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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漳美文】一碗香椿面

 不能割舍的爱 2016-05-09

  

  我曾固执地认为,香椿的味道就是春天的味道,也是家乡的味道,过去是,现在还是,将来依然是。

  

  下班后,去小区外那个叫明明的菜店里买菜,一大堆红瓜绿果中竟然躺着一小把香椿芽,蔫蔫的,像是走了很长的路途,我几乎年年吃香椿却从来没在菜店里买过,便问那个忙着给别人称菜的老板娘香椿怎么卖,她回头看了看说,就那么点了便宜给你吧,十四块钱一斤,我心里暗暗吃惊,这么贵,肉才多少钱呢。

  

  我买了菜走出来,却想着香椿的事,这么想来,我每年回故乡的理由除了给安息的父亲上坟,竟然就是谷雨前后回家摘香椿了。而且几乎从来没有间断过,所以我竟然不知道菜店里也有香椿上市了,记忆中这种树生菜是从来无需买的,一年中也就谷雨前后才能吃上最新鲜的香椿,过了这个节气,小满见三新,地里的蔬菜渐渐多了起来,而树上的香椿叶也由嫩变老,由嫩绿变成墨绿,没有人再会理会它了,有时候,村里人见面打声招呼,竟然是问今年吃香椿了没。

  

  从我记事起,老家窗外那棵高过屋顶的香椿树就是我不离不弃的玩伴儿,我在屋里炕上玩,然后隔着玻璃看见在院子里忙碌的母亲,我就会一声不吭地接着玩,要是没有了母亲的身影,我就会光着脚跑出来,街门是关着的,我够不着那高大而沉重的门插,当然,门也就无法打开。那时候,我看见了东窗下那颗蓬勃生长的香椿树,我居然不再哭着找母亲,而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的香椿树下玩,葳蕤而浓郁的树冠几乎将院子遮盖一大半,我玩儿的乐此不疲,直到母亲从外面回来。

  

  院子里好玩的地方都在香椿树下,先是鸡窝,我会趴在鸡窝口,看看里面是否有鸡蛋,如果要有的话,就会伸手拿出来,鸡蛋往往是还有余温的,我会小心地把它握在手中,放进厨房里那个蓝色的罐子里。更多的时候,鸡窝里会卧着那只被母亲称为九斤黄的母鸡,它一动不动地卧在窝里,我会一动不动地蹲在它的窝边,等着它下蛋,心里却想着香椿炒鸡蛋吃拽面的味道。直到今天,母亲依然拿这件事情取笑我,说我看母鸡下蛋时的神情最专注。看不见母鸡下蛋的时候,我就会坐在香椿树下的薯窖盖上拿着母亲的樟脑球(我叫它臭蛋)圈蚂蚁玩儿,那些被放进圈里的蚂蚁惊慌失措四散逃开,跑到圈边马上往回转,却始终跑不出那个白圈,后来看电视剧西游记,孙悟空给他的师父画地为牢最终还是被妖怪捉走,每次看到这里我就想起那些被樟脑熏得晕头转向的蚂蚁,好玩儿死了。还有就是在香椿树上找一种叫“白胡子老头”的昆虫,抓住后我还念念有词:白胡子老头开开门儿,让我去你家喝口凉水儿,然后手一松,白胡子老头就飞走了。秋天的时候,成百上千斤的红薯被父亲一担一担挑回家,那是我们家几乎一年的口粮。傍晚的时候,父亲、母亲将挑好的红薯放进箩筐中,准备入窖,这时候,我就会蠢蠢欲动,非要跟着父亲一起下窖,父亲就将绳子拴在我腰上,先把我卸下去,看着我躲进薯窖下的洞里,他才踩着土壁上凿出的脚坑一步步下去。我跟着父亲在薯窖里将成堆的红薯垒成小山,这些红薯在阴凉的薯窖里一直能存放到第二年春天。后来我就一个人敢下薯窖了,先是坐到薯窖边,两腿垂到窖里,胳膊撑住窖壁,两腿极力踩住壁上的脚坑,一步步往下走,有时候走到下面我就害怕了,悬在底下喊父亲,一抬头,就看见了香椿树和香椿树影下的父亲,他趴在窖边,鼓励我小心别怕不慌,我就有了勇气,钻到洞里捡满一筐的红薯招呼父亲拔上去。有一年春天,父亲让我下窖里捡红薯,我竟然被一条不知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小蛇吓个半死,从那以后,父亲就将薯窖填埋了,从此,香椿树下,我再没有下过红薯窖,树下的游戏连同那棵香椿树,都成为记忆的一种过往。

  

  春天摘香椿的时候,我站在房檐边,帮着父亲把从树上摘下来的嫩香椿装进篮子里,篮子满了,父亲就用绳子将篮子卸到院子里,母亲在树下接过篮子,将香椿倒出来,一小把一小把分出来,再将铁钩挂在篮子上,那只篮子就被父亲三下两下重新提到房上,院子里的母亲就将分好的香椿送给后院的堂奶奶,门口的银二奶奶和坡上的友奶奶,那年月,从东桥到西桥,整条街上的邻居们谁没有吃过我们家的香椿。而摘香椿便像一年一度的盛宴一样令我向往。

  

  不一会,挨着房檐一边的树上就被父亲摘的稀稀拉拉了,透过那些稀疏的枝条,天竟然蔚蓝蔚蓝的,燕子还没有回来,屋檐下的燕窝空荡荡的,而远离房檐的树上依旧浓绿而茂盛,父亲就用镰刀伸长胳膊,能够多少算多少,够不着的任它们自由的疯涨,父亲从来不会为了摘香椿将树枝折断,也不会把枝上的嫩芽采光,那棵香椿树也就一年一年地叶生叶落,我也在这一年一年的叶生叶落中长大并最终离开老家,如今,父亲走了,母亲老了,我也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在每个春天回一趟老家,去看看那棵香椿树。其实,长在南院东窗下的那颗香椿树已经老死了,在它的根部又长出几颗小树苗了,北院新房盖起来的时候,母亲小树苗移栽到新房的西屋窗下,如今,西窗下的香椿树也已经长得像原来的老树那样枝繁叶茂了,但采摘香椿依然不是我们家谷雨时节一项必修的劳动课,每年谷雨前后,住在城里的母亲念叨着着老家的香椿,我就带她回去象征性地摘下一下把碧绿的春芽。老家的那棵香椿树已然成为我对故乡的牵念。也成了我年年回乡的一个渴望。

  

  晚上,母亲开始将摘下的香椿洗尽,并将它们摊开放在簸箕里晾,昏黄的灯下,丝丝香气在空气中漂浮游动,我就不止一遍地想着它们被吃到嘴里的滋味,母亲在灯下做着针线活,我趴到被窝里,下巴顶着枕头看母亲做活,倦意袭来的时候,母亲会为我做一顿疙瘩汤或者一小碗手擀面,然后切几个香椿叶,切碎后放进小碗里加上盐和几滴香油,开水一冲,那香气顿时冲淡了倦意,我美美地吃下这顿夜宵并沉沉睡去的时候,梦里还有香椿的回味。

  

  天亮后,母亲开始将晾干的香椿一棵棵捋下香椿叶的时候,那些被扔在一旁的香椿梗就成了我最好的玩物,我把那些依旧散发着浓浓香味的梗节编成麻花样,用线或者木棍串起来,能乐此不疲地玩上好几天,直到它们失去水分蔫掉都舍不得扔掉。

  

  香椿叶被母亲切碎后放进干净的盆里,撒上盐,母亲就开始搓香椿了,直到将它们搓成油绿油绿的,那香气扑鼻而来,而且满屋里都是浓浓的香味,再晾几天后就可以放进罐子里,母亲执意在每年春天里腌这么一罐儿香椿,她要将这种奇异的清香延伸到深秋或隆冬,在以后几乎一年的时间里,只要是吃面条还是拽面亦或饸饹,母亲都会从罐子里将搓好的香椿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滴上香油和醋,那味道仍然清香如初,多少年后想起来,依旧温暖着我,香椿拽面,那是儿时的味道,春天的味道,更是家乡的味道。

  

  在那个蔬菜匮乏的春天,生在华北平原的人们谁没有吃过以香椿为佐料的那碗津津有味的面呢?




作者简介:刘宏秀,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电力作家学会会员,邯郸市第三届优秀作家。2004年开始散文、报告文学创作,在《美文》、《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当代人》、《文学报》、《东方散文》、《福建乡土》、《鄱阳湖文学》、《河北日报》、《廊坊日报》等刊物发表文章,《河北电力报》太行版专栏作家,出版散文集《却从冷淡遇繁华》,长篇地理文化散文《寂静山谷》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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