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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溪桥

 谦谦书生 2016-05-03
大水退去,桥浮了起来。算命瞎子,举着幌子走上桥头。这是蓝溪桥,涟水河上的石拱桥,背着算命瞎子,背着路边小贩,背着张屠户,背着小镇人的日常生活,也背着我的童年。从小对这里充满遐想,随父亲去桥头面馆吃面,踩着石板小巷逛街,去老电影院看电影,去猪行里挑猪。
命运多舛,困苦难熬时,父亲总会上街去,找桥头的算命瞎子算算命,问问吉凶。问了几十年,算了几十年,也没问出个丁卬,也没能走出贫困的人生。父亲一生只找那个算命瞎子,瞎子是邻村王老六的儿子,放牛时爬高压电线杆,电掉了双手,摔瞎了眼,从此,踏上了算命之路,每天坐在桥头,从未间断。他人挺聪明,掐算得准,生意也挺好,三言两语就能挣上几十块。挣得人心服诚服,反复掏钱。听说他在镇里买了房,还娶了漂亮老婆,房子像别墅,老婆每天坐在家里数钱,啥事也不用干。他老婆没见过,究竟长得咋样都说不出来,问算命瞎子,瞎子说他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老婆长得如何,他也不知啊。瞎子答得有理,再问下去就没多大意思了,只好失望地走开。
父亲信服瞎子,是因为瞎子帮他算准了一回,而且三天后就验证了。当初,父亲也是听人说的,说瞎子算得很准,上街时找他算了一卦,他只要了生辰八字,掐了掐手指头,说四十岁防跌,吓得父亲一抖,父亲刚好四十出头。赶紧问,能过关吗?瞎子说能,悬着的心就落地了,可这些天,父亲总是处处小心翼翼的,没想到三天后还是出事了。那天下雨,地湿路滑,父亲出诊归来,翻山抄近道,下坡时脚底一滑,从坑上摔了下来,头顶在医药箱上,结果毫发无损。父亲从地上爬起来,骂瞎子为何不跌到河里淹死,那双瞎眼睛好像什么都看见。骂归骂,父亲内心还是蛮感激瞎子的,因为他算得准,自己早有防备,才会有惊无险。
父亲从柜子里掏出几样东西,平时背着母亲藏的,叫我别告诉妈,妈知了就会闹翻天的。那时物质很稀缺,家里能拿出点东西的人家没几户。父亲在外行医,偶有人送他鸡蛋与瓜果,这些东西都攒了下来。决定带我上一回街,请瞎子给我算算将来有没有出息。算完了带我去面馆吃面,去猪行挑猪。我喜出望外,肚子饿得呱呱叫,正想饱餐一回。
上街没有车,得走路,肩扛一根扁担,扁担扎着蛇皮袋,沿着涟水河,不用抬头,笔直走,走到南墙就到了。南墙是铁路桥基,架在城南河堤上,高如墙,翻过路基横过铁路,就钻进了中山后街石板古巷。这巷子窄而深,细如牛肠,深如城府,走上半天,也难走出巷口。此巷最为繁华,路边摆满摊案,中间留下一点缝儿,都让人挤满。想过,没法过。得不断地吆喝,不断地挤插,一不留神便被人撞到。父亲在前头开路,大喊着开水,开水,别烫着。把那些专心选购货物的人,吓得身子一闪,转过头来看,没开水,骗人的,他们都望着父亲笑。这招,竟然也有人模仿,模仿的人不喊开水喊大粪。大粪不伤人,没有人怕。喊杀人,大家都往屋里躲,那人后来让警察给抓了,说是扰乱社会治安。
父亲去长鞋店,买了双四十八码的解放鞋,定做的,听说,本市有五双大脚板,死了两双,还有三双,父亲的那双脚板,又宽又长,店老板站在门口,大老远就看到了,朝父亲热情地打招呼,笑着跟店里人说,长脚板又来了。
闹市上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我都不想买,想也是空的,看中了一顶八角帽,站在摊前不肯走,这帽子很合适也好看,我不说买也不说不买,父亲拉我走,我便把帽子戴上,摊主拦住我。父亲伸手把帽子摘下来,我哭了。父亲拽着我往前走,像拽着牛犊,一老一小闹着过街,把脸都丢尽了。父亲生气地把我往桥上一扔,一屁股蹾在木凳上。趁瞎子不空,我拽着父亲的荷包就跑。我恨爹,买帽子没钱,听算命先生胡说八道有钱了。路上,有人把我拦住了,是个阿姨,她请我进店吃碗面,我不依,她说请我吃两碗,我还是不依,父亲追过来了,我一心想跑。没想到她跟父亲是一伙的,我没跑成。
父亲夺荷包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这比骂还厉害,有阿姨在,不好意思再揍我。为此,我暗自得瑟。阿姨待我挺好,请我吃了两碗面,还往口袋里塞了两把纸包糖。那糖,我舍不得吃,把糖纸剥开来看了看,又包好揣回口袋里,这些难得的佳肴全都带回家分享。
听说,阿姨是父亲的老相好,知青下放时驻在我村,她说记得少年骑竹马,我没见过马,更不知竹马能不能骑,我骑过竹筐,那东西根本坐不得人。至于他俩为何爱骑,到现在还没搞懂。出了店,沿着小巷走了好远,我才发现,父亲手上的荷包不见了,我赶忙往回跑。父亲一把拽住我,说荷包早让人家拿走了,找也没用。我回想起来,吃面时店里坐了许多人,还来了几个流浪汉,抢着喝汤。可我怎么也想不通,父亲平时记忆挺好,进店吃面就落东西,掐指一算,这么多年落的东西可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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