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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实力诗人:石城

 高山仙人掌 2016-05-02

一棵树不会自己喊疼(十首)

 

□ 石城

 

 

一棵树不会自己喊疼

 

在一棵折断的树前停住,竖起耳朵,听风听雨

不是树自己会向谁喊疼

向谁哭诉昨夜被拧断的脖子

和撕下的皮。是你

自己心中藏有大风,有刀斧的光

和类似树在风中吹折

的声音

以及形状

 

 

在城市上空飞

 

谁抽走我身体里的第一根骨头

谁接着抽走第二根、第三根,直至

所有的骨头,只剩下一堆肉

谁再拿走肉,只剩下了一张皮。谁呀

谁拿走我的坚挺、厚实和稳重

使我变薄变软,委身贴地

最后,又将我掏空,空空如也

噢,在这个物质时代,究竟谁

使我变这么轻?这么轻的我

随风飘起来,在城市上空飞

看到的和听到的,都不是我的

 

 

提头见你

 

这就提头见你

天亮前,会有人敲响你的门

咚!将一个蓬布包裹

狠狠摔在你饭桌上,然后

挺着半截身躯绝尘而去

那就是我。你一打开包裹

一个圆球便骨碌碌滚出来

怒目圆睁,鼻息如虎

 

 

秋日私语

 

你来,我告诉你:我在去大坑山的路上

没有什么事,就是周末随便走走,人到中年

陪陪妻子和年幼的女儿

都说秋深了,秋在这里

果然暴露出骨感:草瘦了,树上的叶子稀了

一路上很多沙子,脚踩着,耳边传来窸窸窣窣响

很少石头,只看见三个,被我们踢着

在路面上滚来滚去

两个大的,被泥土团团抱住,面目模糊不堪

一个小的,因为小,沾不了太多泥土,依然光鲜明亮

不过它最容易被泥土彻底覆盖

 

 

路遇

 

傍晚,一棵老槐树,在我途经它身旁时

猛然朝我一摇晃,哗,香气辟头盖脑泼了我一身

并溅了一地,道路由此奇香无比

充满了深刻的诱惑。我的理解是:一个中年男人

的铁石心肠里,依然有柔软的部分

有不堪触摸的部分。偶尔一阵凉风

就能把它撩拨得不可收拾

尽管平时藏得很深,轻易看不出蛛丝蚂迹

 

 

一块石头

 

世上那么多石头

只有汤坑溪边的一块对我虚位以待。每天傍晚

我都会从数里外喧闹的市区赶来

我喜欢坐在那块石头上

我就喜欢独自坐在那块石头上

 

溪水哗啦哗啦

我坐在那块石头上无所事事,偶尔想一想

它的冷傲、深沉,以及人到中年什么的

自己随即就变成了那块石头,直到暮色渐阔

直到心中的暖意突然变薄

 

 

弯度

 

一茎狗尾巴草,不可能单独伸到对岸

它在接近河中心的地方,慢慢弯向了水面

 

那是一张拉满的弓的弯度

也是一只奔跑中的马蹄的弯度

是岁月的弯度:有隐忍,愤怒,和不可承受之重

 

一滴露水吊在纤细的草茎上,摇摇晃晃

露水中有我这张老脸,先是鼻子,然后是眼镜

那眼镜,眼看就要掉到河水里

 

 

失而复得

 

洪水那年,父亲在溪里丢了一根木头

原先是八十一根,后来剩八十根

其中一根像会自己变魔术,忽然不见了

整条溪从上到下都找不着它

我的猜测有两种:一是它自个流走了

二是它沉入到哪处最深的水底了

现在,溪水荡然见底,一滩滩石头

如同满地爬来爬去的乌龟,和一两只骆驼

父亲已经故去多年,我突然想告诉他:

当年丢失的那根木头,如今找到了

那就是我。瞧,一个徘徊在溪边的中年汉子

他,没头脑,死心眼,身体某处已经开始速朽……

 

 

火葬场之诗

 

 

1

 

死亡是最伟大的平等

也是最伟大的自由

雨果老人的这句话,被制作成一块泡沫牌匾

订在焚尸炉外的白色墙壁上

这话显然是提醒人们

每一个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

死后,就真正自由了

言外之意就是

活着的时候

或许恰恰相反

 

2

 

其实,一个人来到世上

无非就是来接受两场火的洗礼

活着的时候,是一场辽阔的小火,是文火

把你从小慢慢烤到老,直到最后

火势突然大起来,猛烈地一烧

让你从此彻底凉快下来

那情形,就像一只狗伸着长长的舌头

把你从人间舔食掉,并将你

留在人间的痕迹,点点滴滴

通通舔食干净

 

3

 

在屏南,我不止一次领略过那场大火

我印象当中,它藏身在两扇铁门背后

并不显山露水。仿佛那是一架云梯

也就是从云头上垂下来的两根软绳,和一揽子横木

好让一个县的人民从这里摇摇晃晃

依次登上传说中的天堂

在它面前,每个人都必须卸下来自尘世

的一切冗物,该卸下和不该卸下的

全部卸下。包括念想,和一具虚假的肉身

当然它一开始就是假的

 

4

 

最近一次,是在前些日子

我为一个喊了他一辈子叔公的怪老头子送行

他紧闭双目,去意已决,如一只飞蛾

必欲扑入心目中的大火。儿孙们唯有

捧回一小堆转眼变凉的灰烬

那一瞬间,电钮按下,一股呛人的异味

迎面袭来,我一不小心猛吸一口,心知

坏了,一定有什么东西

击穿我的肺,永远留在了身体里

想拿掉它怕是不可能的了

 

 

山城叙事

 

 

1

 

在这个小山城,我闭起双眼

随便都能摸出周围的一座山,和一条河

比如鸡鸣山,比如长汾河

 

烈日下,鸡鸣山埋在浩渺的烟波里

但是在傍晚,一个人刚爬到山腰,天就黑了

我的孤独常常在中途被星光照亮

 

而长汾河折而向东,汇入宁德的霍童溪

最后归于东海。我的忧郁不需要那么远,也不需要

那么开阔,只需要埋在自己心间

 

2

 

朋友在远方,看不见她的脸,也听不见她声音

有许多事情想告诉她:我现在所站的山冈

风很大,呼呼一刮,满头长发就乱了

 

过去这里是一个县的刑场,现在是谁的榛子林

上世纪七十年代,砰,一声枪响,隔壁村的阿四

仆地而倒。子弹钱一毛二,还是他老娘出的

 

签字时,老人面如死灰,手抖得像打摆子一样

差点钢笔就掉到地上。这事,我一直到了十年前

才在一次闲聊中偶然听人说起

 

3

 

有一阵子,我经常会去树兜后山的公园走走

革命烈士纪念碑就在那,像一柄利剑

白晃晃地插在山头。底下原先放有骨骸,后来空了

 

其中有一个名叫董小蚁,他和打死他的

那个张姓团丁,两家实际上是私仇

因为对方是个团丁,小蚁顺理成章变为一名烈士

 

前些年,他们子侄辈有一男一女分别成为我朋友

如果没这一出,双方几乎就结成了一对夫妻

这件事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我多嘴

 

4

 

在这个小城,我已经寄居了整二十四年

就像街道拐角处的那棵小枫树,长在那一片废墟旁

砖渣和水泥圪塔从根部直没到了腰

 

看着那情形,我就想起了面目模糊的青春,事业

和爱情,现在都在哪里?我的感慨基于下面这一事实

那里原先是一个剧院,不久将变成菜市场

 

有一次我在街上遇到从剧团退休的一个老花旦

她已经完全从皇后和公主的角色中走了出来,变得

十分势利,爱跟街边的小商小贩们斤斤计较

 

我问她,“都像你这样,今后谁还会相信梦想!”

她听完脑袋一歪,不以为然地反诘我,“那依你看

难道梦想就不需要打一丁点折了吗?”

 

 

诗人简介

石城,男,原名陆林松,1968年生,福建屏南人。1990年始习诗,著有诗集《乌鸦是一点一点变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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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莫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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