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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安”这个悲慨的年号里，世间的各种不如意，反而是一种常态。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文|周绍纲 一 苟或，本名荀彧（xúnyù）。 荀彧被大众熟知，主要是因为《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写到，祢衡嘲笑天下无人，曹操反驳说，他手底下有数十人，皆当世英雄，祢衡笑曰—— “公言差矣！此等人物，吾尽识之：荀彧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其余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 当时张辽在旁边，第一反应就是想剁了祢衡。 曹操的反应，则是大怒。 其它人也毫不客气，果断回喷祢衡。 孔融因为和祢衡是哥们，赶紧打圆场。不过祢衡并没有停下来，换了个姿势继续开喷，大意依然是—— 我不是针对谁，我只想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祢衡这种嚣张的态度，引起公愤，搞得大家都想灭他。 这个时候，荀彧赶紧制止说，祢衡这种鼠雀之辈，完全不值得杀。 这分明是在救祢衡！ 荀彧的反应，很奇怪。 二 上面这些，是小说家言。 关于祢衡喷人的桥段，正史中并不见载。野史中略有流传，《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注引野史《平原祢衡传》—— 又问：“曹公、荀令君、赵荡寇皆足盖世乎？”衡称曹公不甚多；又见荀有仪容，赵有腹尺，因答曰：“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其意以为荀但有貌，赵健啖肉也。 《平原祢衡传》现在已经失传了，作者是谁无从考究。但从作者称曹操为“曹公”，可推测作者应该是魏人；又作者不称曹操为“太祖”，可知该书的成书时间，应该在曹丕称帝之前。 由此推断，《平原祢衡传》应该是当时人的作品，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该书记载祢衡对荀彧的评价是—— “文若（荀彧的字）可借面吊丧”。 祢衡认为荀彧适合做一个吊客，《平原祢衡传》一书的作者进一步解释说，这是祢衡讽刺荀彧“但有貌”，换句话说，就是荀彧没有真才实学，但长得帅，还是可以靠脸吃饭的。 小老虎觉得，《平原祢衡传》一书的作者没有理解祢衡对荀彧的评价的真正含义。 三 吊丧，也就是参加追悼会。 参加追悼会的人，帅不帅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要“面色悲戚”。即便你上午中了五百万，下午去参加追悼会，也要拼命压制发自内心的喜悦，装出一付哭丧的脸。 祢衡为什么喷荀彧，说他适合吊丧？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荀彧平时的形象就是哭丧着脸。拥有这种表情的人，随时可以去吊丧，装都不用装。 荀彧为什么一直哭丧着脸，落落寡欢？ 答案只有一个，他有心病。 这就很好理解《三国演义》中荀彧为什么要救祢衡了，因为祢衡说中了荀彧的心病，令他生出了知己之感。 显然，《三国演义》的作者懂荀彧，以及荀彧的心病。 四 荀彧的心病是什么？ 建安元年(196)，曹操大败黄巾军，汉献帝从黄河以东返回洛阳。 荀彧建议曹操接迎献帝，以汉室的名义收拾人心，匡扶天下。曹操采纳了荀彧的建议，到洛阳接走了汉献帝，并迁都许昌，开启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模式。 除了接迎献帝这种战略层面的谋划外，荀彧在战术层面上曾出奇谋扼袁绍于官渡，掩其不意奇袭荆州，此外，还为曹操举荐了钟繇、荀攸、陈群、杜袭、戏志才、郭嘉等大量牛人，被曹操称为“吾之子房”。 尽管荀彧和曹操合作很愉快，但二人之间的关系一开始就存在着无法消除的隐患。 从汉献帝角度的来说，他能够接受与曹操合作，至少还是比较信任荀彧这个中间人的，否则他完全可以以死抗争。 这样一来，意味着荀彧要对汉献帝负责。 曹操越坐大，汉献帝就越危险，荀彧夹在中间就越难做人。 五 荀彧的命运，从他建议曹操迎接汉献帝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荀彧开始找到了袁绍，但发现袁绍难以成事，他又找到了曹操。曹操有刘邦之才，可惜荀彧没有张良的命。 张良作为韩国贵族的后裔，和刘邦的目标大抵一致——推翻秦朝，尽管张良是想为国复仇，刘邦是想取而代之，但这不影响两人的感情。 而荀彧和曹操的目标同中有异，两人都想统一天下、结束战乱，但荀彧却不想曹操篡位，改朝换代。 《三国志·荀彧传》载：“十七年，董昭等谓太祖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密以谘彧。彧以为太祖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 建安十七年（212年），曹操欲进爵国公、加封九锡。整个两汉，就王莽封过公、加过九锡，王莽后来干了啥事，大家都清楚。 作为骑墙派的代表人物，荀彧当然反对。曹操权衡局面，虽然暂时搁下了封公的念头，但无疑会对荀彧不满。 六 还是建安十七年，曹操征孙权。 《三国志·荀彧传》传尾记载，荀彧因病留在寿春（今安徽寿县），不久忧虑而死。这是正史中的说法，野史中的说法是另外一种—— 裴松之引《魏氏春秋》注曰：“太祖馈彧食，发之乃空器也，于是饮药而卒。” 曹操送给荀彧一盒食物，荀彧并没有像杨修一样炫耀自己的小聪明，一人一口，大家分而食之，因为盒子是空的。 曹操很喜欢玩你猜猜猜之类的游戏。 这是什么意思呢？ 宋人司马光说，这叫“隐诛”。 荀彧选择了饮药而卒。 建安十八年，曹操进封魏公。 七 也有一种观点认为，荀彧之死是曹操打压门阀的结果。 以荀彧为代表的颍川文士集团，维护汉室只是表象，实际上是为了家族利益而选择了与曹氏政权合作，谁知曹操在官渡之战坐大后开始削弱门阀，比如杀孔融、杨修，后来司马氏代魏，就是世家门阀不想要一个集权的皇室的结果。 北大的田余庆先生，治这一段历史，个中滋味，想必局外人难以体悟。 这种观点可能更接近真相，尽管小老虎更愿意相信荀令君是为了匡扶汉室，如苏子所言—— “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谋九锡，则文若死之，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也。” 文王之道，文若之心，大家各取所需，多好啊，何必把张子房逼成伯夷。只是，在“建安”这个悲慨的年号里，世间的各种不如意，反而是一种常态。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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