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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为学之道

 llm个人图书馆 2015-12-10

作者:陈诚

文献来源:李瀚章编纂,李鸿章校勘,《曾国藩家书家训》,中国民族摄影出版社

 

我以为,晚清诸汉官权臣中,李鸿章权欲最隆,却锋芒太露;左宗棠勇武有余,但谋略稍输;张之洞颇谙韬晦之术,然胆气不足。唯曾文正,能进能退,有勇有谋,文武兼备,“立德、立功、立言三并不朽,所成就震古烁今而莫与京者”。(语出梁启超)

近人之论文正,多不离太平天国与洋务运动,由此得出的认识总依各自立场而千差万别。臧之者如梁启超:“曾文正,岂惟近代,盖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岂惟中国,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否之者如国父逸仙,说他“不明春秋大义”、“汉子孙不肖”。当然,还有很多人对曾国藩的认识是随时代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如毛泽东早年对文正亦持钦慕之情,而晚年因受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的影响,斥其为地主阶级之爪牙鹰犬。我不愿在评价曾国藩的历史地位及作用这一问题上再做纠缠,事实上,对历史人物的褒贬本就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已、无法断言的。故此,我想放下文正作为一个政治人物的种种功过,只谈一谈他的为学之道及给我的启示。

曾国藩于嘉庆十六年生于湖南湘乡,从家世上看,曾家并非书香世家,曾国藩自己后来也曾说:“吾曾氏家世微薄,自明以来,无以学业发名者。”但是,曾国藩的祖父曾玉屏、父亲曾麟书都是读书人,特别是曾麟书,虽然迟迟未能考取功名,但毕竟十年寒窗,亦颇有才识。所以,曾玉屏、曾麟书父子始终非常重视对曾国藩几兄弟的文化教导。曾国藩6岁入家塾,师从陈雁门;9岁改由曾麟书亲自教导,能背《五经》,并学做八股;16岁参加长沙府试,名列第七,可谓初崭头角,随后往衡阳投师江觉庵;21岁入涟滨书院;23岁中秀才;24岁入岳麓书院,并中举人;28岁中进士,继而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曾家世世代代,只出了曾国藩一个翰林”。(摘自东野君译著《曾国藩:能伸能屈做人之道》)可以说,正是在祖父与父亲的严格督责之下,并凭着自己的天资与独特为学之道,曾国藩才得以从一个并不十分优秀的家庭里脱颖而出,少年成才!

有人说,曾国藩的思想体系是“一生凡三变”(语出曾氏好友欧阳兆熊),即早期崇儒,中期尚法,晚期尊道。但是我觉得,就曾国藩的为学思想而言,至始至终还是对程朱理学的继承与发扬。这一点,在曾国藩的家属家训中有许许多多体现。我将曾国藩的为学之道归纳为六点:“志”、“谦”、“恒”、“勤”、“专”和“致用”。

                                                                                                  .

曾国藩认为,“立志”是“为学”的首要前提。他说:“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又说,“人苟能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矣,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我们现在有很多人觉得,能不能念上一个名校,能不能遇上一位名师,以及有没有一个优越的学习环境,关系着自己学业的成败。但是曾国藩认为:“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豚,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可以说,这个见解是很值得称道的。我非常赞同文正公关于“为学”必先“立志”这一观点。曾读过王阳明的《赠林以吉归省序》,其文曰:“求圣人之学而弗成者,殆以志之弗立欤!天下之人,志轮而轮焉,志裘而裘焉,志巫医而巫医焉,志其事而弗成者,吾未之见也。轮、裘、巫医遍天下,求圣人之学者间数百年而弗一二见,为其事之难欤?亦其志之难欤?弗志其事而能有成者,吾亦未之见也。”对此,我感触颇多:树立志气是为学的前提,意志不坚是为学的大忌。要志存高远而不自甘沉沦,要积极进取而不消极颓废。这样,就算最后还是由于种种原因不能达成理想,也可以坦然的说:“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语出王安石《游褒禅山记》)文正自幼就是立志成大学问、干大事业的,因此,他有着强烈的上进精神。在两次会试不第之后,他曾作诗曰:“去年此际赋长征,豪气思屠大海鲸。湖上三更邀月饮,云边万岭挟舟行。竟将云梦吞如芥,未信君山铲不平。偏是东皇来去易,又吹草绿满蓬瀛。”这是何等的昂扬气概!实际上,终曾氏一生,,无论是其落魄失意之时,还是权倾朝野之际,他都作了很多类似的诗来表达自己发奋图强、不轻易向命运低头认输的决心。如“莫言书生终龌龊,万一雉卵变蛟龙”、“巨海茫茫终得岸,谁言精卫恨难填”等等。这些诗让人深切的感受到曾国藩的坚定和刚毅,那是一种疾风骤雨亦扑浇不灭的对于人生的乐观希望。

当然,曾国藩也强调读书人要避免“志大而才疏,有实心而乏实力”,所以必须踏踏实实、循序渐进,而不能一味空言理想抱负,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以致“百无一成”。

                    .

如前所述,曾国藩认为的为学第二要素是“有识”,我的理解就是“谦”。为人要“谦”,为学也要“谦”。曾国藩说,他见过几个很有才华的人,但恃才傲物,动不动就说别人比不上自己,结果“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曾国藩掌权后,非常担心家人仗势欺人或狂傲骄奢,他对家人说:“余在外无他虑,总怕子侄习于‘骄、奢、逸’三字。家败,离不得个‘奢’字;人败,离不得个‘逸’字;讨人嫌,离不得个‘骄’字。”他要求子侄兄弟“勿谓家人做官,则遂敢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记得郝虹老师在史学理论课上曾讲到,“谦虚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必须”。因为知识是没有止境的,面对“无涯学海”,我们应当感受到个人的渺小,从而对学问常怀敬畏之心,一定要戒骄戒躁。当然,曾国藩也认为“徒谦亦不好,总要努力前进”。也就是说,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要踏踏实实的去用功。

但是,我们在现实中遗憾的发现,当今中国的大学生,特别是名校大学生,出现了两种分化:上世纪50、60年代那一辈人往往很谦和,能做到虚心求教;次之为70年代生人;而80、90年代的大学生往往目中无人,眼高手低,自负自傲。我以为,这是因为上几代人经过了比较艰苦的岁月,历过了人生的风雨沧桑,懂得珍惜与谦虚。而我们这一代人,由于是独生子女,从小娇生惯养,本位主义严重,一旦学业上有所成就,就容易被自以为是的狂热情绪所蒙蔽。在这种情况下,曾公的“谦”字诀对我们毕竟是相当有启发的,它提示我们为学、为人的一个基本原则。

                                                    三.                                                  

曾国藩为学的第三个字诀在于“恒”。作为兄长,他在家书中时常教导诸弟:“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幸甚幸甚”、“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他告诉弟弟们,“每日习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读背诵之书不必多,十页可耳。看涉猎之书不必多,亦十页可耳。”重要的是,务必持之以恒,达到聚少成多。“凡人作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

难能可贵的是,曾国藩并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他的一生可以说一直在努力践行“有恒”二字。他坚持“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一次,曾国藩在写给祖父母的信中因曾国荃未能做到学业上的“持恒”,而自己又未能及时予以督责,向祖父母进行检讨:“父亲出京后,孙未尝按期改文,未尝讲书,未能按期点诗文,此孙之过,无所逃罪也。读文作文,全不用心,凡事无恒,屡责不改,此九弟之过也。”可见,他对自己及弟弟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毛泽东曾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这话讲得极对!但曾国藩的自律性极强,他认为一旦订立了为学的计划,即使是身逢逆境或遭遇突发事件,也不应轻易改变,也不应“将未看完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

曾国藩在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写给其六弟、九弟的信末,附了一首自创的《五箴》,其中一首为“有恒箴”,曰:“自吾识字,自历洎滋.二十有八载,则无一知。/曩之所忻,阅时而鄙。故者既抛,新者旋徙。/德业之不常,日为物牵。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黍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很多人做学问要么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要么急功近利、不肯从低做起,这时,文正的这个“恒”字诀真是让我们既惭愧又振奋。

                                               四.

“主敬  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静坐  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起  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读书不二  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

  读史  二十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写日记  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

  日知其所亡  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月无忘所能  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谨言  刻刻留心。

  养气  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保身  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作字  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夜不出门  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这是曾国藩自己制定的每日必修的课程,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的勤奋刻苦。实际上,“勤”也是对曾氏所坚持的“志”、“谦”、“恒”的具体实践。在一封家信中,他告诉家人:“近日体气日强,每天发奋用功,早起温经,读二十三史,下半日阅诗、古文。每日共可看八十页,皆过笔圈点,若有耽搁,则止看一半。”他还提醒自己在刚刚参加完考试的弟弟们:“得不足喜,失不足忧,总以发愤读书为主。史宜日日看,不可间断。”如果说,这些都还是少年未得志时的曾国藩所坚持的,那么,即便在他统帅千军万马抗击太平天国,权倾朝野之后,他也是仍然能够保持勤奋不怠的品格的。他时常告诫家人,在为学上,“若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在为人上,“诸弟在家总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权势,则家中子弟最易流于骄,流于佚,二字皆败家之道也。”、“勤则寿,逸则夭;勤则有材而见用,逸则无能而见弃;勤则博济斯民,而神史钦仰,逸则无补于人,而神鬼不歆。”从某种程度上说,曾国藩的成功是他的孜孜不懈的成功,是他的勤奋造就的。

曾国藩有一句名言:“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做主,予夺由人做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做主。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这是说,一个人能不能为官为富不是由自己决定的,要看机遇;但一个人的学问能不能做好则是由自己决定的。只要努力,笨鸟先飞,勤能补拙!!而学问果然做好了的人,是不愁物质生活会不如人意的。

                                           五.

对曾国藩的为学之道印象较深的还有他的“专”字诀,正所谓“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日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专”,可谓文正读书的一个窍门。譬如,“温经须先穷一经,一经通后,再治他经,切不可兼营并鹜,一无所得”;“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已”;“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可换他集。”中国的古籍、古书何其浩繁?学问何其广博?要想博览群书、精通众艺是何其艰难?故而,曾国藩为学,总有一个切入点,即抓到一门功课或一本书或一个学习榜样,就从这门功课或这本书或这个学习榜样入手,做到日日不懈、水滴石穿。曾公说:“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他认为,“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就像我们学史学或学文学、哲学、艺术学,表面上似乎各不相干,但实际上是互通的。如朱孝远老师所言,树林里的树,它们的根部每一棵都各不相同,但向上看,树顶却都连成一片、不分彼此。这是说,即使我们修习的学问千差万别,个人的基础也不尽相同,但是用功的过程、目的却都是一样的。从这一点上讲,人文科学也好,甚或自然科学也好,归根结底都是“人”学,都是关注人的世界、人与自然并为人服务,故都是相通的。曾国藩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说:“将来百川分流,同归于海,则通一艺即通众艺,通于艺则通于道。”我觉得,这与朱老师的“树木论”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有一首唐诗是:“ 归山深浅处,须尽丘壑美。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的确,做学问就当“须尽丘壑美”,而不能像武陵渔人那样偶到桃源一游。要真正地钻进这门学问里,绝不能三心两意、浅尝辄止。

 

                                                                                                                 六.

我们知道,曾国藩是洋务运动的一个积极推动者,这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清王朝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这种情势必使他“向西方学习”不可;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曾国藩自己的“经世致用”思想的促进。何谓“经世”?致力于国家,致力于社会”谓之“经世”;何谓“致用”?以我之所学,化我之所用谓之“致用”。学问为何物?总归是要应用于现实的,否则是没有生命力的。对此,曾国藩认识得很透彻。他非常提倡两句话——“格物,致知”和“诚意,力行”。这就是一种实践精神的体现。“曾国藩在提倡经世致用这个问题上的贡献,不仅仅在于他身体力行,更在于他在桐城学派提出的‘义理、考据、辞章’的基础上,加上一‘经济’,使之明确地成为一个学术纲领。”(摘自 东野君译著《曾国藩:能伸能屈做人之道》)所以,曾国藩从小学程朱理学就倾向于经世派;再加上目睹了西方先进器物,并亲历了镇压太平天国的军事实践,故,曾的思想自然是比较开明和进步的,他不像那些迂腐的“守经派”惯于坐而论道、纸上谈兵,他是主张有所变革的。所以,洋务运动时,当我们听到倭仁之辈夸夸其谈所谓“以忠信为甲胄,以礼义为干橹”,曾国藩却在呼吁:“访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始而演习,继而试造......”曾国藩反对闭门造车的做学问,反对学术与社会现实脱节,主张学术走到民众的生活、国家的建设中间去,认为人情练达皆学问。

值得注意的是,曾国藩讲“经济”、讲“实用”,但他并非一个追逐名利之人。相反,他认为为学是不应该参杂过多的名利思想的。曾公曾说:“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遽求其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苛求强记。只须从容涵泳,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久自然有益”、“凡强记者,尚有好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反觉宽裕,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未可知。”可见,他是反对带着名利欲望来做学问的。关于为学的终极目的,文正认为是《大学》里讲的“明德、新民、止于善”。他主张读书人应以此三者为己任;如若不然,“则读书有何用?虽使能诗能文,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可见,曾公的“经济”与“致用”思想是为整个社会、国家与民众,而非个人之利害得失。

                                                                                                                                                        1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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