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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披着他那件黑长的抖篷，影影绰绰地来了。雨，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我站在海峡大酒店住房的窗前，看着雨雾濛濛的海天发着呆。“清明时节雨纷纷”，难道成了一句咒语吗？每到清明这天，总是要下雨的，即使晴天，也要落一阵潇潇的雨。 我本趁着清明小假期，随先生回他老家一趟，一来扫墓祭祖，二来趁机放松一下。一直期盼着这三天的假期能有风清景明的好天气，可以好好欣赏一下这个与马祖岛遥遥相望的黄岐半岛的风姿韵态。可天不遂人愿，三天的假期，不是大雨哗哗，就是小雨沙沙，搅得一路泥浆飞溅，全无游赏的心情。索性就呆在酒店里，书、啡咖，成了这假期的主题，实在无聊了，便看着天潮潮地湿湿的窗外发着呆…… “来、来、来，出来走走吧！”海风轻轻地摇曳着窗呼唤着我，“没有好天气，但有好心情，何处不风景！”风这样劝说着我。是呀！好心情在，好风景便在，不是吗！其实在雨中漫步，也是挺浪漫的事。去看看半岛小镇雨中的夜景。那云气氤氲雨意迷离的夜，一定朦胧得像首诗，去读读那诗情画意的夜吧！心积极起来了，也在鼓动着我懒洋洋的皮囊。 于是，我迈着缓慢的步伐，沿着半岛临海呈C型的街道，迎着潮潮咸咸的海风，沾一身细细绒绒的雨雾，染一身淡淡的海味，如一尾的鱼，游弋着，欣赏着这座美丽的海滨小镇飘缈在雨雾中，如梦似幻的夜景。 沿海的高楼，千只万只霓虹的眼，妩媚地眨着，迷迷离离的光线投射在前方滟滟的海面上，随波荡漾，如千成上万浮游着跳跃着的小金鱼。四月的风，柔柔的，似纤巧无骨的少女的手，把潺潺绵绵的雨线，编织成一件薄而飘逸的轻纱软坎，披半岛的身上。 我所漫步的街道，是填海填扩出来的新街区，这里的楼房一幢连着一幢，整整齐齐的排成矩形的队伍，虔诚地面向大海，行着注目礼。楼房大都只有五六层高，白磁砖的墙，楼顶一律铺着红色的琉璃瓦，一楼皆是店面、杂货店、小饭馆、服装店等各式各样的店，二楼以上都是居家的单元房。 此时，半岛的夜生活还未拉开序幕，路上只有一些匆匆赶归的行人，楼上的单元房，茶色玻璃透着温馨柔和的光，隐约可听见楼里孩童的嘻笑声，吱吱嗞滋的炒菜声，我似乎亦可闻到饭菜缕缕的香……好醉人的烟火味！烟火，总让我想起旧时人家屋顶的吹烟袅袅。民以食为天，因而生起了烟火，吃上了熟食。原来真正的烟火含有家的味道。 都嫌弃烟火俗味，然而恰恰便是这俗味，飘着暖、蕴着情、藏着痴、缠绕着世人的心头，叫人爱、叫人恨、叫人思念，叫人回味、叫人荡气回肠……我一路贪婪地吸食着沿街浓浓的烟火味，好像一只夜游的妖，不小心坠入红尘，化作人形，从此，迷恋上了人间烟火，在烟火滚滚中修练此生。 2 清明的节气，空气里还带着微微的寒，袅袅娜娜的雨丝清凉沁肺，有如喝了润肺的蜜制枇杷膏，让人神清气爽。徜徉在有情有味的人间烟火中，感动着、幸福着、喜悦着，脚下轻盈着，不知不觉中便己走到街的尽头。这靠东的街头有一长长的海堤如巨臂般伸向浩瀚的海洋，诚恳地向这一处的海域，商讨得来的一湾的安宁，为了那些远航归来的渔船，有一处可以躲避狂风巨浪的港湾，也为了小镇烟火袅袅升腾。 我伫立在堤上，面向大海，借着昏黄的路灯，看雨雾在海天之间飞舞着，轻灵缥缈。望着茫茫无际的海天，听着海浪低吟声，心中春暖花开，思绪如飞花与雨雾一起蹁跹起舞。在苍茫的海天前，我的皮囊渺小犹如一粒微尘，化在了无边的细雨中，而我的灵魂突却破了皮囊限制，展翅逍遥在苍茫之间，扩展着我生命的领域，天地有多宽广，我的心便有多宽广。此时此刻，虽看不到海上明月共潮的唯美画面，但，我心中有一轮的皓月，它明晃晃地照着，千江有水千江月！ 回望着那静谧的小渔港，长长的堤坝如慈母的臂膀，坚定而有力地将远渔归来的渔船，紧紧地揽入怀中，如呵护孩童般呵护着这些历尽惊涛骇浪而显得有些憔悴困倦的渔船。海堤日夜不辞劳苦地防暴潮，抗风浪，这一切均为了那美丽富饶的黄岐半岛。此时他的目光正透过迷迷蒙蒙的雨雾，凝望着矜持地端坐在海岸边的黄岐小镇。她披着雨雾轻纱，缥缥缈缈，宛如一位曼妙若仙的女子，饱含深情的眸子，痴望着前方的渔港。他明白她一切的心思。她慈爱的目光正落在那些相拥而眠的渔船。一艘艘，一条条大小不一的渔船，一行行，一列列，大船依大船，小船靠小船，整齐有序地相依相偎地连在一起，在海浪的轻抚中沉沉入睡。他与她一样，内心的爱汹涌澎湃着，激荡起小小的波浪，忍不住要去抚摸这些疲惫的船，慈祥如抚游子倦怠的脸。 靠海吃海，他明白这些渔船无疑是黄岐半岛的命脉、是她的骄傲。然而她的美丽与温柔，同样也值得这些渔船为她而搏斗于狂风恶浪之中。她那凝眸的样子，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聆听着，海风拨着海浪的弦，哼唱着海洋之歌。她认真地听着、细心地辨别着，此时的海是处于怎样的一样心情！但海的心境总是莫测难辨的，任凭她在这里温柔守护了上千年，她还是摸不透。她环视着海港里的渔船，目光炯炯，突然停留在那些伤痕累累的船弦上，那深深的勒痕，是拉网的绳索留下的，是船的伤，是鱼的痛。那是多少的鱼，在网中痛苦地挣扎，呐喊留下撕心裂肺的伤痕！她心痛着，低着眉，替每一艘渔船向大海忏悔着！对于海，她只有着深深的愧疚之心。 渔与鱼这环环相扣，生命的链，紧紧锁住了渔人与鱼的命。没有对与错，没有该与不该。这海岸的烟火，也因渔而生生不息。渔与鱼，这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让她永远无法权衡，她也只能偏袒着维护着这些渔船，但她也时常告诫着渔船们，不能过于贪婪，竭泽而渔，心中要有渔的底线，否则，大海那滔天的怒浪，便是挡也挡不住的灾难……看起来，今夜的海还是静谧安详的，这让她放心。暂且放下一切吧，明天，海洋会以怎样的一种姿态与心情迎接它们，相信一切都是有因有果！ 我徘徊在海堤上，痴痴地读着海堤的心语，读着他与黄岐半岛心心相连的懂得。 3 夜渐渐地深了，海上的风也越来越大，呼呼地刮着，雨雾更浓了，手中的伞被吹得东倒西不歪地。我竟有些站不住，飘飘欲飞，只好往回走。折回到C型的街道上，此时，小镇的夜生活才真正拉开了夜幕。 并不宽敞的街道，突然拥挤了起来，车水马龙，人来人住，时不时还有长鸣的摩托车电动车呼啸而过，溅起一路的泥泞，街上的行人也不回避，也不惊呼，似乎司空见惯。那粗旷得近乎于呐喊的K歌声从酒楼的KTV厅穿墙而出，竭斯底里地，一声声击碎了夜宁静，撕扯夜的神经。听人说，大都是那些远渔归来的渔夫们在K歌，他们在歌声里尽情释放着飘游在海上日子的孤独、寂寞与疲惫…… 小镇的新街是繁华热闹的，但我不是太喜欢这样的热闹。我喜欢小镇的老旧的街道和青石小巷。跨过肮脏、泥泞而又杂乱的菜市场，穿过一列列的单元楼，当我一脚踏进旧街时，仿佛跨过了一扇时光的门，一下子回到了从前。老街里一切都是陈旧的，像一张的黑白片子。街上无人，我是唯一的主角，姗姗地，走在霏霏中想入非非。从片头走到片尾，然后一个拐弯便隐入了连接着旧街的巷子中，这些巷子才是我最迷恋的。 迤逦在这些依着半岛山势所形成的曲曲折折的长巷短巷里，我犹如走着迷宫之中。窄窄的青石小巷，如同田间阡陌般，纵横交错。两边是高矮不一的阴凉而潮湿的石头小屋，偶然穿插着一两座突兀而起的小高楼，显得有些不解风情。方块石头垒砌的房，一户紧挨一户，让人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哪家哪户，一不小心便会踏错门走错户。我已走了几十次了，依然还是会走错亲戚的家，也时常在小巷中迷路。这些低矮而老旧的房屋，斑驳的房门，铜锁生绿，里面锁住了旧时光和一些老了不肯离开旧宅的老人。他们的子女嫌老屋的阴冷与潮湿，于是倾尽家资也要在海岸边的高楼买一小单位住下。 一脚浅一脚深地走在窄窄的并不平坦的青石小巷中，听着两边檐前滴答的落雨声，青苔爬满檐沿……古朴、深遂、悠长、却又寂寥的小巷，让人说不清的心里莫名的惆怅，仿佛它感染了戴望舒的《雨巷》，那位丁香般的姑娘忧伤、孤寂、与彷徨的情怀，从而与寂寥结了缘。蒙蒙飞雨，陪着寂寞拉着长长的身影在小巷里彷徨地飘着。二十年前，我不经意间路过这里，带着丁香的美，丁香的芬芳，也在不经意间邂逅某个人。从此小巷留下了我徘徊的身影和我丁香般的气息……此时我家先生寻来，笑着问：“一个人走在这无人的地方不怕迷路？” “迷路了，不是有人寻来了！”我莞尔一笑。先生伸出手臂轻轻地揽着我的肩，默默地陪我迂回在小巷中。他无声，我亦无语，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衣袂声和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这里有太多他的青春年少忆记，我也因他而爱上了这里的一切，我虽辩不清哪家哪户，但这里的每一块青石板我都认识。不知青石板上层层叠叠着我多少徘徊留连的脚印，相信我留醉的脚印也深深地镶嵌在青石板的心中。即使这里变成沧海桑田，我一样也能沿着忆忆的埂，从那荒芜中找到我的印迹。此时我依稀还可从那潮潮的空气中闻到当年丁香的芬芳。就这样陪着爱的人一直走下去，带着丁香幽幽的芬芳，生着袅袅的烟火，直至天荒地老。2016、4、24 作者：浅影淡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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