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好习惯,冬天要洗澡就要去澡堂子,这是个古老的行业,我小的时候有,现在也有。
那时候澡堂子名称很朴素,粗糙些的就叫“澡堂子”,讲究点儿的称作“大众浴池”。除了名称朴素,人们的目的也朴素,去澡堂子就是为了洗澡,和现在不太一样。
澡堂子的数量很多,甚至每个社区都有一家,人们多是步行前往,太远了怕回家时候冷,也就挑近的去。浴池的门脸儿都不讲究,老板做的是小本生意,一进大门,醒目的招牌上用词简单——男宾4元女宾3元。我问过爷爷,为啥女的洗澡便宜一块钱,奶奶接过话茬说,女的那里面没有泡澡的池子,只有淋浴,所以便宜一块钱。
泡澡是去澡堂子的一大享受。那时候家家烧炉子,房子的温度不高,除了被窝,也找不出哪儿更暖和些,这也是澡堂子的一个明显优势。泡澡也不花哨,就是一大池子热水,老少爷们赤裸裸的往里进。由于是就近洗澡,很可能碰到街坊邻里,最起码也是脸儿熟,谁也不害臊,谁也不嫌弃谁。有皮肤病的会很自觉,只是洗洗淋浴,顺便跟大伙儿聊几句,彼此心知肚明。
洗澡也是一种家庭活动,爸爸带着儿子,妈妈带着闺女,爷爷领着孙子,总之不孤单。俩人一块去澡堂子还有个好处,就是不用搓澡了,可以省下几块钱。有了伴儿,也不用自己拿着毛巾两头在后背上使劲儿蹭,你给我搓,我给你洗,这就是一家子人。
小的时候,爷爷最爱带着我去洗澡,一进去就有人打招呼:“带孙伙计洗澡来了”。爷爷一脸幸福笑容,赶忙答应着——这就是有孙子的好处,周围耍单儿的老同志保证羡慕得要命。爷爷还得亲自把衣服给我脱了,放进柜子里,说明自己疼孙子呗,我在家可没这个待遇。柜子不用锁,去洗澡的人身上也就带个门票钱,臭鞋臭袜子更没人要,手机还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大家没什么牵挂,也就洒脱了。
澡堂子里要是没有孩子们,才不热闹,几个岁数差不多的,就拿着小盆儿、水枪打水仗,你追我,我喷你。有的时候还能分出两拨,陵水道小学的一拨儿,黄海里小学的一波;或者泰山里的一拨儿,华山里的一拨儿,还得约定好了,不许用热池子里的水,太烫。大人们泡澡聊天的时候也不太放心,大声喊着,嘱咐别摔着。
我跟爷爷去洗澡,最怕碰见旁边单元门的那个大胡子伯伯,他是卖鱼虾的,冬天干活儿一身臭汗,到晚上得洗个澡,还得要壶茶水,按现在的话说,这就是“休闲”。每次打水仗的时候,要是把水洒到他身上,那可坏了,保准一下把我抱过去,让我坐在他的大腿上,右手还得抻着我的小鸡鸡,一脸严肃地说:“别跑了啊,好好洗澡,再跑就把你小鸡鸡揪下来。”前几次,我一听他这么说,就哇哇地哭,爷爷和周围人都在那儿笑,也不救我。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吓唬我。
泡澡之后就是淋浴,搓肥皂,才能洗得干净,不浪费洗澡的钱。爷爷会用手试试水温,让我捧着水先洗几把脸,再把全身淋湿。这个时候,已经把手巾上打满了肥皂,让我自己认真搓。我哪是认真洗澡的主儿,别的小伙伴还打水仗呢,让我老老实实地洗澡不容易。爷爷就给我规定好了,脸必须搓十下,胳臂十五下,身子二十下,大腿二十下,我问爷爷,后背呢?爷爷说,后背留着,最后给你搓。
我就只能在那儿不耐烦地左搓搓,右擦擦,一脸的委屈。最可气的是旁边还会有别的叔叔伯伯监督我,说我洗澡像是给日本鬼子干活儿,也是够了。
澡堂子的喷嘴是“线控”的,下面有一个踏板,一踩就出水,这是出于节约用水的考虑。爷爷搓肥皂的时候,我已经洗完了,就踩踏板玩儿。我对爷爷说,您别踩了,我来控制吧,结果那个水就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乐死我了。爷爷洗完就不多冲了,领着我到旁边擦身子,意思是喷嘴不多,让给还没洗的。
最麻烦的是穿衣服,刚洗完肉还潮着呢,得把秋衣毛衣、秋裤毛裤一件件地穿好才能出去,有时穿着一半的时候,热得一身汗。我就拿着毛巾给自己扇,盼着赶快干爽起来。旁边还有个小弟弟给我传授经验,让我先穿上面的衣服,再穿裤子,就不热了。我知道他是好心,可听一个比我还小的毛孩子的话太没面子,硬着头皮把秋裤秋衣先穿上,脑门上已经一层的汗了。
爷爷牵着我的小手往回家走的路上,不觉间他头上的白发多了,我的个子也一步一步地长高。最后一次一起去澡堂子,已经是四五年前的时候,后来家里还迁了集中供暖的楼房,厕所里装了热水器和浴霸,冬天也就没有理由再去洗澡堂子。
再后来,澡堂子改成了洗浴中心,里面的人也不再认识,每个柜子上都有了一把电子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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