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在大学《古代文学》上知道汤显祖的,但也止于文学常识的范畴,真正接触欣赏到昆曲之美则是多年后的苏州。
盛夏时节,从蝉鸣幽静的网师园出来,还沉浸在山水有致的园林盛景中,就闻得一个古色古香的木质门的临街房屋里,传出悠扬的笛声,婉转的唱腔。再看,门侧有一牌匾:苏州昆曲传习所。正是在这里见到了顾笃璜先生,他几十年如一日地为昆曲的传承努力奉献着;怡园曾是他家的私家园林,过云楼是他家的藏书楼,后来他父亲把书一起捐给了上海图书馆,撑起了图书馆的半壁江山。进去听他讲说昆曲往事的时候,见他手持一白面折扇,于是问讯缘由,顾老说:家藏名人书画折扇不敢随便拿在手上把玩,而一般的扇面折扇不屑拿在手里,觉得又有点掉价,所以宁愿拿一白面的随便扇扇也罢。
正是在这里遇到了昆曲开门师傅张卫东,从此开始习曲至今。而后来的师傅,中国昆笛第一人钱洪明先生,也是经由顾先生介绍的。我相信,一切美好,都在于一种遇见。
水磨腔,昆曲,又称昆剧、昆腔、昆山腔,是对宋词元曲的吟唱,自明代中叶独领中国剧坛近300年,糅合了唱念做打、舞蹈及武术等样式,以曲词典雅、行腔婉转、表演细腻著称,被誉为“百戏之祖”。其曲调仿佛是江南人用水打磨竹器一样打磨而出,水,得之温润;磨,要见功夫。这种东方最高人声乐典范已经存在六百年了,于200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是与古琴一起入选的中国第一批。但如果按照“非遗”的严格划分,昆曲在舞台方面的表演不过五分之一,其最大的成就当在古典文学方面。
一般的民间戏曲,是由艺人自己编撰设计唱腔的,而昆曲的主要作者是元明以来那些能够写戏撰文的文人雅士,他们多是世代书香的儒生、高精尖的士大夫阶层,都有很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修养,这些文人们除了写诗填词画画,基本都通音律,喜欢度曲。
正是这样一种创作基础,昆曲中的许多剧本,如《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等,都是古代戏曲文学中的不朽之作。昆曲曲文秉承了唐诗、宋词、元曲的文学传统,曲牌则有许多与宋词元曲相同。昆曲良好的文化基础,造就了一大批昆曲作家和音乐家,这其中就有我们非常熟悉的梁辰鱼、汤显祖、洪昇、孔尚任、李玉、李渔、叶崖等中国戏曲和文学史上的杰出代表。
而今年,汤显祖与他同时期的莎士比亚一样,已离开我们400年了。可以说,他们的作品代表了东西方戏剧的最高典范,他们生前虽未能有交汇之处,而作品中超越生死的爱情,无不折射出自然人性的光辉,朱丽叶和杜丽娘将永远活在向往纯真美好爱情的人们的心中。
《牡丹亭》《玉簪记》《紫钗记》《长生殿》四部戏,是昆曲最擅长表达的“情”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至情”在《牡丹亭》中是杜丽娘与柳梦梅之间超越生死自然的恋情;在《玉簪记》中是陈妙常与潘必正之间超越宗教束缚的恋情;《紫钗记》是霍小玉和李益之间超越权贵狡诈的恋情,堪称汤显祖“临川四梦”第一梦;《长生殿》里,是李隆基与杨玉环超越江山时空的恋情。
昆曲入门学的都是《牡丹亭》,拿到曲本的时候,顿时惊艳于曲辞的优美。春日,于香闺步出的杜丽娘,睡眼朦胧中,满眼烂漫春色,想到久闷幽闺的自己,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涌上心头。一句“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令人落泪,沉思半晌。《红楼梦》中“宝黛二人共读西厢,黛玉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当听到“你在幽闺自怜”等句,她已经“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反复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 ▌绕地游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步步娇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醉扶归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面对姹紫嫣红,杜丽娘没有在春色中沉醉,而是想到百花开败,终不免飘零尘土,掩身于断井颓垣。韶光容易把人抛,韶光岂会独独怜爱一个伤春的二八女子,而停留下脚步?牡丹花虽百花之王,几乎是在百花开尽之后,才缓慢地雍容华贵。想到此,又有些安慰,鸟的叫声似乎也圆润起来。 ▌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好姐姐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山坡羊”,是唐朝时首都长安的流行歌曲,后发展为词牌、曲牌。此曲后随征南诏国的唐军来到云南,现丽江的南诏古乐中就有《山坡羊》。《射雕英雄传》中黄蓉遇到渔樵耕读中的樵夫时,俩人唱了不少《山坡羊》。《倚天屠龙记》中,在去冰火岛的小船上,殷素素也曾对张翠山唱了一曲《山坡羊》:“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钱洪明先生在教授中讲解说,“山坡羊”在昆曲中,多反映伤感之情,而这支《牡丹亭》中的“山坡羊”更是悲切、幽怨,感伤之情溢于言表。 ▌山坡羊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 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要因循腼腆 想幽梦谁边 和春光暗流转 迁延,这衷怀哪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人生如梦,梦难寻。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吧。 ▌江儿水
偶然间人似缱 在梅树边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待打并香魂一片 阴雨梅天 守的个梅根相见 《玉簪记》里陈妙常唱的这支“朝元歌”,意在向潘必正诉说,琴曲哪里管你是出家人还是在家人,所表意境全在于弹琴之人。她巧妙地掩饰了对潘必正正在萌发的爱情,曲辞典雅、优美,历来为人传诵。 ▌双调· 朝元歌
长清短清 那管人离恨 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 一度春来 一番花褪 怎生上我眉痕 云掩柴门 钟儿磬儿枕上听 柏子坐中焚 梅花帐绝尘 果然是冰清玉润 长长短短 有谁评论 怕谁评论
古人离别时,有折柳枝相赠之风俗。《紫钗记》中,李益高中状元,但因得罪欲招其为婿的卢太尉,被派往玉门关外任参军。李益与霍小玉灞桥伤别,引用阳关折柳的典故,一支北曲,一支南曲,唱词细腻,行腔婉转,别有一番忧愁暗恨生的孤独幽怨在心头。 ▌寄生草
怕奏阳关曲 生寒渭水都 是江干桃叶凌波渡 汀州草碧粘云渍 这河桥柳色迎风诉 (这柳呵) 纤腰倩作绾人丝 可笑他自家飞絮浑难住
▌解三酲
恨锁着满庭花雨 愁笼着蘸水烟芜 也不管鸳鸯隔南浦 花枝外,影踯躅 俺待把钗敲侧唤莺哥语 被叠慵窥素女图 新人故 一霎时眼中人去 镜里鸾孤
《长生殿》是昆曲经典剧目,后亦为京剧传统剧目。清初洪昇创作,取材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和元代剧作家白朴的剧作《梧桐雨》,历十余年始成。曾三易其稿,初名《沉香亭》,继改称《舞霓裳》,三稿始定今名。白居易《长恨歌》中的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泣颜回
花繁 秾艳想容颜 云想衣裳光璨 新妆谁似 可怜飞燕娇懒 名花国色 笑微微常得君王看 向春风解释春愁 沉香亭同倚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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