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与死者共生的中古时代》导言

 饥饿的人4ot0th 2016-05-02
《与死者共生的中古时代》导言
04.16 09:47阅读10200
死者呈现于生者的世界

Living with the Dead in the Middle Ages

Introduction

帕特里克·格里(Patrick J. Geary)

 

imgLoadingimgLoading

尽管迷恋于暴力、杀戮、死亡和濒死,现代社会却不能轻松自在地处理死亡问题,对死者则尤甚。我们竭力避免面对自己和他人的死亡,这方面的论述已多,当然鱼龙混杂。死亡似乎是非自然的,是我们的科技社会、医疗系统和个人追求的一个失败。死亡是终极邪恶,是对我们不能控制宇宙特别是我们自身的至高诉状。或许正是因此,我们倾向于把死者看作某种意义上的失败,被不幸地遗弃于后,而我们继续前行的目标则是避免那些造成了他们跌倒的谬误,诸如饮食不节、性情乖张以及不够谨慎等。关于死亡和濒死的巨量文字都忽略死者,只专注于死的过程,然后就转向幸存者。在仓促的葬礼、追思及简略的讣告之后,死者就从我们的知觉意识中倏然隐没。并不是说有一条无比宽阔的鸿沟把他们与生者隔开了,而是他们根本就不复存在了。

于是乎,死者就被驱逐到我们的社会之外了。在那些为妇女、儿童、少数族裔、甚至动物争权益的运动中,看不到有人为死者争权益。在“发达”社会里,死者的坟墓,如果还在的话,通常并没有被生者精心照料,死者的遗物不会被妥善保存,其行为和话语也不会被后来者研究和学习。早已不复外化为服装和行为的悲悼,不宜维持超过数周那么长,亲人过久的悲伤会让家人、朋友和同事批评为未能好好地继续其人生。《圣经》说“离开死者、埋葬死者”,这句圣训从未被如此全心全意地服从过。

西方社会现今对死者的遗弃,是一个渐进过程的最终结果。这个过程大约开始于中世纪中期(the High Middle Ages),当照料和纪念死者的责任被委予专家(僧侣和女牧师),随后经历了宗教改革的重大变迁,改革者拒绝让死人卷入活人的事务。正是到了二十世纪后期的当前,这个过程达到了顶峰:从没有谁能如此高效地杀死那么多人,并如此彻底地忘记他们。

对于本书所关注的(中古早期)世界来说,前述那种对死者的态度过于异常而不可理解。在这个世界,即欧洲那一片直接受法兰克政治与文化传统影响的区域,死亡无所不在,这么说不单指各年龄层的人都可能且的确经常地、突然地死去,而且是说死者作为社会成员并没有终止其存在。死亡标志着地位的改变,但不是终结。生者对死去的人仍然负有义务,其中最重要的就是memoria(怀念)。不止是祈祷和弥撒为死者所提供的数周、数月乃至数年的仪式性追思,而且还要保存好辞世者的名讳、家庭及其作为。死者中有一类人,当他们被尊为圣者之后,本来是为他们而行的祈祷,一改而为向他们祈祷。这些用Peter Brown的话来说“非常特别的死者”,能够以中间人的身份在上帝面前代表生者。然而这种差异只是程度上的。所有的死者都会与生者互动,继续帮助他们,警告或训诫他们,甚至会因为他们未曾尽到“怀念”的义务而惩罚他们。

死者呈现于生者的世界,在仪式性的追思活动中,在梦里,在幻觉里,也在其身体的遗存物里,特别表现在圣者的坟墓和遗骨上。死者无处不在,他们卷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在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事务中扮演重要角色。这种生死之间的连续性是如此的不同于我们当前这个世界,而这正是本书的要点:第一为了显明过去是多么不同于现今,第二要说明这个过去的内在逻辑与合理性。

题为“Reading”的第一部分的两章,是关于方法论和学术史的,论述学界曾如何讨论死者与生者,以及当如何深化这一讨论。这里所说的“Reading”,意指史学评估的三个过程。首先是解读传统文献史料以理解过去。其次,同样重要的是如何把对象和行为当作文本来阅读。第三,如何阅读有关这些议题的日益增多的文献,这些文献凭着主题而统合在一起的程度,还比不上它们因学术史和方法论的假定而分散破碎的程度。

第二部分“Representation”探索死者如何形成了现实因素的一个重要类别,即如何参与构建了生者与死者同处于一个共同体的世界。这两章不仅考察有关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已有的研究,而且还要考察那些隐含的假定,特别是涉及死者的权利及其在财产控制、家族延续、个人与群体目标的指引等社会事务中的作用。第3章通过审读加洛林(Carolingian)时代一个传说的记录,揭示死者在此世界与彼世界之间的中介人角色,这种角色在日耳曼和古典传统中都很常见,但到加洛林时代越来越受到基督教沟通生死两个世界的新型方式的挑战。

第三部分“Negotiating”展示死者特别是其中的圣者,如何参与到冲突、仲裁和协商等政治事务中。权利的主张与反主张,也会使死者卷入,或作为冲突的一方,或作为解决方案的权威来源。同时,无论世俗或教会的利益相关方,都会试图拉扯死者当自己的盟友,以推进自己的主张。这些主张既涉及世界秩序应当如何如何,也涉及许多具体的、个别的纠纷。死者在这里并不总是中心论题,只是构成了纠纷处理世界的一个部分而已。

第四部分“Reproducing”讨论作为圣者的那些特殊死者的生产与再生产。对圣者的崇拜如何发展起来,某些特定地点如何变成神圣力量的中心,以及权威集团如何试图重新调整宗教崇拜的格局,这些都会引出把基督教的圣者崇拜整合进普通民众生活之中的诸多问题。崇拜领域的意蕴十分宽泛,其经办人(impresario,这是用Peter Brown的另一个名词)亦无法驾驭。

最后一部分“Living”是个案研究,展示不同社区如何引入新的守护神,得其协助以解决他们各自的问题。这两章指出,在分析特定圣者进入两个不同的城市中心时,我们可以怎样“阅读”诸如代理、协商和再生产等更宽泛的议题。

贯穿全书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研究过去社会中的他者,具体地说,该如何超越那些循规蹈矩的价值陈述,把行为、仪式和惯例视为与文献同等重要而加以阅读。写本书开头几章的时候,有关“大众宗教”的性质的讨论正热火朝天,有些学者至少是期望能清楚地区分“大众宗教”与“精英宗教”,视之为严重分离的文化系统的一部分。这里难以支持这种社会二分的观点,而且我也不觉得存在一种与据说是基督教精英们的信仰相协调的、和谐而秩序井然的文化,这种文化本是那时提出的理解“中世纪基督教世界”的另一个途径。我宁可考察一个复杂的社会,其社会与文化组织的系统,正是由大量实践及宣称上的紧张与矛盾所构成的。

这个社会的断裂线是不易追寻的。神职人员成功地宣称了他们在一个继承自晚期古典时代的宗教语言中的存在,这种存在与他们的世俗同胞生活的共同之处,比之与教堂神父们来,至少是相当的。因而他们的语言,远非表达已统一或正在统一的理解系统,而代表了一种破碎的努力,一方面以继承而来的范畴去规范世界,另一方面表达与这种继承不相一致的新的关怀、恐惧和主张。由于缺乏方言土语的资料,我无法在语言母体之内来思考这一论述,只好转而思考那些对行为的描述,分析其文化幸存至今的物质因素,以求在正式的宣称与实际生命经验之间建立某种关系。如果不把文献置于行为之上,明确的意义被看作是一个出发点而不是终点,那么,理解中世纪社会就会变成一个迥异于绝大多数聪明的历史学家们正从事其中的事业。

本书各章大多已刊发于欧洲的杂志或论文集。原发表时四章为法文,一章为意大利文,一章为德文。为适应英语读者,我均略加改写,改正或展开一些论证,更新了注释和参考文献。本书的目的不是提供一个有关中世纪死者与生者的综合图景,而只是指出在某种意义上,社会的这两类人曾构成同一个社群、同一个共同体。

imgLoading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