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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康叔的故事

 lndtsg0 2016-04-21
    康康叔从小少白头,年纪不算大的他,一脸沧桑显得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康康叔年轻的时候,据说也是“帅呆了酷毙了”的主儿。在学校和学工学农的广阔天地里,时时不忘惊天动地大展魅力,一手二胡拉得好,笛子也吹得有模有样,把年轻姑娘震得常向他暗送“秋天的菠菜”。在修鲸鱼沟水库时,就被转转婶看上了,没少给正在长身体的康康叔,悄悄塞红苕洋芋萝卜干,还用细白线和钩针钩当时流行的缝在衣服上的假领子。康康叔在追求的几个姑娘中,之所以和转转婶对上眼,是因为转转婶梳着一双长长的大辫子,长得白白净净,大眼睛顾盼流转会表情达意,性格也泼辣,总是借故叫康康叔教她唱眉户《梁秋燕》,教学相长的过程中两个人也由戏里转向戏外,向往和编织起他们美好的“那一天呀么那呀一天”,成了相亲相爱的欢喜冤家了。
    康康叔幽默诙谐,说话很调皮捣蛋,经常能根据眼前的事情来编排说辞,应景合辙压韵且有急才,论辈分是村上的“老人儿”,可论年纪和性情,更喜欢和年轻人没大没小地胡闹,大家也和他这个没胡子的爷爷,伯伯胡叫冒答应,打牌、纠方、喝酒、划拳玩得不亦乐乎。脸上贴纸条,画墨眼窝、钻桌子,偷鸡摸狗的事也没少干。
   “家住陕西长安县,潘家巷子涝池沿,家中只有人口三,只有劳力没负担。父亲名叫XXX,母亲XX半痴颠…..”这是他半真半假编排一起长大的发小,为之写的征婚启示的开头,没半天就在小村子里成了儿歌,他也很以李有才之才自鸣得意(赵树理作品主人公)。
    那是一次酒后,顺口胡诌了几句打油诗,什么“毛委员,不简单,秋收起义出湖南,打土豪分田产,领导农民把身翻….蒋家王朝大厦坍,紫禁城里把身安,勒紧裤带搞生产,建设快马又加鞭一代伟人闭了眼,长眠不醒水晶棺”。就是这个“伟人长眠”被人上纲上线,诬蔑伟大领袖给戴了个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大小会上批斗折腾,眼看要成为一门亲的转转婶家,也和他划清了界限。好意歌功却变成了始料不及,这个意外不由得他“黑血往上翻”,一头跳进碧水荡漾的新修好的鲸鱼沟水库。也是命不该绝,落水处水并不深,冷水一激,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呛了几口水,胡乱扑腾居然死里逃生地回来了。
    在床上躺了几天,考虑下一步怎办?最后自己寻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康康娃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你们看看。
    那时侯,农民只能在一亩三分地上刨食吃,忙活一年,生产队年终一算工分儿,要是家里人口多,不但没有节余,还要给生产队倒欠帐。
    康康叔家弟兄两个,属于人少负担轻的。他脑子活泛,在一个烟酒朋友的朋友的帮助下,给城里一家国营单位专缴鞋底子。领回打有红蓝花点儿的鞋底儿,发给大家麻绳,纠结几个关系较好的妇女,先是在他家的窑洞里上工下工。活紧张时,自是早起晚归,活路不太紧张时,他们做做歇歇。休息时康康叔会把肚里的故事、见闻显摆给妇女们听。女人家又能干活又能在一块乐和,慢慢传开了就有人央求着加入,他先是把生产队队长会计等几个主事人的婆娘女子吸收进来,再扩大规模,家里生产兼外发加工。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头,大家都噤若寒蝉,村干部眼开眼闭,康康叔的生意很是红火了几年。
    听大人说,周围围的花媳妇多了,康康叔的心眼又活泛了。在给他献殷勤又长的模样俊俏的女人中,挑选了几个有些基础的,给他们排戏教戏,大多都是旦娃儿戏,像动作繁复的《拾玉镯》《柜中缘》,手把手教的过程中难免捏一下手,搂一下腰啥的,要不就是才子佳人小夫妻闺门戏,〈藏舟〉呀《花厅相会》,真真假假眉目传情。许是争风吃醋,许是真在队长老婆头上动土,更或许是见不得他财大气粗的做派,随便借了一个名目,康康叔的作坊迅速瓦解。
    已经嫁做他人妇的转转婶,因不满意男方老实木讷,冒着被老子打断腿的危险,又回到暂时落魄的康康叔身边,两人一负气,硬是率先在村里竖起三间砖瓦房。然后把房子交给族里远亲照看,两人离开家到外面闯荡去了。
    之后的好几年,康康叔就如俗谚所说:三岁卖蒸馍,啥事都经过。进终南山砍过竹子回来编笼,热天进山摘五味子和野葡萄回来卖钱,爬火车到新疆倒腾葡萄干,和人合伙到沙河去拉煤车….走南闯北经见的世事多,风霜露宿受的罪也不少,最后和转转婶在镇上卖水饺和肉夹馍,由小敲小打到小有规模,买卖人勤快头脑灵活,等到包产到户,政策把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的时候,康康叔可真是如鱼得水,甩开膀子大干起来。
    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四十岁上头发花白,乱蓬蓬地炸在头上,脸蛋不用化妆直接可以唱黑头。
    一台昆曲〈十五贯〉拉开了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的神奇传说,而从昆曲移植过来的同名本戏,拉开了老戏恢复和演唱的大幕,既而有了八十年代传统老戏的黄金年代。康康叔旗帜鲜明地带上当年的部分戏友,再招收了几个年轻娃,组成了乡镇上比较早的自乐班。红白喜事,婚丧嫁娶,移灶烘房,庆典开张,风风火火,风生水起。他家又成了让人羡慕妒忌的最早富起来的人家。
    然后,转转婶决定把半新的砖瓦房拆了重盖,康康叔一摆手,说重申请一院庄基盖个楼房,孩子十好几了,转眼长大就要说媳妇了,先把房子盖好,种下梧桐不怕招不来凤凰。把老房子留给了他哥——一个没有多大本事的本分庄户汉子。
    一座四开间两层楼房,很扎眼地竖立在村中心,乡党们都说没康康叔为申请庄基没少跑路和花钱,康康叔造房子全部包给工程队没有麻烦乡党,工价给得高,房子造得气派,红砖红瓦白灰勾线,二楼贴着陶瓷片片,黑漆大门上铜钉发亮,家和事兴的喜兴图案,把高大的门楼陪衬得端庄又显眼。
    在康康叔和转转婶今天移火明天雇事忙着赚钱的几年时间里,儿子闰生长成大小伙子了。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靠着家里比较“雄厚”的资本又补习了两年,可就是越补习成绩越下滑,分析下来是闰生的心思没在书本上,他喜欢上了城郊的秀梅姑娘。两个人家里条件都不错,在学校就没有农家孩子 “破釜沉舟”的那股冲劲和拗劲儿。妈爸疏于管教的时间里,闰生早早地和女娃子在外面租房子过起了小日子。
    农村人看重热热闹闹的婚礼仪式,好事者就撺掇康康叔给娃办个体体面面的婚礼,最好自己的乐队再吹打吹打,两口子也觉得整天给别人家吹拉弹唱,自己儿子结婚更应该好好铺张一回。
    他们把想法跟闰生一说,闰生不以为然:“别老土了,我们在城里已结过婚了(领了结婚证)并到北京旅游了一圈”。闰生还拿旅游时拍的照片给他们看,看见花了上千块钱拍的婚纱照,把康康叔气了个干瞪眼,转转婶则更心疼钱,不能吃不能用的花纸片片,抵得上庄稼人几年的收成!
    闰生到底念了些书,也遗传了老子的聪明能干,在丈人和大舅子的帮助下,在城里学习了厨师红案和白案制作。没过两年买了一辆二手车,时不时开回村里,给康康叔和转转婶带回大包小包地“孝分”(即礼物),从家里换回米面菜籽油等农副产品,大家都羡慕康康叔要享儿子媳妇的福。
    在康康叔的侄子结婚时,闰生回来大操大办,给张罗了全部的席面制作。到底是城里科班专门学的,色香味俱佳,热炒冷盘都有很新潮的内容,在席上加上了自己琢磨出来的萝卜雕花,雕的是大小雁塔、钟鼓楼一类的微型建筑,染上颜色水灵逼真,赢得了乡党们的一致好评。
    到另一户比较讲究的人家给老人做八十寿,先来跟康康叔两口商量,希望叫闰生给掌勺操持。
    按照农村老辈沿袭下来的传统,一家有事大家帮忙。无论是盖房上梁、还是葬埋人、娶媳妇嫁闺女,男人在外面忙活,女人则在主人家临时搭起的帐篷下择菜帮厨,孩子们放学后直接来吃饭,一家大事忙一村人。
    康康叔满口应承了人家的请求,就给还在城里忙的闰生打电话。闰生说现在是市场经济,要做可以,但得收一百块钱的出场费。“你得是羞了你的先人咧?!给乡党帮忙还要收费,收你娘的个脚后跟?!”康康叔还没等闰生说完就大骂起来。“你敢跟乡党收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再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叫我和你妈以后咋活人?”“我耽搁一天活就是好几百的收入。收一百还是看乡党的面子呢”....“你就不怕人戳先人脊梁骨?!”闰生也不让步。“一不偷二不抢,把谁咋咧?!”
    康康叔不想在乡党面前食言失信,又叫不动儿子,在家里生了两天闷气。最后康康叔一咬牙一跺脚,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百块钱,以办事乡党的名义给了闰生。(这事他没敢叫转转婶知道)闰生依然是开着汽车回来,汽车喇叭按得嗡嗡的,前刘海儿还染了一撮红头发。闰生收了钱,寿宴做得相当用心,整个事情也算完美。
    有了这一次精彩亮相,来跟康康叔预定大厨的事越来越多,康康叔都不敢爽快应承了。有些人当面开销他厚此薄彼,有些人背后说三道四。后来一次酒席上,康康叔喝高了吐了实话,乡党们才传开了闰生这崽娃子居然跟叔叔伯伯们伸手要钱。
    康康叔活了大半辈子,也和吃喝打了多年交道,硬是不服这个理儿。花了时间花了钱,在镇上学习了一般红白喜事最常见的饭菜制作——九碗和十二件子。然后从镇上撤回来,在他家很气派的楼房里,重新安营扎寨打鼓升堂,还特地添置了两套雇事用的行头——喜庆的花轿和全套的白绸黑帐代替纸扎出租。
    除了少数人家愿意花钱雇闰生过事外,大多数人倒愿意聚拢到康康叔和转转婶在村上的小饭馆了。早上供应肉夹馍,稀饭;中午饺子、扯面,晚上喝茶聊天自乐班开唱。精明能干的转转婶一直跟着康康叔,从年轻姑娘到头发花白。在街上的理发馆花几块钱,染个发做个发型,依然干净利落得像个阿庆嫂。
    康康叔和原来村上的几个厨师一起,经常给乡党家帮忙,还免费提供过事的物品,过后任凭主人家丰检感谢。无事的日子,就经营他的小饭店,雷打不动地排那些烂熟于心的老戏,也发挥特长编一些与时俱进的快板啥的。
    孙子的满月是在城里的一个饭庄办的,闰生在里面干活,享受了员工优待。康康叔两口进城住了两天,说丢心不下家里的一摊子,急着回来。
    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康康叔的小饭馆前出了一个告示:添丁进口心喜欢,食物半价惠三天,三天晚上有演唱,凤莲翠莲并宝钏。
    据说那几天晚上飘着小雪,可康康叔家床上炕上屋里来了不少人,围着炉子喝着酽茶,嗑着花生瓜子,挺热闹。康康叔看着那些和自己战天斗地一起长大的人,脸上爬满了褶子,头上灰白的头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把他的二层楼搞成村里的养老院。
    这个想法得到了村长和乡里的赞同,接下来在积极着手操作这件事的同时,康康叔和转转婶一次性拿了五万块钱,动员每家每户,出钱出力,先把村里的小土路给整治一新。
    路修好之日,乡里和村里的干部,为康康叔举办了一个表彰大会,又是表扬又是戴花,康康叔在他以前自乐班乐队的伴奏下,和他的不再年轻的老伴转转婶唱了他们拿手的《梁秋燕》,那一天呀那呀那一天,相亲相爱多呀么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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