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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王珂:新诗是精致的语言艺术

 城头一呼 2016-04-19
                       新诗是精致的语言艺术

          ――《新诗200首》序

                                   王珂

  

2010年秋天如同2006年秋天,是新诗坛的“多事之秋”。“羊羔体”突然“降世”。《探索与争鸣》约我写一篇“檄文”,题目是《新诗的困境:从“梨花体”到“羊羔体”》。理由是2006年秋天“梨花体”登场时,我写过轰动一时的《新诗教授谈著名女诗人为何被“恶搞”》。5年后,与“梨花体”类似的“羊羔体”问世,受到网民“热议”,必有“深层的社会原因及时代背景”。我定然“有话可说”。

正当我在思考如何写这篇“高难度”的争鸣文章时,在南京见到了中年诗评家姜耕玉教授。他告诉我:他正与他的高足、青年诗评家赵思运教授选编“高校通识本”《新诗200首》。编选原则与众不同:坚持诗的语言基线。

我马上明白了“梨花体”和“羊羔体”受到非议的真正原因正是越过了“诗的语言基线”!无论是“梨花体”,还是“羊羔体”,都既违背国人已有的诗歌常识,也超出了国人的忍耐限度。所以这两种本身具有一定探索性质的“口语诗”被嘲笑为“口水诗”。

姜耕玉教授请我作序,我便仔细读了《新诗200首》的电子文本。更明白了“梨花体”和“羊羔体”绝对不能代表同时期新诗的水平,更不能代表百年新诗的水平。

20多年专业做新诗研究,我一向对新诗持乐观态度。1988年出版的《中国新诗大辞典》(黄邦君、邹建军编)收入了1917年至1987年70年间诗人、诗评家764人,诗集4244部,诗评论集306部。2006年出版的《中国新诗书刊总目》(刘福春编)收录了1920年1月至2006年1月大陆、台湾、香港、澳门及海外出版的汉语新诗集、评论集17800余种。近年网络更是让新诗产量猛增。但是又不能盲目乐观,必须客观公正地评价百年新诗。主要取得了十大成就:促进了中国的思想解放,完美了现代汉语,丰富了国人的感情生活,发展和丰富了汉语诗歌,展示出国人在不同时期的生存状态,丰富了小说、散文等其他文体,支持了中国现代音乐,促进了中国妇女文学的发展、民族诗歌的繁荣和中国现代学术的进程。但是不可否认,新诗百年一直存在着“合法性危机”和“公信度危机”。因为新诗还有十大问题:生不逢时,长于乱世,缺乏必要的文体标准,过分重视自由诗,职能单一,普及教育工作落后,新诗人严重缺乏诗家语意识、诗体意识和经典意识,年轻诗人浮躁偏激,受到外国诗歌,特别是浪漫主义诗歌的负面影响,新诗评论界正气不够。

我非常赞同姜耕玉教授的观点:新诗写作应该设立一定的门槛,好诗的标准首先是语言标准。只有立足于中西语言文化相比较、相交汇的语境中,考察新诗,觉察其弊,自知不足,寻找克服其弊的路径,才是21世纪新诗革命与汉语诗歌崛起的希望所在,才有使汉语诗歌在世界文学中,展示出新异的语言魅力与语言力量的可能。现代汉诗的基本要素,在于对汉语智慧的发挥。比如,简练、写意、灵趣、智性等汉语诗性语言质素,同样切入现代人的生命感觉。虽说诗性体验、诗人对灵魂和生命的抒写,是自由的,但诗人对语言的把握和处理,特别是如何“在诗上面”下工夫,在最大限度地发挥汉语词汇组合所特有的诗意结构效果中获得自由,实际上是不自由的。这就是汉语自由诗的诗性表达机制,也是汉语自由诗的艺术功夫,掌握不了这门语言功夫,就不能称为“汉语诗人”。

我一向主张新诗诗人,特别是青年诗人应该牢记以下三段话:“一位年轻的作家的前途并不存在于他观念的独创性中,也不存在于他情绪的力量中,而存在于他语言的技巧中。”(奥登语)“一个人与其在一生中写浩瀚的著作,还不如在一生中呈现一个意象。”(庞德语)“请将诗艺看作一种素质,一种生活质量,一种人文功底,而不要当作一种谋生的职业或求闻达的工具。”(昌耀语)现代诗人还应该知道:波德莱尔不但是“现代诗人之父”(father of the modern poet),还是“现代精致诗人的原型”(prototype)。

我一向坚持今日新诗是艺术地表现平民性情感的语言艺术。诗人都必须过语言关、诗歌知识关和诗歌写作技巧关。诗人要重视学养、技术、难度、高度。新诗包括内容(写什么)、形式(怎么写)和技法(如何写好)。内容包括抒情(情绪、情感)、叙述(感觉、感受)和议论(愿望、冥想)。形式包括语言(语体)(雅语:诗家语(陌生化语言)、书面语;俗语:口语、方言)和结构(诗体)(外在结构:句式、节式的音乐美、排列美,内在结构:语言的节奏)。技法包括想象(想象语言、情感和情节的能力)和意象(集体文化、个体自我和自然契合意象)。即新诗是采用抒情、叙述、议论,表现情绪、情感、感觉、感受、愿望和冥想,重视语体、诗体、想象和意象的汉语艺术。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百年新诗不是没有好诗,而是没有好选家,没有好选本。新诗史上一直有两类“相互对抗”的选本:一类出自中文系教授之手,这类教授一般不是诗人,强调入选诗作的经典性和学术性,还强调选本的系统性和历史性,选出的常常是“四平八稳”的作品。还有一类选本出自诗人,特别是民间诗人之手,强调入选诗作的创新性和时代性,常常主观性太强,对诗歌历史缺乏系统了解,容易剑走偏锋,选出极端作品。姜耕玉和赵思运既是从期从事新诗研究的教授,又是颇有影响的诗人,都不在“正宗”的中文系任教,分别是东南大学艺术系的教授和浙江传媒学院的教授。特殊的身份使他俩独具匠心,具有中文系教授和江湖诗人都不具备的“选诗”优势。文本至上,不拘一格选好诗;语言至上,沙里淘金辨真伪。正是本选本的最大特色和成功之处。

 

                2010年11月13日于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附我推荐给《新诗200首》的三首诗:

 

阴天

  方敬

 

忧郁的宽帽檐

使我所有的日子都是阴天!

 

是快下久旱的雨

是快飘纷纷的雪

我想学一只倦鸟

驮着低沉的天色

飞到温暖的阳光里!

 

我要走过一块空地

去访我的朋友!

我要到浓荫下

去访我亲切的记忆!

我是夏天的梦者!

 

忧郁的宽帽檐

使我所有的日子都是阴天!

 

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称晋代诗人追求“俪采百句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正是诗人们“争价一句之奇”,才有“名句”流传于世。“忧郁的宽帽檐/使我所有的日子都是阴天!”是百年新诗史上少有的“名句”。有两大奇特处:用情感性词语“忧郁”来修饰无生命的“宽帽檐”,将视觉与感觉融为一体,如同“通感”手法。无生命的宽帽檐在外形上遮住了我的阳光,有生命的忧郁的宽帽檐使我的日子忧郁。因此“使我所有的日了变成了阴天”。红花需要绿叶衬,中间的两个诗节是绿叶,不但让红花更美丽,更让诗的结构更完整。(王珂点评)

 

 

 

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

          杨克

 

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我的祖国

硕大而饱满的天地之果

它怀抱着亲密无间的子民

裸露的肌肤护着水晶的心

亿万儿女手牵着手

在枝头上酸酸甜甜微笑

多汁的秋天啊是临盆的孕妇

我想记住十月的每一扇窗户

 

我抚摸石榴内部微黄色的果膜

就是在抚摸我新鲜的祖国

我看见相邻的一个个省份

向阳的东部靠着背阴的西部

我看见头戴花冠的高原女儿

每一个的脸蛋儿都红扑扑

穿石榴裙的姐妹啊亭亭玉立

石榴花的嘴唇凝红欲滴

 

我还看见石榴的一道裂口

那些餐风露宿的兄弟

我至亲至爱的好兄弟啊

他们土黄色的坚硬背脊

忍受着龟裂土地的艰辛

每一根青筋都代表他们的苦

我发现他们的手掌非常耐看

我发现手掌的沟壑是无声的叫喊

 

痛楚喊醒了大片的叶子

它们沿着春风的诱惑疯长

主干以及许多枝干接受了感召

枝干又分蘖纵横交错的枝条

枝条上神采飞扬的花团锦簇

那雨水泼不灭它们的火焰

一朵一朵呀既重又轻

花蕾的风铃摇醒了黎明

 

太阳这头金毛雄狮还没有老

它已跳上树枝开始了舞蹈

我伫立在辉煌的梦想里

凝视每一棵朝向天空的石榴树

如同一个公民谦卑地弯腰

掏出一颗拳拳的心

丰韵的身子挂着满树的微笑

                 2006年10月末

 

这首诗充分利用了石榴作为意象的原始意义、文化意义、时代意义和符号意义,处理好了意象的作者意义与读者意义的既对抗也和解的矛盾关系。细节上的比喻形象具体,意象把握准确生动,巧妙地利用了石榴的物理性质与情感表达的意象对应关系。这首诗还有深刻的思想性。石榴是从西亚传来的,盛唐时期是养在皇宫里面的一种植物,可以说石榴是一种盛世的文化象征。这首诗既歌颂了“盛世”,又不回避现实问题,呈现出诗人的家国情怀与民生意识。(王珂点评)

 

 

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

           谢宜兴

 

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

那些甜得就要胀裂的乳房

水晶一样荡漾在乡村枝头

 

在城市的夜幕下剥去薄薄的

羞涩,体内清凛凛的甘泉

转眼就流出了深红的血色

 

城市最低级的作坊囤积了

乡村最抢眼的骄傲有如

薄胎的瓷器在悬崖边上拥挤

 

青春的灯盏你要放慢脚步

是谁这样一遍遍提醒

我听见了这声音里的众多声音

 

但我不敢肯定在被榨干甜蜜

改名干红之后,这含泪的火

是不是也感到内心的黯淡

 

意象即“诗眼”。古代汉诗诗人做诗,强调通过“诗出侧面”的手法,主要是“意象手法”来达到“无理而妙”的效果。美国意象派大诗人庞德甚至说:“一个人与其在一生中写浩瀚的著作,还不如在一生中呈现一个意象。”这首诗的主体意象“葡萄”让人有“触目惊心”的阅读效果。全诗由明暗两条线索组成。明线:描述乡村的水果“葡萄”如何变成了城市的“干红”葡萄酒。暗线:抒写乡村的青春少女如何在灯红酒绿的都市中打拼,甚至迷失沉沦。在乡村长大,在城市当记者的诗人特别“关注”那些葡萄――“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却有些无可奈何。这是很多有良知的文人在中国经济和文化大转型期的无奈。(王珂点评)

 

(原文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406c7ad10100m60v.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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