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乡情 乡音 乡韵 ----苟成文

 凡灯 2016-04-25

乡情   乡音  乡韵   

作者:苟成文


还没天有放亮,细小的雪粒在路灯下翻飞,又滑又嫩的样子。虽然是有冬有夏的地区,但雪却是不常见的。   不由得怀念起故乡的冬天来。


   推开厚重的木头门,尚在惺忪的睡眼冷不丁被雪蛰了一下。早起的鸡们鸭们在雪地里随意走走,就是一幅很不错的竹子写意画;不知道是谁在什么地方喊了一句:


“四狗,别挺了,起来扫院子了”,


这时候的村庄就会迅速热闹起来,也许四狗就是前几天刚娶了媳妇进门的小伙,当然这样唤他的不可能是她的新媳妇,多年来和兄弟们挤在裹满脚臭味的同一个被窝里习惯了,突然挤进一具光滑细嫩的女人的身体,一具熟透了的身体,少不了热血沸腾几回;外边是什么时候下的雪他当然不会关心。


乡下男人一般只有两件事情做,耕种季节在田里和牛一样劳作,像现在这样的季节就在烘热的土炕上、在女人的身体上喘气如牛地精心耕做,对他们而言,这才是一年最宝贵的季节。


故乡的男人们习惯喝罐罐茶,茶叶不是很讲究的,关键是在这罐上,得是用地道的泥土捏制,再用木柴烧干;如果你不能真实地想象其形状,不妨将熬制中草药的砂锅缩小数倍,净含量约60ml左右。扒开墙院任何一个角落的雪,就能找到各种希奇古怪的树根树杈,有些甚至比城市里高价出售的根雕艺术品还要艺术得多,随便扯一块破旧的塑料或者一方破布,就是一堆烈火,男人们几乎是很神圣地把罐罐架在火上,树根噼噼啪啪溅出很多火星,他们是不怕烧的,信手拈起重新丢进火里。等待茶水烧开的过程,男人们像是在守望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又像是等候一位久别的故友,短短一两分钟,他们就能做很多想象,也能做很多事情,比如有些人会含一口水,吐到手中搓几下,就手再洗把脸,有些则撕下墙角一块发黄的报纸,卷一棒旱烟卷;往往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当中,罐罐里的茶水就开了,他们就显得有些忙乱,溢出的水“嗤”地浇到火上,迅速飞起一股灰沫,落了一头。顾不了那么多了,斟出茶水来,像外国人喝红酒一样摇晃几下,坐直身子,咬一口饼子或馒头,“嘶”地一声,一口饮尽,有时甚至被烫出眼泪。再点燃卷好的烟卷深深地吸上一口,骨头里迅速麻酥酥地好受,情到深处,有些甚至能哼唱一两句秦腔“呼喊一声绑帐外”,很有点“二十年之后某再来”的瓦岗英雄气概。


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那是早起的猎人放的,雪天是狩猎的好日子,孢子呀、兔子呀、山鸡呀走过的路被自己的脚印出卖,猎人很容易找到它们的藏身之地;猎物不一定卖掉,回到家里,抖落身上的雪花,就着尚在燃烧的柴火炖一锅野味,就有人提了两快六一瓶的金徽特曲,三五个人盘腿坐在热烘烘的土炕上,吆五喝六声、狗吠声、鸡鸣声、小孩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女人的叫骂声、树梢上的积雪时不时被震落下几片,这时候已经有人醉了,含糊不清地叫嚷着他曾经如何清楚地观摩过某人新婚之夜是如何如何地胆小,折腾了大半宿都没有近得了新娘的身,要是他,一上来就能轻取巧夺,马上就有人反对说你不是每天晚上独自盖一个被子,直到第十天时还是被新娘子抽冷子拽到身上的吗?而且据说翻身上马之后不得其门而入,又是在女人善意的指导下完成男人的脱变的吗?酒喝到现在,基本上所有的话题就转到女人的肚皮上了,去过几次城市的汉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们见过的女人,说得没有去过城市的人心里惴惴地,指着墙上的年历画上丰乳肥臀的女人,问是不是这样的,有人说是,就有人哽咽着说如果和这样的女人睡一觉,死了棺材没有底子都值了,说完放声大哭,众人怎么也劝不住……


经常有人请来陕西农村的秦腔自乐班演出,票价不贵,在故乡,这是最好的娱乐方式了。不仅仅如此,看戏最大的魅力在于:戏场里有很多年轻的姑娘媳妇,有本村的,有邻村的,还有不认识的,姑娘媳妇们一般都会穿上新衣服,有的甚至抹一点口红,把头发披在肩上,披肩发一般只有城里女人或者去过城里的女人才敢。我小时候就看到过一位邻村的姑娘,据说在海南还是湖南,回来时穿了一身迷彩服,小小年纪的我那时被勾引的一塌糊涂,对披肩发的女人产生了强烈的欲望,直到长大了,到城市里生活了,虽然城里的女人早已经在头发上革命了无数回,但我只对披肩发的女人感兴趣,实不相瞒,找的老婆当时就是个披肩发,现在虽然已经不披了,但我还是很怀念有披肩发的岁月。


戏还没有开始之前,人群中时不时就涌起一阵波浪,涌起波浪的地方一定有一个或数个年轻姑娘和媳妇,后边的使劲往前挤,前边的撅着屁股纹丝不动,离得近的就势在女人身上隔着棉衣抓上一把,人群中就传来几声放荡的笑声,于是更挤了。没有人把这当做性骚扰,说不好有些被骚扰的人还半推半就,被骚扰时总要问候对方的爹娘和爹娘以上的人,也有些甚至形容一番对方爹娘和爹娘以上的人的生殖器,有时又让对方的爹娘和爹娘以上的人和各种飞禽走兽进行交配,但真正没有人骚扰她们时,她们就显得有些急噪,会自己故意走动走动,试图掀起新一轮的波浪……


 2006年马上就要结束了,早在几年以前,故乡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通了电以后,电视教会了人们听“普通话,”老人对七仙女、孙悟空、玉皇大帝等传说中的神仙的了解更加直接,年轻姑娘媳妇甚至已经注重起爱情和浪漫来。随着城市里务工人群的逐渐发展,故乡也在很多方面城市化:路阔了,房高了,也有车进进出出了,个别家居的内部布置和城市楼房的配置没有任何区别,不时有各种商人开车来村里收购各种农产品和活畜活禽;留守的老人还在默默地守侯着祖先留下的四面土墙,家父母不止一次来过我生活的城市,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他们一般在三天之后就显得很急噪,直说急的不行……


是啊!人少不寂寞,人多才孤单。


离开故乡的10几年,头发越来越少,钱袋子也比故乡人的稍微鼓一点,但是欲望的膨胀就明显比故乡人的大出了许多,常感叹自己如何地生不逢时,子女又是如何地不争气,物价又是如何地飙升……


回家,于任何人这是再不能普通的两个字,也是再不能普通的一个动作和过程了,但在我的故乡,能够享受这两个字的都是在族人眼中有些出息的人,譬如小时侯我有一位堂哥在县城里教书,每次见到他,我都会用“回家”来问候他,好象见到他以后通过这个问候连自己都显得很有些与众不同;故乡对人的问候是这样的:


对一般出门打工的人:来了?


对高中读书的人:放学了?


对大专院校读书的人:放假了?


对外地工作的人:回家来了?


最近这几年我有幸享受着“回家”的待遇,回到家以后的待遇更是比刚刚生产的女人还要好上几倍,有一次我“回家”时母亲去了地里,而村里没有任何人看见我,但收工后母亲在门外就高呼我的乳名,我问她如何知道我来了,母亲甚至有些羞涩地告诉我:门口的鞋印她就知道是我的。父亲更是高兴地和我的那些小侄子一样,跑出跑进,有时是从大方桌底下掏出一块包裹严实的布,里面包着几快已经发黄的冰糖;有时是从屋檐下拽下一个罐头瓶,拂去厚厚的尘土,是一瓶几个月前用粮食换来的蜂蜜;母亲就在一旁说:


“你小时侯没有奶粉,炒熟的面粉不甜,想给你和点糖,就是没有……”


实际上我不吃甜食,面对父亲的一双大手笨拙地给我用洋瓷碗调好的糖水,我和着眼泪喝得比毒药还苦!


故乡的沟沟渠渠里,还有我童年的许多记忆,那些泥鳅好象永远也长不大,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像母亲絮长的唠叨,没有止境;父亲积攒了我平时给他的每一分钱,终于在两年前盖起了古时候地主家才有的大瓦房,屋檐下栖息的燕子一直没有挪窝,一年一窝小崽,生活得有声有色。


母亲淹得一手好酸菜,这主要来自小时侯挨饿的岁月,据说外婆就有许多应付饥饿的好办法,母亲跟着她学会了识别各种野菜是否有毒,是否涨肚子,怎么样吃才更营养;田野里随意采一些小草,下开水里蘸一下,置于一口大缸里,再倒满水,几天后就有淡淡的菜香味溢出。浇在手擀的面条里,父亲吃了几十年,一直到了如今多半的牙全掉光了,还在称赞母亲的手艺,说手擀面是越精道越好,囫囵咽下也养胃;我跟她很多次表示想学这门手艺,母亲只是摇头,没有说什么;儿子三岁那年,母亲又做了她的酸菜面条,看着儿子贪婪的吃像,母亲告诉我,也就是我三岁的时候,农业合作社辛苦了一年,年关时只分了20斤小麦,父亲想卖了给母亲抓药,我硬是趴在粮食袋上不起来……


要学就学会炒肉包饺子,这门手艺,我死后就带到阴曹地府里去吧!母亲说这句话时,声音严重变调,吓得儿子扔了筷子,无辜地看着,后来“哇”地一声,哭得天昏地暗。


思念故乡,也许就是想闻到父亲常年不曾捋开的裤管里积聚的泥土的芬芳;


思念故乡,也许就是想聆听屋檐下唧唧喳喳的小燕子等待食物时焦急的呼唤;


思念故乡,也许就是想尝尝被炊烟熏黄的一粒豆子;


思念故乡,也许什么都不为,就是因为生命本身的延续就在那里!


作者苟成文,甘肃通渭人。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定西市画院特聘画师,敦煌中国画研究院副院长,通渭县书协副主席,定西市市管拔尖人才。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