。一码归一码的结了，这事儿在他那里才算了（liǎo）了。
用他的话来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那叫规矩。认死理儿，这是底线。
02
可是规矩也不是万能的，底线也是可以无下限的。
就像六爷出了胡同口，放在偌大的北京城里，就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老头儿。儿子划了别人的车，他拿着2000块钱去赎人，说修车的事情他懂，钱不够他添，钱多余了就不要了。他有自己仗义行事的标准，殊不知，那车是法拉利，早就不是曾经的东风解放车了，也不是一两千块钱就能打发得了的。
六爷，老炮儿，出了胡同就被这个时代落伍了，淘汰了。
他心中坚守的规矩，现在的年轻人不吃这一套了。
他还以为他的江湖，是胡同里街坊邻居拿他一根大葱，还他一盘饺子的时代。可正如他的小卖店躲在后海的一条胡同里，北京味儿十足，出了胡同旅游者熙熙攘攘，一股新鲜感扑面而来；一边是老北京的钟鼓楼，一边是新时代的酒吧街，夹在中间的六爷，成了这个断层时代的彷徨人。
那个替六爷跑腿送信的孩子说，六爷，没有宣武区了，都合西城了。六爷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叹气，而是吐了一口烟，沉默了，接受了。
终究是时代变了。皇城根下长大的老炮儿，突然玩不转了。新时代更年轻的小炮儿，登台亮相，成了角儿了。
以前老炮儿讲究的规矩、局气，混不吝的打打杀杀，竟抵不过权贵当道的无形的金钱和权力。
好在心底的精神气不能丢。
所以，别人说修车要赔10万块，六爷一口答应，三天后赎人，走之前还特意加一句，那个打他一巴掌的人，要在场。用他的规矩来说，砸坏了东西我赔，打了我的也要找回来。 这就是那俩字“规矩”：既不因为一言不合扬言把人砍死，也不忍气吞声。
小惩大诫，说话做事有方寸，这是老炮儿接人待物的态度。
他的那股子只身赴约的气场，哪里是土里土气的老炮儿，分明是胡同里的教父，老北京的堂吉诃德，又或者是铜锅涮羊肉的古惑仔。
03
可是嘴上放炮容易，现实终究残酷。
六爷去借钱，这个处处抱打不平为人出头的老炮儿，自己摊上事情了，却很少有人帮上他。不是人心不古，是真的无能为力。六爷找的那些人，都是和自己有过半辈子交情的老炮儿，曾经一起热血沸腾、茬架斗狠，如今早已站在了时代的边缘。
曾经吹过的牛逼，在现实中一个个败下阵来。 年轻时肝胆相照，人近中年拖家带口，都有本难念的经。
不同于儿子犯事了，所谓的狐朋狗友走鸟兽散。六爷的老相好，话匣子，嘴里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你的忙我帮不了，却还是把自己压箱底的钱拿了出来。这就是老炮儿那辈子的交情。还有六爷只身赴约，身背长刀湖上走，一刀一湖一世界，那些拿不出钱来的伙伴，齐刷刷地出现在岸边。
有些交情，没有因为时代而变单薄，想来，也是一种安慰。
04
一座湖，两岸对望，也是两个时代的交锋。
青春热血荷尔蒙，都是浮于表面的冲动；老夫聊发少年狂，靠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坚韧。六爷是经过岁月洗礼的老炮儿，他的血性都刻在了划在冰面的刀刃上，泛着刺眼的白光，是内心的决绝与抗争。
他咆哮着冲向对岸的小炮儿，向这个他看不懂的世界说“不”，向那些所谓的权贵当道说“不”。肉身倒在了白茫茫的冰湖上，老炮儿的灵魂却就此燃烧。诚如那句老话：虎死不倒架。
或许，这就是一个时代的象征。
如同六爷行走冰湖，他身边那条冻住的船。曾经扬帆湖面，如今却寸步难行。
终究不是他的江湖了。
不是老炮儿不明白，是这个时代变化太快。雾霾天早已取代了蓝天白云，碰瓷儿的老人越来越多，坑蒙拐骗偷屡见不鲜，速食文化换了一茬又一茬。看到别人跳楼，围观的都是拍照起哄看热闹的。电影里，那些有礼貌的“问路人”，却把被问路的人打倒在地。生活里，有礼貌的不一定是好人，做坏事的也不一定是坏人。
仿佛就在瞬间，世界变成我们不认识的样子了。
岁月催人老，缴了枪炮，收了弹药。六爷趴在老相好话匣子白花花的身体上，终究是有心无力。可六爷却用那股子犟脾气，用框得方方正正的规矩，向那些嘴上喊着仁义道德，向那些对生活服软的人说：
不！认！怂！
05
或者六爷这样的老炮儿，如同李白笔下的《侠客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小炮儿对六爷说，以前以为你这样的人，只会在书中出现。他看的书是《小李飞刀》，是的，六爷就像是行走江湖的“侠”，终于随着他的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被开着法拉利的高富帅写进历史了。
或许，六爷这样的老炮儿，终归只会在书中出现了。
电影结束的时候，影院响起了刷刷的鼓掌声，邻座的人也是眼泪盈眶。很多人在六爷倒在冰面上的那一刻，心潮澎湃，我却在六爷骑着自行车，追逐那只逃窜出来的鸵鸟的那一刻，眼眶湿润。
这只取代了狮子、老虎，成为另一种财富炫耀的宠物，逃出四合院的笼子，奔跑在都市的丛林里，注定逃不过被俘获的命运。终究像六爷一样，他从四合院走出来，想要在不合规矩的生活里，重新获得尊严与自由，注定逃不过劫数。
六爷何尝不是一只鸵鸟。心脏血管堵了三根，癌症晚期，他的笼子就是他衰老的身体，以及不合规矩的时代。
但无论如何，六爷没有像沙漠中的鸵鸟一样，在惊慌的时候，把头埋在了沙子里。而是高昂着头，与注定的命运奔跑，做抗争。
06
这是一个好的时代，也是一个坏的时代。老规矩过时了？老规矩被人耻笑？或许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
形形色色的江湖，方见尺寸人心。
感谢老炮儿，他让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想去坚持些什么。用六爷的话来说，就是，咱就是一小老百姓，不躲事，迎着上。兵来将挡水来土囤。 别掰扯，一码归一码。
是的，规矩坏了就再立，有些事儿，咱还得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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