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禾 / 文 在世界摄影史上,有两张非常著名的亲吻照片,一张是阿尔弗雷德·艾森斯塔特的《胜利日之吻》,另一张是《市政厅前的亲吻》,这张照片的拍摄者就是我们今天要介绍的主角罗伯特·杜瓦诺(Robert Doisneau)。 《市政厅前的亲吻》这张照片被公认为展现了典型的法式风情,或者说“法范儿”。在古老的市政厅前,一对靓丽的青年男女在街道上停下脚步,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忘我地拥吻,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中。这张照片传达出来的情调确实是法国式的,相比于《胜利日之吻》中那种在特殊情境中的激情之吻,《市政厅前的亲吻》是相当生活化的,这种旁若无人的拥吻是法国人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景象,但在世界其他国家却并不多见。 杜瓦诺成功地在一张照片中传达出了“法范儿”的各种元素。画面左边头戴贝雷帽的男子形象是典型的法式装扮,画面右边的汽车疑似法国国民汽车——雪铁龙汽车;前景中坐在街边咖啡桌旁的路人呈现了典型的法式生活方式,背景中古老的市政厅则体现出法国的历史底蕴;男女主角的静与行人的动的对比,也展现出法国人在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中所保留的一种从容、一种优雅。所有这些元素综合起来,也就难怪这张照片会如此受欢迎,被印刷在各种书籍、明信片、日历、笔记本、海报上。 当然,这张极其著名的照片就像一颗太过闪亮的星星,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人们对杜瓦诺的摄影成就的认识,不过,现在我们总算可以通过新近出版的《罗伯特·杜瓦诺:传世佳作500》一窥这位摄影大师的完整风采了。 罗伯特·杜瓦诺于1912年4月14日出生于巴黎郊外的让蒂利,巧合的是,这一天正好是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的日子。杜瓦诺是一个聪明而不安分的孩子,不喜欢学校的清规戒律,这种喜欢自由的个性在他的一生中一以贯之。他从学校毕业后,曾到雷诺汽车厂担任工业摄影师,却因为经常迟到而被辞退。失业使他重获自由,于是他决心走上独立摄影师的道路。 这是在1939年,杜瓦诺赶上了新闻/编辑摄影(Journalistic/Editorial Photography)的黄金时代,一直到1970年代,以《生活》杂志为代表的图片杂志占据了大众文化生活的中心地位,公众渴望通过图片来了解世界,这使得一大批摄影师可以通过为报纸、杂志工作来谋生。杜瓦诺即是其中一员,他为法国的《观点》、《行动》、《工人生活》、《法国航空》等杂志工作,也为《时尚》、《生活》杂志拍摄过照片。他还与拉弗图片社长期合作,拍摄商业照片。 不过杜瓦诺喜欢自由的个性使他经常在工作间隙溜出去拍自己的照片。有一次,他要为客户拍摄一款脸盘的照片,结果在经过杜伊勒里公园时,看到了雕塑家马约尔创作的雕塑,顿时就把脸盘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自由创作的作品富有想象力,为他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他是“二战”后最受关注的法国摄影师之一,在由MoMA摄影部主任斯泰肯策划的著名影展“人类大家庭”中,杜瓦诺有5张照片入选,入选作品数量甚至超过了布勒松,是法国摄影师中展出照片最多的。不论是在本土还是在国际上,杜瓦诺都是法国摄影师的标杆人物之一。 杜瓦诺如此受欢迎,要归功于其作品专一的题材和人文主义的精神特质。杜瓦诺一生几乎只拍巴黎这座代表了法式风情的城市。他一生中出版了许多作品集,其中除了一本例外,其他全都是关于巴黎的。他在笔记中这样写巴黎:“想起巴黎,我就会想起满眼的便帽和礼帽,想起它经历的那些动荡不安、饱受凌辱、众志成城的日子,想起那里的妓女和难以言说的秘密,想起守卫这座城市的街垒,想起充满野性的欢乐。”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对巴黎的热爱。 杜瓦诺对巴黎主题的挖掘是十分细致的,在他的镜头下,既有上流社会的贵族,也有知名的艺术家、作家,还有各种社会底层的边缘人物;既有埃菲尔铁塔、凯旋门这样的标志性建筑,也有法兰西学院门前的心形人行道、福音大道上的加油站前的十字架这类他“个人心目中的地标”;既有伯爵城堡里的舞会,也有各种小酒馆、夜总会中的众生百态。总之,他记录下的巴黎是包罗万象的,就像一个万花筒一样。 有趣的是,杜瓦诺的工作方式可以说是极为法国式的,他说:“在我这一生当中,我从未想过要为后世的巴黎人留住这个城市的样子。如果当时我给自己设定了这样一个目标,那么也许我会有条不紊地拍摄数百万张照片,但是那样的话,我的生活一定是索然无味的。不,我的行为完全是没有规则的。清晨的一缕阳光就足以让我拿起相机出门,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我们将杜瓦诺与德国的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做一个对比,就会发现他们各自的工作方式尽然体现出如此鲜明的民族性格。桑德为记录魏玛共和国的各色人等做了详细的拍摄计划,并且有条不紊地推进,确是正宗的“德范儿”。相比之下,杜瓦诺的拍摄经常是随机的,他说:“漫无目的的游荡,没有时间表,没有目的地,这种方式能收到奇效,无数照片就是这样从不断变化的都市景观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不仅如此,杜瓦诺作品的精神特质也是十足的“法范儿”。自由、平等、博爱这一被写进法国宪法的国家精神,可以很好地概括其创作的人文情怀。他总是将人性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展现出一种从温柔到怜悯的同情。他力求通过照片展现出人物的内心世界,而不是将人物简化为某种符号。他喜欢流连在各种小酒馆中寻找拍摄对象,喜欢在像雷阿勒菜市场这样的社会底层公共空间中拍摄人物的日常状态。在他的镜头下,常常出现贩夫走卒、工人、艺人以及落魄的艺术家,他们有的快乐、友善,有的具有鲜活的个性。 翻看杜瓦诺的作品,你会发现他更喜欢展现日常生活中的个体经验,而非拍摄具有新闻价值的事件。他拒绝拍摄纳粹占领时期被迫与德国人睡觉的法国女人在战后受到惩罚,1968年的“五月革命”也无法引他举起相机,也许在他看来,这些行为践踏了人的尊严,否定了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因此,他绝不能用影像来助长这种暴力。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是一个比布勒松更加纯粹的人文主义者,也是一个更加具有“法范儿”的摄影师。 2012年4月14日,在杜瓦诺诞辰100周年的时候,Google的首页徽标用了杜瓦诺的照片进行设计,以纪念这位在今天仍然受到大众喜爱的人文主义摄影大师。我想,正是这独特而经典的“法范儿”,使杜瓦诺及其作品拥有了永恒的魅力。 《罗伯特·杜瓦诺:传世佳作5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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