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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的人生是往回收的 梁丽红 少年时，曾经一度急不可待地渴盼着自己的“羽翼”能够快些丰盈起来，好让我早些飞出这片单调到寂寥的，后来被称之为故乡的黑土地。那情形，一如多年后我百般密谋着终要回归故土的心思是一样的。 前些日子，回老家小住了一段。母亲得出结论，说我近几年每次回家都不同，这次变化最大。尽管我以不置可否的态度笑着回应母亲，但知子莫如母，我无法否认，母亲就是那个无论多久不曾相见，却总是能一眼洞穿你所有的人。 记得少年时，连口味都是奔着极致的去。譬如吃辣椒，尖尖细细的“朝天吼”剁碎了拌稀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不把自己吃到火花四溅，泪眼迷离的抱着肚子嗷嗷叫，那就不痛快。再譬如食醋，人家食醋是淋少许到菜肴里做调料，我是竖起瓶身汩汩地可劲往碗里倒。为此，父母没少声色俱厉地劝教我，怕把我的肠胃吃坏了。我总是不以为然地嘲笑他们不懂我，咱图的就是这份酸心彻肺，醋海翻波的刺激。然而现在的我，却愈发地念想在那些瘦瘠的童年时代，母亲为我们做的柴禾锅炉白菜帮子烫米饭，盐水煮菜心，凉拌小野菜，糙米清粥大米饭，诸如此类清淡粗质的食粮。我仿若唯有品着这样简单而质朴的菜肴时，方可以一颗出世的心去感受芬芜岁月深处的那份无穷的况味与美好，和那繁杂热烈的尘世背后的安静与凛冽。 从前穿的白底荷叶裙，白的必须白如雪，绿的定是那最为嫩绿，因为旁人都说是好的。看书也总是翻着名气排行榜而挑作者，书友交流时觉着倍有面。交新朋友容不得志趣上有分厘之缪，必须要完完全全的志同道合。而如今买衣服，尤喜素净舒适的面料与样式，譬如最钟爱的素色棉麻长裙。看书也只选择遵从自己内心的文字，不再过问作者的出身。与朋友交，首看人品，再是求大同存小异，彼此共勉。这种谈笑间与朋从容交换着观点，和游离在喜爱的文字中与之惺惺惜乎的感觉，时常使得屋宇生香，从而赐我满心欢喜。 故乡村庄那一排排青砖黑瓦的老屋，和一成不变的桑地田野，以及几只或几头永远静默的在那卧着，或无聊地咀嚼着吃食的散养的水牛与家禽，也曾被我深深的怨恨过它们不起涟漪的平凡。然当下，无论是老屋黛瓦上袅袅的炊烟，还是溪流泉涧边上信步闲庭的禽畜和随风摇曳的小野花，甚至连这稻田里漫野毗连的谷杆茬子和这粗陋的乡间小径，都是我眼中最具风情的美景。我把自己放逐在田野淡淡的凉风里，去亲近一株野草，亲吻一颗不知名植物饱胀的穗儿，让沾着露珠的花香洗去我沉积在心底的蒙尘。于是，我又体味到了久违的来自泥头的迷人芬芳。 奈何，青春注定是本翻开了便再也合不上的书。过了花季雨季的年龄，主意就更大了，凡事必求惊艳与轰轰烈烈，张口必要语出惊人，做事必要异于常人，各种聚会但求耀眼。还暗自在心中拟下一条极其幼稚的就业，包括找伴侣的准则：“远之万里，近之千里。”仿佛只有海阔天空的远方方能任我这棵大树自由生长，仿佛最好的都在远方，一门心思地想着能走多远，便走多远。而现在的我言语上，能不说，便不说。即使说了，口吻也是平和的。更不喜被关注，宁可在无人的角落里乐得打发闲寂光阴的这份自在，也不愿站台前与人争那朝夕的输赢，而白白损耗如水的年华。一路走来，最终发现心底最眷恋的还是那个最初的地方，甚至会去牵挂灶膛里正燃着的那一抹照亮母亲面庞的暖黄的火光。身在他乡，得空便禁不住归心似箭地奔向回家的路。也不再似从前那样让觥筹交错的各种聚会，酒至酣处天马行空的高谈阔论，填满归家的行程。更愿意静下来，与父母家人，煮上一壶茗茶，哪怕只是无所事事地彼此呆着，只消慢慢的虚度在一起的时光。或者看阳光从窗而入，跳跃在父亲大地色的脸膛上，淬出炯炯的光，端详它变戏法似的把母亲额前那早生的华发镀成一条条闪着银光的金丝线。亦或是听母亲碎碎念的反复嗔怪着日子是如何的不等人，听父亲饶有兴味地谈论着他那个时代的人事，有时还会无端地哼上一曲老掉牙的民间小调。身在其中，我便觉着时光里都是幸福的气味了。 不似从前那会，听音乐一定得是催泪的，因为觉着悲伤是件很酷的事情。与闺蜜、与男友吵架了，也必然要写出决绝的字句来，方觉着够味，生怕自己看起来没情绪。如今，更愿意选择一些旋律清幽的轻音乐来听，让闲云、叮咚的曲因暂时洗去世事的浮沉与浩荡。权因已明白，行走于红尘之中的人该受的疾苦，最终一样都不会落下。与老友、与爱人有了摩擦，无论孰是孰非，不再在自己情绪愤怒的时候，口无遮拦地出口伤人，而是甘心情愿地去做那个先说对不起的人。并非弄丢了原则，而是更懂得了珍惜。 返程之时，母亲执意要与父亲一同去火车站送我。临进站了，母亲泪眼婆娑地喃喃自语，走吧，走吧，总算长大了，我们也放心了！我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忙搂着母亲边帮她擦拭眼泪边撒娇式的向父亲使了个眼色，反驳道：“爸，你看我妈，怎么这样呀？人家多少年前就长大了。不还有个小人儿还巴巴的跟着我后面喊妈妈呢。对吧，爸？”父亲顿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地假装蹙眉嗔怪我说：“丫头片子，净欺负你妈书读的少是吧，你妈妈这是看你终于能够沉下来做人而感到高兴，想夸你总算成熟了……”我看到母亲果真破涕为笑了，便投给父亲一个深深感激的笑容，父亲也悄悄竖起大拇指回应我一个鼓励的手势。 遥望火车窗外苍茫的世界，我在思索，母亲的话又何尝不是至理呢？一个人的思想与心智若不够成熟，年龄再怎么增长，都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长大。譬如我，曾经一路不管不顾地努力追求而得到的许多东西，到头来才发现大多都是无用的。更讽刺的是，居然发现那些原有的曾被遗弃或弄丢在起点与旅途中的东西，居然才是内心最想要的。 假如父亲口中的成熟，是指我“迷途知返”这件事。那么我想，真正成熟的人生，大抵就是懂得适时的往回收的过程吧！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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