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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研究】矛盾与抉择:沙曼翁多元化的艺术追求 ■邱世鸿

 青木森森 2016-04-24


矛盾与抉择:沙曼翁多元化的艺术追求


■邱世鸿


  沙曼翁先生高寿,其一生奇情壮彩,艺痕博杂丰富;又因人生阅历丰富,所见甚多,故其作品经历时代的洗礼,对比强烈。他早晚期的艺术水平并不一致,恰好反映了世道与人心的对应关系。研究一个高龄的艺术家,必须看到其审美追求的前后变化,必须看到其复杂性、多样性及矛盾性。若忽略这一点,只是用他成熟的面貌来衡量一切,甚至吹捧过甚,都是对艺术家多元尝试、多种努力的抹杀,至少是对艺术家的不恭。

  一、沙曼翁的才情勃发与师承风格的协调

  虽然与沙老未曾谋面,但从其书画篆刻诸多作品中、从其字里行间,你会感受到一种才情勃发,特别是早年的英气豪迈与晚年的老成稳定形成了对比。如其汉简之草隶风格,与端庄之篆书形成迥然对立,可谓性情之两极。篆刻的精工与纵放,沙老都有尝试,如“水上人家独自闲”古玺印、“金石同寿”朱文印、“萧退闇”白文印(如图),篆法娴熟,刀法浑厚,才情恢宏而气度闲雅,颇得昔贤之韵。

  沙老的才情体现在:一是对多种艺术形式进行尝试,如篆刻、绘画、书法、文章等方面;二是对风格差异比较大的作品进行探索,不怕失败。这种精神值得推崇。这体现在他对“正入”与“变出”的关系论述上:

  只有“正入”,才能“变出”。“变出”就是要有胆敢独创的勇气、决心和精神,要像齐白石先生衰年变法那样“宁可饿死京华,公等勿怜”,不为古人奴。同时,要多见优秀的书法真迹,学习历代的书法理论,学会鉴别精华与糟粕。

  沙老晚年,对自己实践的成败有所省悟,他认识到修养之意义:

  学习任何一门艺术,不仅仅在于艺术本身的研究和探索,更重要的必须读书,读修养品德的书,以提高自己的素质,这对于艺术境界的提高大有益处。

  从早年的重视才情到晚年的重视学养,是一种超越,更是一种境界的升华,也映证了“技法——文化——人格”的逐渐升级。其业师萧退庵,不喜欢吴昌硕、齐白石之怪诞,常常教育学生要取法正途,这可以从沙老晚年讲学之笔记中看出。他在晚年已经自觉意识到艺术家应该注意的问题:

  学无止境,艺无止境,唯知不足乃能精晋。老曼习篆四十年,从不敢自满自足,更不敢以吃老本作盗名欺世之想,至于如何可以享名、可以得钱,则我不识也。

  萧退庵师最为欣赏沙曼翁与邓散木之篆法入古出新,能够自运,充分肯定了他们的才情也就是“天资”,但对于“学养”更为强调,沙曼翁秉承师说,终于有成。


  二、沙曼翁多体尝试与最终风格凝定的协调

  沙老在讲座中评价萧退庵的话不无矛盾心态:

  (萧先生)六十岁以后,尝评安吉翁书每多霸悍之气,其所书石鼓文,凡合体之字,惯作左低右高,譬之魁星站立之势,不无造作之弊,故力避缶翁之习气。

  萧先生尝言,学习篆书,应以秦篆为正宗,只能向上学,秦汉以下,无足取焉。萧先生之篆书,笔致浑厚,结构平实,无纤巧之习,盖其上承秦汉,旁及诸家,有所取舍,所谓存其精华、去其糟粕,此真善于学习者也。

  但从沙老的篆书作品来看,他对老师的教诲实际上有些矛盾,一方面他喜欢吴昌硕的“雄逸朴茂”,另一方面,他对老师所说“以秦为正宗”,去除吴昌硕之“霸悍之气”似乎并不认同,他的大篆注重造型矫变,多些棱角,少些稳重,似对吴昌硕篆书多有吸收。沙老中期断学20年,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其草篆并不成熟,多浮躁不平之气,反映出其心态之变化。中年的沙老饱受磨难,难以静气凝神,但在晚年,以其寿高,万事顺遂,心情自然平和,所作便有静穆之境。他在晚年就说:

  余学岐鼓文,几五十载,初重形似,继心折缶翁,后见退师,闻其论缶老有霸气,结字合体者右高左低如魁星持剑,亦不崇缶翁。近十年来,几经变化。因忆唐张怀瓘在其所书《文字论》中曰:“深识书者,惟观神采,不见字形。”故余近几年来著意于随意写写,不计字形,但求意到,无背于篆理篆法,亦求气韵生动,有笔有墨足矣。不在工整中下功夫,亦不追求要像哪一家,因知年逾八十何必自苦。总之,作书作画重在读书,排除俗气,多得逸气、清气,下笔要记住墨气,用笔用水有气势,不落俗套,方是高手。待若干年后,后人自有定论也。

  应该说,他在矛盾之间,作了不少探索,“几经变化”一句可以作为注脚。知道“读书养气”之重要,排除“俗气”——包括吴氏之“霸悍之气”,追求“士气”之“清而厚”,方为正宗。萧师之警告,最后落实于沙老之努力中。试看作品,最值得赞赏的是其小品画,书画结合,韵趣甚好,格调高雅。也许在孤寂岁月,必然有所寄托、有所省悟,才有此超越。经历了追求外在的“形”,到内在的“意”,方完成艺术境界的超脱。沙老的作品驳杂,前后时期反差很大,正是其矛盾心理的真实反映。他临习汉碑时认识到:

  东汉人书多分书,随意写,犹今人之写便笺,因曰赴急书也。颇近汉碑碑阴,不重规矩而重趣味,与碑阳迥异。

  《石门颂》有大气磅礴之势,无胆量与工力者不能为。纵使强为,亦不能尽其妙。无真知见,焉能通晓其理?浅人以耳代目,如何能得佳作?是故,欣赏艺术品乃不易之事耳。

  这是一种幡然醒悟,也是一种由“求物”到“求己”的转换,是蜕化和超越。也许只有经历磨难之后才能更走向自我,他说:

  作书作画贵能无火气、无霸气、无做作气,一言以蔽之曰:无俗气。无俗气则难矣,此贵之于有胸襟、有学问、有艺术修养、有功力,始克臻之。假若胸无点墨、一知半解、追逐名利之流,万万不可从事书画,勉强为之,绝无成就,俗工而已矣。

  认识到“技进乎道”,是一种提升,是生命境界和生活态度的超越。只要看看沙老在画上的题跋,便知道人生体验的重要性。其《戊辰重阳后一日所画水墨花卉》题句有云:“笔之雅俗本于性,性亦由于学习生。性而俗者不可医,习而俗者犹可救。”

  这段话可以视为他自己体验的结果。艺术家最终的大彻大悟,在于对自己的得失有所反思,并扬长避短。沙翁于画的感悟非常值得研究,恐怕最能反映他的心态。到了20世纪初,沙老还不满意自己的作品,在给王义方信中说得明白:

  我的书法目前还在不断进取,天天在学,还不够尽善尽美,天天在求变,要变到死才告一段落。事物不断在变,自然界也时刻在变,我的书法也经常变,有可能变好,也有可能变得差,总之变就是进展。

  这样的信札,绝非矫情之作。许多名利兼收者,作品几十年不变,也从不敢求变,怕被市场淘汰,对此应该感到愧然。


  三、沙曼翁独立个性与江南艺术总体特点的协调

  沙先生是颇具才华的艺术家,但造物弄人,越是有才气者,所受考验越多。即使像文徵明、祝允明等,53岁还没有取得功名,落魄很久。唐伯虎《落花诗册》记载其晚年从“落红万点都是恨”,到“满杯明月即忘贫”,可以看出江南文人之心酸和寂寞,也能看出超越和升华。

  沙曼翁先生的书画风格并不统一,至少在各时期是不同的。书法的豪迈与内敛,国画的细腻与粗放,不时地在他作品中呈现。其一些草篆作品并不成熟,变化也单一,有些还在探索阶段,这说明沙曼翁想追求“变化”的快速书写,增加一些趣味,这也许是内心渴望的变法。但身在吴门这个江南文化圈,大家认可的是秀逸、清灵、端雅一路风格。沙曼翁之师萧退庵曾指出吴昌硕之失,力求醇雅之书,其印其书皆厚重、深稳、渊雅大度,确实得到骚人之旨。其实沙曼翁年轻时未必挡得住诱惑,明显有学吴之嫌疑,而对乃师之语并不首肯。至于晚年乃悟业师之苦心,最终能够皈依江南平淡天成之趣,方如正法眼藏。从其印“从善楼”“浊夫”等可以看出其自省之实。其实,沙翁之小品画格调最佳,比较书法来说更有寄托和寓意。书法并未达到成熟统一之格局,心性未定,而画的气息却已能入古,简约中见深广,洒脱中显沉着。从某些方面说,我个人喜欢他的画甚于他的书法,画是有思想的笔墨,书画兼善,配合得很巧妙自然,令人咀嚼良久,回味悠长。

  总之,欣赏沙老之艺术,跨度大,品种多,其作品并不是一般大家那样的风格统一、前后一贯,而是体现出取法、师承、探索的复杂性、多样性、矛盾性。从某种角度说,更能本色地反映出沙老的思想历程和艺术创新。他的艺术不是人们随便吹捧的“炉火纯青”“真水无香”之状态,从他人生起伏、情感沉浮、思想升华的诸多特征,使我们体会到其艺术的复杂性。


沙曼翁篆刻




沙曼翁 国画 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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