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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向“虫圣”法布尔学点什么?||木生手记

 小宇宙自由 2016-04-25



假如我是一只虫子,我不会对轻蔑我们并且常常伤害着我们的人类抱有怨恨,甚至还会对自私的人类怀着一丝希望,因为人类里有一位观察我们、理解我们、赞美我们也爱着我们的人,他叫法布尔(1823——1915),一位写出过10卷本传世经典《昆虫记》的法国作家。

中国没有这样的作家,世界上也只有一位这样的作家。

他是一位没有想到要当作家的作家。他只是迷恋着他的昆虫世界,发现、欣赏、感悟、记录,一年又一年,直至终老。

出身贫寒,又没有任何家庭背景,法布尔曾经尝遍人生的难为与辛酸。穷困,穷困到不求借便无以为继。想走上大学的讲坛,可是即便自学获得博士学位并发表了重要的科学学术论文,甚至被写下《物种起源》的达尔文称赞为“难以效法的观察家”,也不能对他有所帮助,还是无法逾越偏见、保守与嫉贤妒能的鸿沟,被法国政界和知识界的权贵们挡在大学门外。当他知道就是因为贫穷和地位的卑贱而将永远被拒之大学门外的时候,他说,“我的心碎了”,他说,“不堪回首”。

可是,他的昆虫们不是更加地卑微、更加地被轻视、被污辱、被伤害着吗?于是,这个从乡间走出来的卑微小人物,也就更加地将自己的情感与智慧,倾注于揭示昆虫的社会、昆虫的生活(昆虫喜怒哀乐、婚丧生育、生老病死)。他要向人类展示,展示这些个弱者们尊贵的生命和生命中蕴涵的无限丰富甚至广阔壮美的内容。

为了他的昆虫世界,他走了一条与众多知识分子相反的路线:从城市到乡村。贫穷的法布尔,于52岁那年带着全家,坚决地离开嚣闹的城市,在贫穷的乡村买下一块土石杂集的荒地,建成一处研究昆虫的基地——也是一处昆虫乐园——“荒石园”。从52岁,直到92岁生命终结,这个清静、清苦、清寂的老人,攥紧了自己生命的全部时光,融入在昆虫的世界里,不让一丝红尘染身惹心,一本又一本地写下了240万字的《昆虫记》。这是塑造并再现昆虫生命的丰碑,这是聆听并爱戴昆虫生命的史诗,这是体贴并尊重昆虫生命的缱绻的画卷。

《昆虫记》第十卷问世,如一座大山的崛起,终于惊动了整个法国。仿佛在一个世纪长梦里醒来,法国人大惊小怪了,一个乡下“荒石园”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伟大的同胞?于是,铺天盖地的报道,充斥着颂扬之声的文章,争相树起的一座又一座法布尔的雕塑,曾经对他的卑微长期表示鄙夷不屑的权要们,也让自己的小车拥挤在“荒石园”外。法国政府以科学院的名义授予他金质奖章,法兰西学院也不甘寂寞,竭力推荐他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就连法国总统也带着一大帮随从人员前呼后拥地登门拜访年已九十的法布尔,神情激昂地颂扬他的功绩。

法布尔不管这些,好像这热火朝天的中心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与他无关的人。总统讲完,这个为人类打开昆虫世界大门的人,却茫然地问道:“我不知道,我跟他有什么关系?”至于那个令多少世界顶级作家朝思梦想、神魂颠倒的诺贝尔文学奖,甚至都不能在他的心上泛起一丝丝涟漪。他还是拄着拐杖,拿着放大镜,去观察自己心爱的昆虫,并开始了《昆虫记》第十一卷的写作。他对他的昆虫与他的读者说,研究昆虫“是我一生得到的惟一的仅有的安慰”。至于这沸反盈天的热闹,心如止水的法布尔则不无调侃地说:“这些作法,也太‘神乎’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面对法布尔,被一级一级协会养着并被名目繁多的各种奖项网着的中国当代作家们,是否会有一些羞赧?羞赧我们气象的狭小与心地的躁秽?

昆虫记

但是惟一的法布尔,是不死的。他将自己的生命与《昆虫记》一起,化为一条摇曳有致的河流,长久地留在世上,浇灌着人类干涸荒芜的心田。这条河流,是一条鸣唱着虫性之歌的人性的河流。它令丧失的人性重新回归,它让死亡的人性重新复活,并使其呈现出不言而喻的真理的纯真与美丽。这个法布尔,也是可以当作我们的老师的,就连我们的干部,不是也应当以他为师吗?从他的身上与他的《昆虫记》中,学习点尊重人、尊重人的劳动的人性、人味。正是他独自一人,孤军奋战,深入在昆虫的生命里,并让昆虫们告诉人类:“生命是我们这个地球上的灵魂”,应当尊重一切生命,昆虫也与人类一样有着生存与自由鸣唱的权力。

比如蝉(也叫知了),就是在笼子里将其囚禁一天,也会令这种“喜欢高飞”的昆虫郁闷而死。它要在地下的黑暗中生活4年才能破土而出,所以便对阳光有着本能的从而也是极其不可阻挡的追寻,就是产卵也要产在向阳的地方。就因为要熬过地下4年的黑暗喑哑的炼狱,所以它才会让阳光下仅有的一个月时间的生命,全部用来“狂热”地歌唱(每天12个小时)。为了自由地鸣唱与飞翔,它不仅要冲破大地的封锁,更要挣脱自身的束缚,义无反顾地从艰难而又痛苦的蝉蜕中获得最后的解放(民间俗语叫蜕壳)。因为,不能解放,就得死亡。细心到无微不至的法布尔,甚至发现,已经获得解放的蝉,为了自由地歌唱,竟然能够将自己的器官压缩,为鸣唱的音箱腾出足够的空间。连续观察了15年,才让法布尔对于小小的蝉的生命,有了透切地了解与深切地领悟。浩瀚天空里的万里星辰,当然会让劳累着的法布尔产生愉悦的注目。但是,一只小小的蝉的歌唱,却会让他产生生命的悸动。爱着它们,所以他能够“看”到地下的蝉为了冲破大地的封锁,而进行的艰苦卓绝的劳动。爱着它们,所以他才能够听懂蝉们“为了庆祝这得之不易而又如此短暂的幸福,歌唱得再响亮也不足以表示它的快乐啊!”

我们,曾经有过多少名目的“盛典”、“盛会”啊!一只蝉,却用它“一个月在阳光下的欢乐”,作为自己生命的盛典。孰轻?孰重?孰伪?孰真?躲在乡间“荒石园”的法布尔当然是闭塞的。闭塞的法布尔却又通过他的昆虫,对于人类的命运有着通透的犀利的见解。相对于昆虫个体,也许我们人类的个体是命长的。可是早在人类诞生之前昆虫就已经在地球上歌唱着,而在人类灭亡之后,昆虫们必将还在地球上歌唱着。他不无痛惜地说:“总有一天,人类将灭亡,会被过度的所谓文明所消灭。”(《昆虫记·绿色的蝈蝈儿》)法布尔死去已有105年了,而我们当今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的急剧恶化,不是正在验证着他的预言吗?

法布尔当然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些诺贝尔奖的评委们还没有阅读完《昆虫记》,法布尔就已经安静地离去。为第十一卷写好的两篇,《菜青虫》与《萤火虫》,也只好作为《昆虫记》第十卷的附录。人死去,意未了,他在为全十卷精装本所写的短序里这样说:“阅尽大千世界,自知虫类是其最多姿多彩者中之一群。即使能让我最后再获得些许力气,甚至有可能再获得几次长寿的人生,我也做不到彻底认清虫的益趣。”

十九世纪、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曾经是科学家、思想家、文学家交相辉映的世纪。达尔文、黑格尔、歌德、雨果、狄更斯、托尔斯泰……无不在人类的精神领域,留下硕大深刻的脚印。时间的淘洗是无情的,《昆虫记》却在全世界人们的阅读里长青藤一般地活着、生长着,并且细致入微地影响着人们的心灵与趣味。法布尔当然不会去想与以上这些巨人比肩,可是作为一种不老的独特的存在,如果没有法布尔与他的《昆虫记》,肯定将是人类的一个不小的缺憾。


作者:李木生,中国著名作家,二马看天下特邀专栏作家,二马中国梦精神家园教育资源群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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