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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被“唤醒”的城市记忆——平安桥天主堂| 驻下

 吾影吾踪 2016-04-26

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公署的大门。 一副木质的对联挂在门头上:“无始无终真主宰,宣仁宣义大权衡”,横批:“万有真原”。这是康熙皇帝于1711年(康熙五十年),赠与宣武门内天主堂的御赐联,原文为:“无始无终先作形声真主宰,宣仁宣义聿昭拯济大权衡”。这是中国人对天主教的独到理解,这副对联被大量的运用于教堂和信徒家中。正是这种包容的态度,使得天主教在成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也正是这样的包容和权衡,使得杜昂和骆书雅建造出了融化在成都地头的教堂,与这个城市和人民彻底地连接起来。

主教公署的大门

正被“唤醒”的城市记忆——平安桥天主堂
文/图 老余   美编 小也




老余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说来在成都定居不到6年,如果只是按照工作的状态,关在各种装人或运人的盒子里,再过十年我无法知道这个城市真正的模样。行走,成了我了解这个城市最好的办法。所以稍有闲暇,就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里转悠,每次给自己划一个片区,与专门的建筑探访不同,总是刻意的不去做什么准备,甚至连地图也不愿多看一眼。因为没有本地人的成长记忆,这样的无目的探访,总是能发现充满老成都气息的小街巷,吃到美味地道的小吃,找到经典的建筑,再引出一段建筑背后的故事。

“发现”平安桥天主堂,便是这其中的故事之一。


去年深秋的一天,穿梭在成都各种尺寸的街巷。在一条已不记得名字的小巷里,跨过一道开启的院门,冒失地闯入一个由80年代居民楼半围合的小院落,张望了一下建筑的形态就准备继续行程。转过头,一个带有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砖石建筑,伴随着一棵满身金黄的银杏树在院墙的外面冒出头来,为我展示出一幅完美的深秋画面。

“这是什么?”我对于建筑的热情立刻被调动起来。“发现”历史建筑,总是我在这样的寻访中最期待的时刻。赶忙从院子退了出来,看准方向,向围墙的一边一路小跑而去。穿过几个小小的门店, 一拐弯,就一头扎入了“平安桥天主堂”,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名字。



1
缘起

可是转入这里的第一眼的感受,并不是被金黄银杏和建筑共同演绎的美景惊艳,而是因为建筑的形态蒙圈了。这是什么情况,类似文艺复兴的建筑主体,欧式形态的窗户上却使用中国园林的砖砌花窗,教堂常见的圆柱形结构,却用四川的青瓦做顶?而与石头建筑主体镶嵌一起的回廊状建筑,却是明显的晚清风格,只是屋檐更加高挑和宽大而已?再看看单独立在一边的小楼,更是一派典型的民国建筑风。

我见过很多建筑风格复杂的地区,却很少见过一个地方甚至一个建筑上出现这么多风格。再随着主体建筑高大的走廊向深处去,文艺复兴、巴洛克、哥特、拜占庭、清、民国,似乎都有那么一点,但是都不那么绝对,多重的个性被叠加和赋予了同一个建筑系列,却出乎意料的并不违和。整个建筑群落远比我想象中的大和丰富,虽然仅是走马观花,那一次的探寻让我兴奋不已,平安桥天主堂就已经落入了我必须要来拍一拍,写一写,要去探究一下它更多历史的建筑名单。


余 眼


但是成都这个座城市总是不断地给我惊喜,可以去写可以去探索的地方太多。而精力和时间却是那么的有限,稍不留神就把美好计划一次次推后。

直到有一天,与成都著名作家洁尘老师同行。她跟我聊起成都的种种记忆,聊到平安桥天主堂,居然开启了她的一段记忆,她告诉我,平安桥在他们的记忆里很长时间都是一个医院——成都铁路中心医院。

同一个建筑,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人记忆中,有如此不同的呈现形态,正是建筑令人着迷的原因之一。“我虽然是成都人,但是对平安桥的历史也知之甚少,我也很想知道平安桥的故事。” 这是结束这个话题,洁尘老师留给我的话。

终于又拿起了相机,带着更多的好奇,站到了平安桥天主堂标志性的圣母无染原罪堂前。 与第一次的偶遇不同,这是一个早有准备的探访,绕过神圣的圣母白色雕像,推开教堂沉重的大门,历史的厚重和记忆扑面而来:

教堂前面原有的住户和附属房屋全部拆除搬迁,在教堂大门前建起了广场
沐浴在阳光下的圣母像
高达10余米的教堂牌楼

Tips

平安桥天主堂,位于成都西华门街25号(原平安桥街29号),是成都教区主教座堂。因平安桥天主堂居成都教区各堂之首,故又称首堂,习称总堂。1894年五月初五端午节,成都民众反洋教斗争,砸毁了位于成都市一洞桥光大巷的天主教主教座堂。当时四川宗座代牧法籍人杜昂主教(1893─1915在任)得到法国政府的支持,募集了大量善款,选择平安桥,指派当家神父法籍人骆书雅(Roushouse,1870-1948)主持设计修建主教座堂。于1896年开始建造,从成都郊县崇州、大邑、邛崃等地招集工匠,历经7年,1904年竣工。自从主教座堂建成后,历任主教住于此。百年来, 这座教堂历尽风霜,却幸运的保留下来。1932 年川军 ( 国民党军阀 ) 在此巷战, 1933 年又遭受叠溪地震。1939年6月11日,日本海军第二联合航空队总共出动二十余架飞机轰炸成都,在成都投弹111枚,教堂中弹,大经堂左侧房梁被炸断,部分门窗损坏,但建筑结构并未受损。“文革”中,建筑结构也未受到大的破坏,至今保存完整。

2006年法国驻成都总领事杜满希先生,陆续从法国外交部带来了一百多幅清末至民国的成都老照片,这些照片是当时的法国驻成都领事和一些传教士所摄。
上图就是这批老照片中的其中一张,中间坐者为平安桥天主堂的建造者,后来成为主教的法籍骆书雅主教,(骆书雅生于1870年,1948年在成都病逝)
现在的平安桥天主堂由主教座堂与主教公署两部分组成,占地面积约16566.3平米,建筑面积8508.5平米。教堂整体布局以主教座堂、经堂和四周的合院组合成完成的“悚”字,主教座堂为“悚”字的左偏旁,体现了以“心”为约束的宗教神学特点。 主教座堂又名 “圣母无染原罪堂”,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将教堂正立面上方“圣母无染原罪堂”的字全部铲去。
主教座堂近年经过了全面的整修,能容千余人,教堂前面原有的住户和附属房屋全部拆除搬迁,在教堂大门前建起了广场,使圣母无染原罪堂10余米高的牌楼自1904建成以来第一次以全貌展现在成都市民面前。

笔者没有在这样神圣的空间中拍照,为了展示圣母无染原罪堂的内部,借用了几张网络照片。

圣母无染原罪堂内部(图片来自网络)


2

18根巨大的圆柱支撑的穹顶空间金碧辉煌,气势不凡,但是推门走入这个空间的同时,我就被教堂内虔诚的吟唱抓住了,将所有动作都收起来,轻轻的走到最近的座位前坐下。十几位老人家在教堂的前方唱起神圣的曲调,并不是那些高亢激昂的颂歌,声音舒缓有序,或者不那么整齐,甚至我不能完全的听清歌词,但是能感受到他们的虔诚和认真。我突然意识到这次探访与以前的经验都不同,这里不是一个简单的经典建筑而是大量信徒心中圣洁神圣之地。听着吟唱声在高大的空间里飘荡,祭台前的烛光似乎也配合着这简单的曲调忽明忽亮。这里虽然没有我在欧洲所见那些伟大教堂的宏大和精致,但却依然承载着信徒们的信念,而这种信念只有纯洁与否,没有高低之分。

我并没有宗教信仰,却对一切宗教都抱着崇敬和尊重的态度。 在这个空间里,不容许我的轻慢,我实在不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响起快门声音的时刻,于是关闭了相机,盖上了镜头,轻轻的沿着教堂的一边,从一道侧门滑入教堂的院落。

从内部看到相对标准的欧式建筑,走到外面所见继续颠覆我的建筑认知。承载这样一个教堂的外观呈现一种有趣的建筑状态。


3

建筑的外墙是中国古建筑常见的青砖大量在教堂中自由生活的流浪猫在这里也获得了一方乐土
主教座堂的欧式正立面的背后,有着完全中西合璧的外观
多重的柱子形成有序且有趣的阵列

建筑的外墙由青砖垒砌而成,镶嵌在传统青砖的窗户却是呈现拜占庭风格的高窗。建筑的整个屋顶完全是中国传统建筑的模样,支撑这个大屋顶的方式却与传统中式建筑截然不同。灰色的大柱子从屋檐的边角顶起来,形成奇特的建筑结构。本职神父的骆书雅,可能并不是多么出名的建筑师,但是却用一种包容的态度去看待他的教堂建筑。可以感受到,他并不认为一个教堂一定要有标准的模式,我没有在欧洲哪一个教堂看到过带有这样宽敞的屋檐走廊,而其实这样的屋顶更加适合四川地区的气候。因为四川夏季炎热,冬季少雪,风力不大,雨水较多。于是平房瓦顶、四合头、大出檐成为民居的主要形式。虽然按照官方文字记录, “圣母无染原罪堂按照拜占庭形式建造” ,但是无论从内外部的哪个角度去观察和归纳,我也不能确定把这个建筑划归为拜占庭式,在这里请允许我只能用一个谁都可以概括的词:中西合璧。

走出主教座堂的侧门,正对的就是主教公署,由主经堂、小经堂和四周的合院组成。这里是主教以及神职人员生活、工作、传教的地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建筑宽大的走廊,这些围合成三个院楼的走廊宽敞相通,108 根楠木廊柱气势恢宏。在三个院落的四周布置了两层共 104 套房间,分隔成客厅、餐厅、办公区、宿舍。整个建筑的梁、柱、门窗、地板全部采用从邛崃山脉采运来的楠木,用材考究,十分珍贵。除了相对的宽大,高耸,主教公署大部分建筑体完全按照四川当地的习惯和工艺修建,同样采用瓦顶、大出檐,四合院住宅的屋顶相连,雨天可免受雨淋之苦,夏日不致使强烈的阳光过多射入室内。但是粗壮巨大的楠木根根整列,依然给我了强烈的仪式感,同样使得人心生崇敬。让我想起在欧洲建筑考察时,穿梭在教堂宏大的罗马柱阵列里的时光。 

108根楠木大柱子支撑起拥有三个院落的庞大建筑
院落和建筑构成的良好紧与疏的关系
主教公署一侧走廊连接圣母无染原罪堂
仪式般阵列两旁的大柱,使得整个空间庄严肃穆

想起了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主教堂看到的院落围合,同样是柱子阵列的走廊和中间围合的院落。骆书雅用适合当地特色的建筑,依然创造出了令人肃然起敬的宗教空间。但是这个的空间比西方的石头建筑更加令人亲切,更符合中国人一向的审美和心理需求。建筑师自然的选择最容易得到的材料和工艺,去构筑天主的圣堂,而不是拘于形式,一定要原样照搬西方教堂的式样。这不但是因为对于成本和工艺的控制,也一定是创造者所体现的包容和学习。 


Tips

彭州白鹿书院

而在这同一时期,位于彭州市白鹿镇回水村,距彭州市区23公里。白鹿书院同样由法籍成都主教杜昂发起筹建,法国天主教传教士骆书雅和伯历山设计,1895年动工修建,1908年竣工,历时13年。我去探访过这个2008年灾后按照原建筑复建的书院,同样是秉承利用当地工艺和欧式教堂结合的方式,使得建筑绝不突兀,轻松的被自然环境和当地老百姓所接受。 
公署中间正对经堂的主走廊,柱子间跨度良好,有时候也在这里进行传教活动。
四川民居的木制结构一览无余。
即使在这样的传统建筑中,依然能找到中西合璧的例子。
被藏到传统中式建筑中的大经堂。

穿过中央最具有空间力量的主走廊,就能进入连正面都彻底藏入中国合院的大经堂,这个指引我第一次“发现”平安桥教堂的建筑。立面基本用砖垒砌而成的经堂,在貌似正统的外观上面,也戴着一个中式砖瓦的顶,用这边适合的技术完成了对于项目实用的需要。在这里见到的种种,不禁让我想起了近几年来,全国各地纷纷上马的大型寺庙,非要给予佛教建筑坚硬的石头或混凝土构造,用数字庞大到可怕的投入,将欧式教堂的高大空间生拉硬套地搬过来,罩在其实本要求淡薄物欲的佛教上,觉得金碧辉煌就能表达精神崇高和伟大。与100年前建立的平安桥天主堂相比较,这是多么可笑的建筑思维。 



行至此处,我也没能找出任何一点洁尘老师所说的医院形态,还好我已经有了一些关于医院变迁的故事。

其实平安桥这里的医院并不是在解放以后开创起来的。1901年,就在建立平安桥天主堂的这一时期,同样是法籍主教杜昂先生,创办了天主教“圣修医院”,正是位于成都市平安桥街大树拐,是成都首家开办的医院。早在20世纪四十年代初,医院就拥有了较大规模的医学实验室,并能够完成当时难度很高的各类外科手术。1958年划归成都铁路局,成为了洁尘老师记忆里的“成都铁路局成都铁路中心医院”。直到1984年在成都火车北站新建的门诊大楼竣工(现址),医院由平安桥街搬迁至新址,并在2010年划归成都大学,成为成都大学附属医院。

老成都人心目中的铁路医院,经过了百余年的变化,最终虽然离开了它所诞生的地方。但是医院本身却保留了下来,继续为成都的市民服务。



4

链接过去和现在,古典和当代的院落
金属和玻璃的反射提醒着我现实的世界就在门外
圣母像与现代建筑相对而立

穿过主教公署长长的走廊,通过最小的一个四合院落,从主教公署的大门走出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极现代的大型建筑体:成都市房管局房产交易中心。这座现代建筑虽然完全用幕墙玻璃和铝塑板包裹而成,但是其立柱的形态和类似挑檐的巨大屋檐,很有可能借鉴了平安桥天主堂的形式。从古典到现代,迈出公署大门的一刻,仿佛突然穿越过百年的时光,赤裸裸扑面而来的现实,突然让我有点无所适从。我整个心身都还沉浸在这繁华都市的一片宁静和神圣中没有醒来。 

时间流逝,平安桥保存了一个成都的记忆

在建成平安桥百年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建筑渐渐衰败。2004年有关方面斥资5400万元对它进行改造,恢复其西南最豪华宏大的天主教堂区的地位,并打造了3个广场。该教堂区东临平安桥街、西华门街,南临平安巷及市政府大楼,西临五福巷,北临大树拐街。而这次改造的建筑师,正是我在四川探访建筑怎么都绕不开的一个名字——刘家琨。这个一向走在建筑最前沿的前卫建筑师,这一次却提出了“唤醒”的城市主题,希望通过平安桥天主堂项目的改造,唤醒这个城市的记忆。在改造方案设计的初期,教堂方面曾执意的“做新”一度让局面陷入尴尬的境地,因为“做新”势必将抹去这个城市不多的历史记忆,而简单的“修旧如旧”其实也是对历史前进脚步的抹杀。刘家琨不厌其烦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说服神职人员并要他们明白:他们苦守了一生的古旧正是这座城市里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其实如果不是查找资料, 我也许根本无法意识到,这里曾经经历过刘家琨的改造。却正因为这一点,平安桥天主堂成为古建筑成功改造的范例。因为在一个城市的记忆面前, 任何高超的建筑师都应该保持一份谦卑的心,所有的一切是为一座城市留下一份珍贵的遗存,为人留下一个庄严肃穆的心灵存放之地。

2013年3月,改造后的和平桥天主堂被国务院核定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征  集

唤醒属于一座城的共同记忆

整修过的教堂门外新增耶稣12宗徒铜像

天主教的传入

1640年(明崇祯末年),东阁大学士刘宇亮邀意大利籍耶稣会士利类思到四川绵竹、成都传教。次年,有30名达官显贵,包括蜀王后裔,接受了洗礼,成为四川的首批天主教教徒。1642年耶稣会士葡萄牙人安文思(GabrieldeMagalhaes)从杭州杭州来成都协助传教,渐渐地四川成为了重要的传教区。随着天主教在四川的传播,这种表现异域的教堂也随之在“天府之国”相继建立起来。

西方传教士以及中国神职人员的合影,我无法判别出里面是否有我一直找不到照片的主教杜昂。

在这篇文章的资料收集和写作过程中,深刻感觉到网上资料的繁杂和错漏。对于同一段历史常常有多种的描述和数据,有些描述相互矛盾,有些数据明显的不合理。我只能尽力利用自己的判断和建筑的专业知识,想方设法还原最可能的历史,但是依然缺乏大量的资料。比如当时雄心壮志的成都教区主教杜昂的详细生平,这个组织修建了平安桥教堂、白鹿书院和开创了成都第一所医院的法国人究竟来自哪儿,去了哪里?才华横溢后来也成为成都教区主教,并且在成都去世的骆书雅应该有更加精彩的人生故事?平安桥天主堂在建成初期到改革开放前的照片难寻踪迹,在长达百余年历史进程中每个阶段的改变?恕我才疏学浅,实在没有找到更多可信的资料为大家呈现。

有关平安桥的故事,我还会继续寻找下去,同时我也希望大家能帮忙,如果您是成都人,记忆里有关平安桥天主堂的片段,小时候与平安桥天主堂的照片,或者一本更详细讲解成都历史的书籍,都可以提供给我们。我们希望最终能收集起来,从平安桥天主堂这样一个中西合璧的教堂出发,用更大的维度和跨度的去描述这座建筑,以及与这座建筑有关的中国人、外国人百年来的痕迹。希望能用大众的记忆和能力,拼凑出更加真实的历史故事,唤醒属于一座城的共同记忆。

我是热爱建筑的老余,我在“情探”等着你们与建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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