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被触摸、被观赏,而是靠感受。若要说感受什么那可能是我,可能是你,这才是最重要的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和孩子在一起用过日子的态度,去做东西。 ——这是小野哲学平认定的创作和生活的哲学,曾有一位禅寺的僧人看到这段文字后表示”这话了不得“。 小野哲平,日本当代陶艺大师,他最喜欢称呼自己为“一个做陶器的人”;妻子早川由美,一位布艺匠人,一个喜欢从全世界搜集古董布料展开创作的做衣服的人。 20世纪80年代,小野哲平在爱知县常滑市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他才二十多岁,刚开始发表作品不久,认为陶瓷的美不应该只停留在造型或色彩等可见的表面,还应该具有内涵,能传达某些信息,比如反对核电、反对商业媚俗,或是挑战茶道瓷器的传统权威。那时的哲平总是双眉紧皱,目光凛然,以致周围的人常错以为“这人是不是正在生气”。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小野一家搬到了日本的高知县土佐深山里,在高知县香北町(现在改名为香北市)标高四五〇公尺的梯田正中央设立了自己的工房,之后又耗费三年在工房旁边建立窑场,柴窑是最原始的窑。妻子早川由美则从此开始布艺创作,一家人过上了“你做器来我缝衣”的隐者生活。“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这是一幅当代日本匠人的归田园居图。 匠人小野哲平:什么样的器物才是好东西? 如今,小野哲平的作品蜚声国际,深受大家的好评。即使是一只价格突破千元的器皿,也会让粉丝们抢破了头,甚至一度一碗难求。 而年过四十的他性情逐渐转变,不再那么锋芒毕露,作品风格也有所不同了。他说回顾自己二十岁时的作品,或是在里面埋电线,或是故意设计得造型尖锐且重得根本拿不起,那是他“羞惭的二十岁”。 小野先生现在每年于日本和亚洲的艺廊举办几次以柴窑制品为主的展览。 他想做的,是平淡无奇却真正耐看好用的东西。这说起来简单,实践起来却很难。用钢刷在陶胎上擦出粗砺的纹路,刷上白色化妆土,在色斑上喷铁粉—如此粗犷有力的表现形式,与哲平本人如出一辙。 他也试过把这些个性特质全部摒除掉,只做最简单无华的式样,做出来却又觉得少了什么,于是又回到原来的路线。在我看来,哲平就保持现在的风格,顺其自然地做自己所想就好了。 再看由美,现在坊间都说衣服要式样简洁才好,而由美觉得把碎花和圆点混合,做各色纹样都连在一起的衣服才有趣。她一旦做起来就停不下手,停不下手的才好玩,这点从她家厨房和日常生活里也能看出来。由美用的布是她从东南亚旅行时带回来的古着上取下的,她想做的是给自己、给全家穿的衣服。她从外到里的穿着,甚至真丝质地的兜裆式内衣,都是她亲手所制。 哲平和由美最初相识,是我妻子牵的线。当时我妻子正在新宿开办一间艺廊,我们都二十出头,算来我们之间已有二十几年的交情。这些年我在他们家吃过很多顿饺子,都是全家一起做的。揉面团的人,擀皮的人,包馅的人,煎饺子的人,煮饺子的人,蒸饺子的人,什么也不干的人,在一边喝酒的我,对此表示不满叫我去帮把手的人,各司其职。饺子还没全做好,已经有人饿得等不及,搛着刚出锅的饺子开吃了。我们边吃边喝,聊天也痛快。 我们的话题从孩子扯到菜地。夜渐深,我们又聊到陶器和做东西上。我基本算是一个做器物的工匠,平时也常常想究竟什么才称得上是好器物,称得上优美。或许这个问题也该问问哲平了。 “哲平你说,什么样的器物才是好东西?” “这个嘛,就是里面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 “看不见,但能感觉得到的东西。” “感觉到什么?” “怎么说呢,比如说我……比如说你……这种的……” 哲平说话用词很少,他要是含蓄起来别人很难听懂。以前我和轮岛漆器同行合开艺廊,请哲平在艺廊里开作品展,为写宣传文案我去采访他,结果他说的话我没全听懂,最后索性把他的原话照搬上了宣传单。 不是被触摸、被观赏,而是靠感受。若要说感受什么那可能是我,可能是你,这才是最重要的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和孩子在一起用过日子的态度,去做东西。曾有一位禅寺的僧人看到这段文字后表示“这话了不得”。我对此心存疑虑,又觉得什么地方似乎真的了不得。 这次我在拜访哲平之前,已经请他务必提前归纳好他对美物的定义。据说小野夫妇是在田垄散步的时候思考了我的提问。 “说来说去,心灵美好最重要。”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有一些做陶瓷的朋友,为人特别好,可做出来的东西却寡淡无味,这怎么解释?” “可能是管道堵了,想表达的表达不出来。” “可我认识一个人,他平时喝水的杯子非常好,他特别喜欢,就想亲自拜会一下杯子的制作者。等他特地跑到制作者家中时,才发现他为人非常讨厌,他说他回到家就把杯子砸碎扔了。这又怎么讲?” “……”
最终,心灵美才能成就器物美的观点没能完全说服我。但对于小野夫妇所坚信的“坚持心灵美好”这一点,其实我也有同感。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如果能维系出一种舒心自在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就能从中生出美来。 “你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呢?”我问他,又觉得他其实从未改变过。 自从搬到高知,哲平一家开始常去东南亚旅行。在旅行中他邂逅了泰国和马来西亚的艺术家,开始在当地烧制作品。从亚洲艺术家身上,他感到各种经济上、政治上的文化信息奔涌而出,与此相比,在日本这个安稳闲适的国家里,哲平在作品里传达的信息又算什么呢? 在旅行中,哲平说他忽然看不到他做东西的根本动机了。 这时,是由美温暖地包容了丈夫的迷惘。“我喜欢做饭,喜欢种地,喜欢一针一线地缝衣服。”她说,首先自己一家人要把眼前的日子认真过好。有些想法已经过时。比如把自己的意见强行灌输给别人,比如看到别人有不同想法就把他当敌人,势不两立,这些想法该放下了。 由美总是笑眯眯的:“与其在那些想法上消耗精力,还不如放松下来,温柔自在着就好。你心态好了,慢慢地周围也会温柔待你。”对此,哲平表示“世上的事才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呢。” “布艺创作,做的虽是可见之物,但事实上,也将眼睛看不见的东西缝了进去。那与技术无关,而是将心、将灵魂,将活在当下的自己,缝了进去。”——早川由美 以上文字及图片分别来自《美物抵心》《日日之器》,部分图片来自“Lost&Found失物招领”。 ![]() 织艺家早川由美:“你做器来我缝衣” 许多年来,早川由美一直坚持着“能动手尽量不花钱”的生活方式,吃自己种的食物,穿自己缝的衣服。农耕期间,她用草木染、泥染的布及从亚洲各地收集来的布品缝制衣物、创作布艺,在日本各地及海外展出作品。用过日子的态度做着东西,也用做东西的认真过着生活。 在这个用金钱衡量一切的时代,怎样的契机使早川萌生了布艺创作的念头?创作中的早川怎样找寻灵感?哪些元素是早川认为最为重要的东西?又是怎样的信念使早川坚持创作至今?现在,跟小编一起走进早川的工作室,轻抚她那充满生活气息的布艺作品,在拼接的布料里、在交错的针脚中一起找找答案吧。 小时候,我几乎不买衣服。穿的都是别人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衣物。母亲、外婆、舅舅都会为我做衣服,连小内衣、帽子、运动服都是自己做。母亲很喜欢自己动手做,因此从毛衣到大衣,只要在时装书刊上看到喜欢的告诉她,她就一定会不辞辛劳地为我做出来。 即使破了,缝补一下还是可以继续穿好久好久。这四十年来,衣物已随处可以买到,不过在昭和三四十年,家家户户都还是这样亲手做衣服穿的。 收集来的零碎布料在母亲的缝纫机下,摇身一变成了洋娃娃的衣服。我现在也是一样,拿一大匹布,也不画纸样,用剪刀剪下大致形状缝起来就是。 不少人问我,为什么要自己做衣服。那是因为市面上找不到我中意的,于是只好自己做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希望自己与家人可以不用去外面买衣服,过一种自制衣物的生活。生活不完全靠金钱,就得尽可能地自己动手做,种田,自制天然酵母面包、肥皂、味噌、浊酒、梅干、柿子醋、魔芋。 住在常滑的时候,附近全是陶工坊,于是经常会被拜托做雪裤。 做得多了,不免会萌生办展览的想法。 我学过染织,创作时一直都是用自己染织的布。后来旅居于亚洲各地时遇上了推广缅甸茶棉手织布、印度土布、泰国草木染手织拼布的公益组织,又看到了山区少数民族的布。见到的亚洲国家的手织布越多,我就越想用它们去创作美丽的布艺。旅途中遇到的人们身上各式各样的衣服也让我着迷。既便于工作,做工又十分简单。 缅甸、泰国的农民服装、围腰,尼泊尔的农民服装、背心,藏巴部落的长袍,苗族的短衣与僳僳族的长裤,越南、印度的传统长衫……亚洲人很适合穿和服一样有左右襟的衣服。于是,我开始照着自己的风格来缝制衣服。正是那段旅行生活,让我有了这样以创作为生的想法。旅行期间所累积的、如拼布般多彩多姿的灵感在创作时倾泻而出。西藏的红、印度的红、旅行中的所见所闻,都成了我创作时的灵感源头。 做东西时,我会集中精神一心投入。 要把握住脑中出现的那个形象,就得心无旁骛、全神贯注。无论打扫还是煮饭、磨刀,或者种田都是如此。专心致志,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做东西时,我不会只做一两件,而是尽可能地做很多件。只有大量制作,才会愈做愈得心应手。 布艺创作很适合利用零碎的时间进行,短短三十分钟便能缝出一条围裙,在家做饭的间隙也可以缝制。 一针一线,早川由美织出了真实的自己,也织出了心中的理想生活。小野与早川“你做器来我缝衣”的田园生活对普通上班族来说似乎遥不可及,但找到一种使自己身心舒缓平静的方式,借此深掘自己的内心,却是每个人一生都会邂逅和想做的事。有时候这种方式简单到也许只是创作一个专属自己的美好小物。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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