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30 21:01 | 豆瓣:higogogo 霉虫,是一种神怪,无影无形,无味无色,一旦被它缠上,就会让人不断的倒霉,刷牙搓烂嘴巴,出门踩到狗屎,在厕所摔交,上班被领导骂,马路上被车撞……最惨的就是倒霉致死,关于感染霉神的时间?有时间是几个小时,有时候是一辈子,除非有另一个倒霉蛋,接手,至于如何感染到另一个倒霉蛋,至今没有具体方法。 关于这个“霉神”的说法,当然是一个倒霉的人告诉我的。 他叫霉叔。 霉叔姓梅,至于叫什么,早忘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倒霉事情多,而有了这个外号,恐怕我们连他名字都记不住。 最早认识霉叔是在上世纪,湘西小河城学院学生宿舍。那时候,他是宿舍管理员,住在一楼的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每天从他房间都会传来各种各样的煮饭的气味,有时候是鸡汤,有时候是排骨,有时候是炖羊肉,也有时候是肉丸子,并不是他多有钱似的,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而是他接了个活儿,一些贪吃的学生想开点小灶,而学校又禁止大功率电器,这样就给了霉叔一些商机了,学生凑一些钱,买了肉类东西,拜托霉叔来炖炒煮烹,一年四季把整个楼道都熏得流油,男生们做梦的时候,都是流口水。 所以,霉叔很招学生喜欢。 学生们在等美食做好的时候,都会和霉叔下盘象棋,学生们好吃霉叔却好棋,但霉叔棋术不佳,有灵范的学生就会让着他,这样心情好的霉叔做的东西也就好吃的。但是,更多的时候,是情商不高的学生,一旦输棋,霉叔就会嚎,“我怎么这么倒霉哦。”这成了他最早的口头禅,最早霉叔的外号就是这么由“梅叔”变成了“霉叔”。 除了下棋常出昏招外,霉叔并没有什么倒霉的事,自己也小赚了一笔,还常能分享些学生的肉食,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时候,霉叔四十不到,只是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更何况,在我大四那年,霉叔成了我们学校,甚至媒体上,社会上的英雄。 事情是这样的。小河城学院有个奇葩的规定,周一到周五每天6:30到7点15必须集中起来在操场上做早操,整整四年我们都是在运动员进行曲中被吵醒的。直到现在,电视里一播运动员进行曲,就蛋蛋一紧。 那天,刚做完早操,我们睡眼醒神地往宿舍里走。还没走到宿舍楼,就发现不对劲了,越来越多的人朝宿舍楼跑去,明显地带着一份兴奋和小激动,边跑还边喊,“快走,有人跳楼啦。” 我一抬头,果然在我们宿舍楼顶上,赫然站立着一个穿红色运动裤,灰色外套的瘦长的家伙,在秋风中,像是一只木偶。 “我日,快报警啊,这谁呀?”我边跑边自言自语,想走近宿舍楼,看过清楚。 “鬼知道是谁?”身边的室友阿乙不怀好意地嘀咕,“不会是因为不想做早操,而去跳楼吧,这牺牲也太大了。” 为了锻炼学生早睡早起做早操,很多时间,都有高年级的学生组成了纠察队,在做早操时间,挨个寝室,踢门而入,搜查被窝,一旦发现有人还在床上睡觉,就立马记下这人的名字,上午课上前,你就能在教学楼的门口黑板上看到这些懒汉懒妹的大名。很多学生很反感这种强迫人锻炼身体的规定,但又没有办法,所以阿乙调侃了这个。 我还没看清这想自杀的家伙的样子,辅导员和宿管科的老师也都来了不少,都在大声喊着,让这学生赶紧下来,离开危险区域。 “下面喊有什么用,赶紧上去救人啊!”阿乙又在旁边说风凉话。 “已经有人上去了。” 我们还想问是谁,这时候,我们就看到了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这红裤子学生的不远处。 “我日,霉叔。”阿乙首先认出了这救人英雄。 “不会吧,老师不去,辅导员不去,怎么上去个管理员啊。” “管你卵事,”一个高年级师兄说了,“霉叔最早发现嘛。” 楼上只见这红裤子学生和霉叔说上话了,太远了,我们根本听不清楚,两三分钟后,在警察和记者赶来之前,这想自杀的学生,竟然被木纳的霉叔给劝服了,离开了楼顶的外沿。那天的故事,开头像是恐怖片,结尾却成了烂片,没有狗血的跳楼,似乎很多男生都意犹未尽,然后纷纷打听霉叔是怎么劝好那学生的。 以至于当地媒体也出动了,一件坏事变成了好事,校方也很激动,安排了霉叔接受了采访,还给他发了奖状和奖金,加了薪水,至于他跳楼的学生被他父母接回家休养了。 那霉叔是怎么劝离那学生的。霉叔和官方的说法,一样很无聊,就是: “伢儿,莫想不开啊,从这里掉下去,倒霉咧,会摔得很疼的。” “倒霉咧,有什么事情,霉叔帮你。” “倒霉咧,肚子饿不饿啊,霉叔给你炦碗粉。” 听到这,所有的男生都会起哄,“我日咧,霉叔莫扯谎咧。” “滚,懒得跟你们讲,老子的牛肉汤好了。赶快拿走。” 于是,大家又是起哄,然后散了。 但霉叔勇敢救人的新闻还是上了各个媒体的头条,很是让霉叔风光了一时。至于他那破烂的说辞还是不信,就像大家不信学校的早操可以锻炼人的意志的规定一样。 再见霉叔,是在大学毕业后的第四年。 那天,我清早刚送完一个客人到小区,我停好车,也想自己吃碗粉,就下了车。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红衣棉袄的摩的师傅在风里抖着,在等客。 我觉得有些面熟,转着头,就多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老头说话了,“哎呀,这不是鸡哥?” 一听着声气,我日,真是霉叔,他那标准的公鸭破嗓子钻出来的声音。只是这相貌却有了很大的变化,矮胖的霉叔变成了矮瘦的霉叔,脸上全是破鸡蛋壳式的褶子。 “怎么干上这个了,同行啊!?” “倒霉咧,我这肉包皮,你是铁包肉啊。” 我们两个像是久逢的好友一样,做在粉馆里聊了会儿,才知道霉叔这几年的故事。 我们毕业没多久,霉叔就被学校辞退了。问题不在我的奇葩母校,而在于霉叔开始倒霉了。 那年冬天,一个晚上特别冷,都忘了霉叔那天为何很高兴,自斟自酌地喝了不少酒,霉叔本来就有喝酒取乐的习惯,喝完了之后,人就睡着了,结果烤火箱没关,点到后半夜,一把火烧了起来,还是晚上学生发现不对劲,跑过去,好几人把霉叔从火场里救出来,一个小家值钱的东西全烧了,还连累隔壁的一个学生宿舍,呛伤了几人。更倒霉的是,被救出来的霉叔却一直喊不醒,人昏迷了,送到医院才知道,那晚霉叔喝的是假酒。 这在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学校人道地给了些医药费,霉叔没有医保,家当也烧光,回到学校,学校再也不给他安排宿管这样的职位了,只有发配去扫教学楼的厕所。 喝坏了胃的霉叔,似乎也喝坏了脑子,分不清什么时候应该打扫女厕所,什么时候打扫男厕所,几次闯到女厕所去,吓坏了女生,女生们哪里知道霉叔的故事,都做妖的传,有个流氓扫地大叔,专在有人的时候,打扫。更严重的是,一次吓到了一位新来的女副校长,终于被辞退了。 离开了学校,霉叔更颓了,几次工作都不顺心,干不久,一咬牙,买了辆不知几手的摩托车,在城乡结合部跑起了摩的生意。 我越听越替霉叔感觉不爽,但霉叔却还在笑话我,“一个堂堂大学生,竟然开起了黑车,和他一样,做起了这非法生意。” “倒霉咧。”我模仿他的口气。 “其实,我也没那么倒霉,上次还帮警察抓住了一个坏人。”米粉吃到一半,霉叔突然神气起来了。 “你看。”他突然脱掉了自己的外套,把蓝色毛线衣从腰间往上直搂。 “搞什么卵。”我吓了一跳。一个大叔在饭馆给你看胸部,这是不是很滑稽。 “这,这,这,”霉叔指着胸口的几处硬币大小刀把,得意地炫耀着。 “怎么了这是?” 霉叔说起这个荒唐的囧事。 上个月,霉叔无聊在侯客人,突然看到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说有人买枪支迷药,一般人那会离这个。想到了有一次被一个小混混坐了霸王车不给钱,掏出一只枪来吓唬他。他有些气不过,也想弄一支来耍耍,也好防身,坐车的人什么都有啊。 于是,霉叔打了电话,电话那端是个外地口音,说要买枪,两人谈好了地点和价钱,便约了见面。 这次霉叔留了心眼,故意约在一个热闹人多的十字路口交易,这样也不会被人欺负,他还特意找了个有摄像头的点。 结果,那人也敢来,是一个瘦高个子的三十岁左右的混子,直接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霉叔一看这样,是自制的,还不如他以前在老家见人自制的鸟枪呢,当时就反了悔,不买了,结果那人急了,当街就要强卖,霉叔笑了笑,威胁道,“这里有摄像头,你搞我就报警。” 瘦高个也不是吃素的,掏出把匕首来,就要戳他。吓得霉叔,甩了车就跑,两人就这么折腾了一会,路人也不知道这两个大叔在干嘛。霉叔就被戳了几下,流了血。瘦高个看见给了教训,自己也跑了。 这时,来了辆交警巡逻车,霉叔平时最怕这车,现在看到却像见了救星,扑了上去,就喊,“倒霉咧,救命啊。” 交警一看,就追,那瘦高个还拦了个出租车,最后枪贩子被抓住了,是个吸毒的,平时靠卖些管制刀具,真假枪混饭吃。霉叔原以为自己算是立了功,还以为有笔赏钱,结果一录完笔供,公安们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给了他点医药费,留下一句话,“买枪是非法的”,然后打发他走了。 还好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看到霉叔说得很兴奋,我直摇头,“霉叔,这就是你不对了。警察没拘留你,就算可怜你啦。” “倒霉咧。”说着,霉叔抱着粉碗就喝汤。 “这叫囧事,网络词汇。”我笑着说,“霉叔啊,你可以叫囧叔了。 “我知道,”霉叔放下碗,掏出手机来,“你看,我这叫微信群,想叫车的,在群里喊一声,我就出车,方便吧,比你们什么专车,滴滴打车一样好使。” 我一看,好嘛,这个群有几十个人。 “都是这片的。” 我笑了,“霉叔,只要你少惹那些不三不四的,生意和运气一定会好起来的。” “到时候,我也整一辆黑车。”霉叔露出了一口黑牙。 走的时候,我留了个霉叔的电话,说有生意会照顾他。霉叔却说,有空来下棋。 看着后视镜里的红衣棉袄子的霉叔,我心里有点酸。霉叔的脑子的确有点不好了,还能下棋不,能找到客人要去的路,就算不错了。 果然,转过年来,一次同学的微信群里,突然有人爆料说霉叔死了,并给了本地新闻网站上的一个链接。我打开一看,才知道,果然是跟他的摩托车有关,还是倒霉的事。 说的是,一个姓梅的中年摩的师傅一次晚上开车,不留神撞了个过路的社会青年,把裤子给拉了一个大口子。 这社会青年不依不饶,非得要这梅师傅赔钱,这师傅认为他是碰瓷,故意敲诈,还掏出了一把仿真枪来威胁这青年。这社会青年当时服软,一转脸,打了个电话,把这片的几个朋友都找来,就把梅师傅给打了一顿,还把枪缴了,才发现是把假的。 几个人说笑着走了,结果梅师傅气不过,开起摩托车,就去碾压这几个青年,为首的那个被撞飞进了花坛,至今昏迷在医院,还伤了另外两个。 梅师傅得手后,就想跑,刚好被过路的一对夫妇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有人行凶,就顺手把刚从超市买的牛奶,一袋一袋的砸向梅师傅,有一袋还砸中了梅师傅的脑袋,梅师傅慌不折路,一头砸进大路主干道,刚好被一辆进站的大巴车带到,连人带车碾到车底,当时就死了。 梅师傅一个人住,也没有家人,只能以交通意外处理了。 看完,我的这个心情相当不好,我一下子,就想到那天在米粉馆,霉叔给说的那个“霉虫”的故事。我根本没当真。霉叔却坚信不疑。 微信群突然有人说,“有人知道当年霉叔救下的那个男生吗?” 大家一片讨论。 爆料人突然说,“前些天,那男生出柜了。” 微信群里又是一片热烈的讨论,没人再说霉叔了。 霉叔真的没了。 那篇报道说,梅师傅,霉叔姓梅,叫梅国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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