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戴复古诗选（五）
舟 中
檥棹河梁畔，推篷得句新。云为山态度，水借月精神。密树藏飞翮，平波见跃鳞。饥年村落底，也有醉归人。
扁舟何处泊，沙渚夕阳边。远浦横鱼网，高山起烧烟。客行今老矣，秋思日凄然。且复开怀抱，囊中有酒钱。
朱仲寔少府到官无几日即入佥幕官满送行二首
才智人难及，上官能用贤。梅仙无一事，莲幕坐三年。政誉倾千里，归途仰二天。辟书闻早上，松菊莫留连。
孝友平生事，守廉天下难。居官一日俸，阖室几人餐。病骨何妨瘦，吟肩不肯寒。功名未须问，且奉版舆安。
代书寄韩履善右司赵庶可寺簿
懒不修书札，将诗问起居。升沉元自异，故旧忍相疏。学术有馀用，班行不次除。功名付公等，世道莫愁予。
涉世几三折，行年近八旬。江湖倦游客，天地苦吟身。白发可怜老，青云多故人。东风虽有力，朽木不逢春。
闭户生涯薄，忧时念虑长。老犹思汗漫，贫已在膏盲。弱柳饶春色，幽兰抱国香。穷通安我命，一笑且持觞。
读改元诏口号
伏读改元诏，仍观拜相麻。竞传新政事，方见好官家。雪作丰年瑞，梅开近腊花。路逢江上客，立马问京华。
喜见新除目，焚香洗眼看。老儒居翰苑，正士作台官。有道为时用，非才处位难。寄声崔与李，催促到长安。
国以人为重，人惟德可招。九重方厉政，诸老尽归朝。盛事追三代，清风动百僚。切闻天上语，欢喜到渔樵。
访陈与机县尉于湘潭下摄市
清淡守风节，当官若隐居。自称为漫尉，人道是迂儒。俸外无炊米，公馀但读书。王门多贵戚，道眼视如无。
买得南坡景，创成西尉司。宅幽连寺观，地广带亭池。能事事易了，役民民不知。题诗记颠末，政不假人碑。
吾里不识面，他乡喜见君。数朝相款曲，杯酒接殷勤。清挹湘江水，笑开衡岳云。归心逐回雁，转首叹离群。
感寓三首
古今通一理，趋乡自多门。贤士玉成美，贪夫金注昏。谁知身是患，人以道为尊。前辈□□死，姓名千载存。
谊利不同道，盛衰何用疑。布衣甘寂寞，纨袴自矜持。勿谓人为巧，待观天定时。铜山或饿死，富贵五羊皮。
自觉心无愧，何须座右铭。人将金作坞，吾双石为屏。年老医难疗，天寒酒易醒。菊花香到死，不肯就飘零。
归后遣书问讯李敷文
身退谋家易，时危致主难。才能今管乐，人物旧张韩。吾国日以小，边疆风正寒。平生倚天剑，终待斩楼兰。
闻说营新第，无从贺落成。门庭山水色，楼阁管弦声。海内二三杰，胸中十万兵。宁为一区计，不使九州平。
忆作南州客，归来东海滨。尚怀忧世志，忍说在家贫。老作山林计，梦随车马尘。郁孤台上月，无复照诗人。
见湖南绣使陈益甫大著
手揽澄清辔，声名汉范滂。一台振风采，列郡正权纲。衡岳势增重，文星日有光。金门虽藐藐，玉节自堂堂。
麾节罗群彦，朝廷只数公。近民多惠泽，望阙负孤忠。星殒京城震，沙移海水通。欲知休咎证，无路问苍穹。
敢写散人号，来登君子堂。论文才力短，忧世话头长。老不堪行路，心思归故乡。数行诗后语，夜夜吐光芒。
江 上
扁舟泊江渚，喜近酒家门。出网鱼虾活，投林鸟雀喧。无桥通竹处，有路到桃源。一见南塘字，凄然忆故园。
山束江流急，云兼雾气深。轻鸥闲态度，孤雁苦声音。客路行无极，风光古又今。梅花出篱落，幽事颇关心。
江上维舟稳，人间行路难。数朝花雨细，一夜社风寒。燕语能留客，蛙鸣岂为官。苦吟成底事，赢得瘦团栾。
黎明府见示令叔显谟开国墓志求诗为赋三首
巴蜀何多事，贤能见一时。才为花县宰，早受菊坡知。关外科民急，兴元易帅迟。预曾陈利病，人不信著龟。
虏横干戈密，官清财赋强。饥年无饿莩，乱后有金汤。五郡树佳政，诸公交荐章。忠言动天听，惜去把麾忙。
寄家苕霅上，万里故乡愁。未入金门奏，还为玉局游。孤忠徒耿耿，一病竟休休。为国惜人物，凄然老泪流。
彭绣使平叛卒后除经略小诗陈利害
广东经略使，今古几人贤。陛下用一士，民间有二天。清风排瘴雨，廉德照贪泉。龙节生光彩，鸾车奏凯旋。
斩蛟移鳄后，近水有惊鳞。阃外尚多事，幕中无一人。佩韦防狷急，强饭养精神。罗致贤能士，仍须藻鉴真。
乳虎恋巢穴，穷猿失木悲。早须思一着，先要释群疑。豪杰通心腹，人心无怨咨。御军明纪律，威爱贵兼施。
岁暮书怀寄林玉溪
吾年几八十，暮景不胜斜。老鹤犹能语，枯梅强作花。一心为死计，无意问生涯。有酒时相过，东隣八九家。
笑共梅花语，穷难与命争。人皆居燠馆，我独堕寒坑。假合非吾道，幽栖了此生。门墙元自静，群小莫从横。
衮衮日不暇，看看岁又徂。一生赋茅屋，几度换桃符。天肯容吾老，人皆笑我迂。玉溪何所见，时复问诗癯。
题渝江萧氏园亭
相识虽云晚，相知盖有年。同门好兄弟，华屋带林泉。笑傲一樽酒，登临九月天。客怀秋思豁，万象在吟边。
三迳逐高低，旁通桃李蹊。凉台无六月，钓石俯双溪。醉欲眠花下，吟来过竹西。风流黄太史，古壁有留题。
近市嚣尘远，山居古意存。诗人常下榻，俗子莫登门。日坐图书府，时开风月樽。野夫因到此，忘却海云村。
辛丑岁暮三首
日月易流转，一年仍一年。身从忧患老，事逐岁时迁。白首未闻道，清贫不愧天。寒林松柏瘦，花柳又春妍。
腊尽无多日，吾生有几年。老于人事懒，贫觉世情偏。独枕江湖梦，闭门风雪天。三杯动诗兴，得句落梅边。
意气久凋落，形模老可憎。能扶双病脚，赖有一枯藤。世味淡如水，吾心达似僧。明朝今日事，一任运腾腾。
新年自唱自和
圣朝开宝历，淳佑四年春。生自前丁亥，今逢两甲辰。黄粲一梦觉，青镜二毛新。七十八岁叟，乾坤有几人。
死灰无复暖，槁木不逢春。近日愁多病，今年岁在辰。处喧如处寂，求旧不求新。笑问长河水，谁为不老人。
江山一夜雨，花柳九州春。过节喜无事，谋懽要及辰。年年仍岁岁，故故复新新。把酒有馀恨，无从见古人。
族侄孙子荣之子神童颜老不幸短命而死哭之不足三诗以悼之
亘古英灵在，颜回有后身。年才十三岁，才过万千人。学到由天悟，文高见理真。再生仍再夭，无路问鸿钧。
昨应童科日，群儿立下风。丰姿倾众目，文采动诸公。两耳能兼听，六经皆暗通。相期到杨晏，有始柰无终。
汝祖积阴德，汝翁多读书。汝生天报施，汝死又何如。修短有定数，贤愚莫问渠。冥官闻恸哭，还许再来无。
广东漕李实夫四首
乾坤虽广大，人物不能多。议论还诸老，文章自一科。从横负才略，缓急任干戈。不有济时杰，其如世事何。
志士规模远，非时展布难。莫言南地暖，须念北风寒。楮贱伤财力，兵骄稔祸端。盛衰关气数，天下几时安。
千里长城手，如何在广州。共谈天下事，莫上斗南楼。瘦露封侯骨，忠怀报国秋。丁宁北来雁，边信怕沉浮。
忘家甘旅食，忧国属愁颜。有客佩金印，何人守玉关。风霜晚秋后，天地夕阳间。痛洒伤时泪，别公归故山。
送季明府赴太平粹
黄岩号难治，能者治何难。桃李民心悦，风霜吏胆寒。公行无不可，私请莫相干。三尺儿童辈，皆知好长官。
人说陈胡蔡，合君为四贤。一廉官似水，三载吏无权。政自诗书出，民从教化迁。神明判事笔，一出万人传。
庭闱定省外，都是坐厅时。尽日身无倦，对天心不欺。县花潘岳赋，池草惠连诗。磨取九峰石，刊成德政碑。
通守太平州，金陵在上头。风寒当一面，江□□千艘。此日要人物，九天宽顾忧。诗书用处别，澼絖换封侯。
新岁书怀四首
衰年百病身，淳佑五年春。尘世自多事，风光又一新。乡人方拜相，野客自垂纶。说与烟波侣，海滨非渭滨。
七十九岁叟，时吟感寓诗。年高胡不死，身健欲何为。细柳绿垂地，小桃红满枝。春风不到处，枯蔓挂疏篱。
老病从人笑，儿童识我谁。穷愁无地着，心事有天知。鹊噪缘何喜，蛙鸣岂为私。如何得怀抱，长似醉眠时。
正月复二月，百年如一年。世间人易老，天下事难全。生计麦十斛，传家诗几篇。眼前虽不足，心地自超然。
斗山子王深父作石屏记为老夫书其文甚佳采记中语作五诗致谢
细读石屏记，临风觉厚颜。如何一片石，欲比众名山。浪迹江湖上，归身岩壑间。渔樵争半席，人笑老痴顽。
细读石屏记，诚然愧我心。兰荪借芳馥，金石假声音。俗子方腾谤，朋俦合献箴。分为无用物，白发委山林。
细读石屏记，寻幽到水涯。老人相问答，属意在岩花。江海浮天阔，山林去国赊。草茅最深处，认作野人家。
细读石屏记，堪嗟老病身。谁知饥欲死，曷取寿长贫。雪片丰年瑞，梅花腊月春。今朝一杯酒，谁道是生辰。
细读石屏记，多君才思清。南山数峰碧，北斗七星明。风土钟奇秀，文章到老成。待看黄鹄举，唾手取功名。
侄孙亦龙作亭于小山之上□余以野亭名之得诗五首
平地变丘壑，安排若自然。为山移白石，凿沼贮清泉。栗里有松竹，兰亭无管弦。轩裳非我事，在野不妨贤。
蔡外有馀地，登临作此亭。心如乔木古，眼共远山清。社酒谁同醉，村歌自可听。有时来夜坐，收拾读书萤。
诗礼家声重，田园活计饶。自甘为野客，不愿仁王朝。时为花开眼，谁因米折腰。此心安出处，何日不逍遥。
勿谓此亭水，岿然气不群。静中观变化，闲处立功勋。水细通岩窦，亭高压海云。隐居行素志，不负圣明君。
田间四五月，此景看来稀。翼翼青苗上，双双白鸟飞。茅茨林下住，簑笠雨中归。拍岸瓜藤水，不须忧岁饥。
庚子荐饥
正月彗星出，连年旱魃兴。自应多变故，何可望丰登。孰有回天力，谁怀济世能。嫠居不卹纬，忧国瘦崚嶒。
连岁遭饥馑，民间气索然。十家九不爨，升米百馀钱。凛凛饥寒地，萧萧风雪天。人无告急处，闭户抱愁眠。
饿走抛家舍，从横死路岐。有天有雨粟，无地可埋尸。劫数惨如此，吾曹忍见之。官司行赈卹，不过是文移。
乘时皆闭粜，有谷贵如金。寒士糟糠腹，豪民铁石心。可怜饥欲死，那更病相侵。到处闻愁叹，伤时泪满襟。
杵臼成虚设，蛛丝网釜鬵。啼饥食草木，啸聚斫山林。人语无生意，鸟啼空好音。休言谷价贵，菜亦贵如金。
去岁未为歉，今年始是凶。谷高三倍价，人到十分穷。险淅矛头菜，愁闻饭后钟。新来慰心处，陇麦早芃芃。
嘉熙己亥大旱荒庚子夏麦熟
四野萧条甚，百年无此荒。早禾遭夏旱，晚稻被虫伤。富室无储粟，农家已绝粮。逢人相告语，生理尚茫茫。
旱潦并为虐，三农哭岁饥。当秋谷价贵，出广米船稀。救死知吾拙，谋生恐计非。固穷君子事，办采北山薇。
饿喙偏生事，空言不疗饥。谁知岁丰歉，实系国安危。世变到极处，人心无藉时。客来谈盗贼，相对各愁眉。
琐琐饥年事，骎骎谷价高。人将委沟壑，谁肯发仓厫。涸沼鱼枯死，荒村犬饿号。与人同一饱，安得米千艘。
濒海数十里，饥民及万家。雨多忧坏麦，春好忍看花。凿浅疏田水，占晴视晚霞。老农如鬼瘦，不住作生涯。
积雨喜新霁，山禽亦好音。白云开旷野，红日照高林。歉岁地惜宝，惠民天用心。君看大麦熟，颗颗是黄金。
书 事
喜作羊城客，忘为鹤发翁。问天求酒量，翻海洗诗穷。已过西南道，适遭东北风。扁舟载明月，枉作卖油公。
打鼓行船未有期，恰如江上阻风时。诗中一段闲公事，幸不妨人吃荔枝。
两揆新当国，三边未解兵。吾君极勤俭，天下望升平。春雨随时下，福星连夜明。寒儒卜天意，对酒百忧轻。
山 村
野水开冰出，山云带雨行。白鸥乘晓泛，黄犊试春耕。地僻民风古，年丰米价平。村居自萧洒，况有读书声。
雨过山村六月凉，田田流水稻花香。松边一石平如榻，坐听风蝉送夕阳。
野老幽居处，成吾一首诗。桑枝碍行路，瓜蔓网疏篱。牧去牛将犊，人来犬护儿。生涯虽仆略，气象自熙熙。
山崦谁家绿树中，短墙半露石榴红。萧然门巷无人到，三两孙随白发翁。
万竹稍头云气生，四风吹雨又吹晴。题诗未了下山去，一路吟声杂水声。
湖 上
久住人情熟，湖边酒可赊。来时飞柳絮，今日见梅花。十载身为客，几封书家到。斜阳照林屋，独立数栖鸦。
湖上团团三十里，若非杨柳即楼台。城门未锁黄昏月，更住旗亭把一杯。
九 日
醉来风帽半欹斜，风度他乡对菊花。最苦酒徒星散后，见人儿女倍思家。
今日知何日，他乡忆故乡。黄花一杯酒，白发几重阳。日晚鸦争宿，天寒雁叫霜。客中无此醉，何以敌凄凉。
清明感伤
客中今日最伤心，忆着家山松树林。白石冈头闻杜宇，对他人墓亦沾巾。
一笠戴春雨，愁来不可遮。清明思上塚，昨夜梦还家。归兴随流水，伤心对落花。晋原松下泪，沾洒楚天涯。
晚 春
池塘渴雨蛙声少，庭院无人燕语长。午枕不成春草梦，落花风静煮茶香。
春来涉几日，又到落花时。老面羞看镜，愁怀强作诗。雨墙蜗篆古，风树鸟巢危。有客适相过，樽前一局横。
都下书怀
京华作梦十年馀，不道南山有弊庐。白发生来美人笑，黄金散尽故交疏。
明知弄巧翻成拙，除却谋归总是虚。出处古人都说尽，功名未必胜鲈鱼。
半月不把镜，羞看两鬓尘。读书增意气，携刺减精神。道路谁推毂，江湖赋采苹。从来麋鹿性，那作帝乡人。
梅 花
细把南枝看，百花无此奇。夜深钟月魄，□□□□□。古树龙其似，寒香蝶不知。幽兰开亦早，二妙喜同时。
潇洒春葩缟寿阳，百花惟有此花强。月中分外精神出，雪里几多风味长。
折向书窗疑是玉，吟来齿颊亦生香。年年茅舍江村畔，勾引诗人费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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