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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你听(散文)

 lndtsg0 2016-04-21
题记:在某一个时刻突然一段一段熟悉的板腔开始在脑海里回响,持续了好几天,那是些曲调为什么猛然的来到我的心间并且萦绕不去,我想这可能就是秦腔有什么要对我说吧,自那开始,钢琴曲,管弦乐,交响乐都没有丝毫的趣味了,唯有秦腔。27也不算年轻了,在我看来秦腔可以让任何一个渴望理解人生和生活的人所喜欢。我写下爷爷的秦腔与我的故事,以祭奠爷爷,祝福自己,表达我们对秦腔深挚的热爱。

  农历二月初二,在这天,民间会有庙会,人们纷纷前往祈求风雨,安康。这让我想起了爷爷。
  爷爷实际上是我的姥爷。没见过爷爷奶奶的我,将姥爷姥姥叫爷爷奶奶,自第一声开始,我叫了二十五年。
  要说爷爷最喜欢听的,要算秦腔,他听了一辈子,我曾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辈子只听秦腔。
  爷爷在封建社会是农民,在旧社会是农民,在新中国也是农民,是在黑暗中挖了半辈子井,在苦难中养育了七个儿女,在甘愿和满足中受了一辈子苦的传统的西北农民。
  在我还小的时候,每逢过年会,庙会,很多地方都会举行一些民俗活动,这些时候是很热闹的,可能跟现在的酒吧,歌厅,夜总会没法比,那些都是穷人的活动,说白了就是些穷人在穷乐呵。但是在我看来,那却是我认为我最开心最难忘的日子,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一定也是。无论做穷人,做富人,我虽然不会排斥那些酒肉场所,但绝对不会稀罕。
  爷爷带着我去过很多次年会,看着热闹的人们拥动着,脸上挂着笑容,手里拿着吃的,甘蔗,糖葫芦,泥人,还有些小孩手里拿着塑料的刀剑自己挥舞着,在我眼里,这些都是有钱人的小孩,他们手里那些东西我也很想要,但是都是不能买的东西,可爷爷还是会买一小节甘蔗给我吃,然后问一句:“甜不。”我不知道爷爷根本没有用问话的口气,就着冲爷爷笑说:“甜!” 这我已经很知足了,会高兴一整天,那甜味一直能持续到回家之后,甚至好几天,要知道这种“奢侈品”平时根本吃不上。而后爷爷会带领着我去戏场子,我记得每次到厂上都已经坐满了人,旁边的空地上也是人,人和人之间的空隙也是人,爷爷就就带着我去最后边找几块砖垫在脚下,然后发现前边的人脚下都垫着砖头,而且比我们的还高,看不到就只能听了,也偶尔能从人头的攒动带来的缝隙里能看见台上的星点颜色。就这样只是听着,我也能从爷爷入神的表情和微微翘起的嘴角看到他的满足。如果真有个能看见台子的地方,那只是很少的机会,在我的印象里,几乎没有关于秦腔的画面,只有那些豪放深沉哀婉的调子,且时不时的在耳旁响起。
  那个年代,村里每隔一段的电线杆上就会有一个路灯和一个喇叭。走进村子,经常会看到几个老头老太太蹲坐一堆,或是玩羊角牌,或是晒太阳,或是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但最多的是会看到一群老人围坐在一电线杆子下边,脸上带着满足,全神的听着头顶上的喇叭,喇叭里放的是秦腔。而后来这些喇叭成了村里一些捣蛋鬼手里弹弓的靶心,就一个一个的陆续都不能再唱了。村里也曾好几次修理或安装新的,那是无济于事的。小孩不喜欢的东西是存留不住的,他们是未来的主人,他们不喜欢,未来也不欢迎。假若那些喇叭还能响还能唱,但还能再唱多久呢? 在那之后,常能看到的便是几个老人,面朝着太阳并挂着丝微笑,旁边立着一个破旧的有些油亮的收音机,放着嘹亮凄婉的秦腔,而其中一定有爷爷,这 部收音机一直陪爷爷到它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响声,而后爷爷就一直放到他房间的抽屉里,我有时去他家玩耍会翻出来捣腾一会儿,无聊了又会放回去,我知道那是坏的,但对于爷爷来说,任何一个新的也比不上那个坏的。
  之后的日子,爷爷也照例出门,走哪停哪,停哪看哪,几乎天天出去走动,只是到每个礼拜四下午三点,爷爷一定已经在那台旧的十二寸黑白电视机前等候了,陕西一台的秦腔每周这个时间开唱,记忆中似乎到五点就结束了。可是后来那台电视也坏了,爷爷就每周四下午一定会步行来我们家,我妈就一定让我换到陕西一台的秦腔,看爷爷听的那么入神,我听一会儿就会觉得无聊,跑出门自己耍去了。有时礼拜四下午家里没人,尽管爷爷知道肯定没人,爷爷也照例会来看看。这是后来邻居告诉我妈的。后来不知为何缘故,那节目再也不播出了,爷爷就少来了,而就算来来也不是在那个每个礼拜都有的礼拜四下午三点,他可能只是想来看看我们。爷爷再没能来我们家听秦腔,某一天之后,爷爷再没能来我们家……有时候看电视换台路过陕西一台,我会猛然停下来,我看见爷爷前倾着身子聚精会神的听着秦腔;有时候我耳朵旁会突然响起一句熟悉的唱词,一段熟悉的板腔,我眼前浮现出爷爷那个写满了岁月的脸庞;有时候看到收音机或者正吃着甘蔗都会………不知过了多久,陕西一台推出了另一秦腔节目,名字也不是那个名字,时间也不是那个时间,但一样放的是秦腔。爷爷每周还会听到秦腔的吧,我想是的。 
  如今物质丰富的世界却像是另一个世界,变化得令人觉得难以相信,甚至自己也会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陌生人了。现在走进村子,我感觉不到是回来了,倒像是出走在大街上,房屋,街道,人都是陌生的。我承认城市化和现代化的大潮是进步的,是历史的趋势,但是这些却让那些很容易就能满足的老人们和他们所挚爱的秦腔分开了,不仅如此,很多无法忘怀的内容和情感都被这些钢筋水泥所掩埋,我们不愿意看到这些,但是我们又不能阻止,我们能感到的只有可悲和无奈。前进的车轮无情的将历史里的那些精彩碾压了过去,人非要这样做吗?可能真的是,这可能是这个世界的规律。所有的成就都是用代价换来的。那群捣蛋的小孩里也许有我,站在那时候的未来这里,我竟然不能判断那些所做是错,还是对。但,我多么希望能重回那些日子,就算重温一下那感觉也很能让我满足。不可能了,人始终在追寻,却远无法得到,逝去的终将逝去,留下的唯有曾经的不舍和无尽的怀念。
  我们这里已经很难听到秦腔了,但千万的秦人却实实在地用心爱着秦腔,爱着这大杯的酒,大块的肉,大嗓门的秦腔。在更北的黄土高原之间,在更南的秦岭脚下,在那些真正的劳苦坚强,豪爽真情的人民的家乡,可能是村口的一颗大树下,也可能是地头的一处荫凉里,一定听得到那从人们心底吼出来的秦声!
  每当听到秦腔声一起,心里就一种想哭的冲动,那种悲伤与信天游是一样的,是一种古老,悠远,朴素,悲怅绞缠在一起的悲伤。那是西北人豪放而怜悯多情的心怀,那是西北人顽强而生生不息的力量!我渐渐真正明白了,爷爷为什么一辈子只听秦腔:那是在贫穷和苦难中的一声声吼喊,是向上天和命运的一次次的不屈,是劳苦人民对生活的一种情感,它浸入到爷爷血脉之中,是爷爷生命的一部分!
  清凉寺的庙会在每年的今天,今年还会有剧团来演唱。我一早就出了门,在今冬这个拯救了陕西七百万亩农田的第一场雪中,走过漫长泥泞的小路,为家人亲人朋友求得平安健康,我认为都会灵验的。而且,那里有秦腔。我一直在那等你,一直到散场。你来听了没,爷爷?
  外孙唱一段《花亭相会》,希望你和奶奶在那边过的都好。爷爷,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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