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石：一个外来物种的传奇

老挝石：一个外来物种的传奇

八月初，青田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周末集市上，摆摊的人们早早就拉开了阵势。他们摆出了各种各样的石头——并不局限于本地的青田石，这些石头来自世界各地。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一种来自老挝的石头出现在集市，并渐渐成为主流。这种老挝石，色泽有白，有红，有黄，细腻温润，利于雕刻，甫一出现，立刻引发了青田石雕艺人的追捧。

对于艺人来说，找到一种奏刀舒服的石头并不容易。过去，他们依赖青田本地山川赋予的丰富石料，发展出石雕的手艺。然而，随着不可再生的矿产资源越来越少，手艺的传承需要依赖更多的外来石种。

巴林石、雅安绿、西安绿、印度石……这些外来石种轮番在青田小城上演自己的传奇，无不经历了众说纷纭，甚至大起大落的过程。

而这一次，是老挝石。

短短一年间，老挝石就把青田搅了个天翻地覆，仿佛一夜之间，青田石雕艺人的家中、坊间、店里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老挝原石，摆上了大大小小的老挝石雕件。

究竟是怎样的魔力，让老挝石这一外来物种能在青田上演如此传奇？它是怎样被带入青田的？又让青田经历了怎样的风波？

奇石现身

故事要从邻省福建的莆田说起。

网传2013年，一批莆田仙游的红木商人前往越南、老挝等地收购红木时，无意中发现了这种硬度与寿山石相近的石头。这种石头出产于老挝阿速坡省（位于老挝东南，与越南、柬埔寨交界）一座不知名的山脉，色彩鲜艳，价格十分便宜。于是，一些红木商人开始将少量老挝石夹带在红木中运回福建。

不过，一开始，老挝石并未引起大家的关注。但是，随着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人们知道了这种石头的存在，许多经营寿山石的经销商发现，老挝石与国内寿山石等名贵石材具有几乎相同的结构品质，再加之老挝石色泽漂亮、利于奏刀的特性渐渐凸显，老挝石开始引起人们的重视。

由于红木商人对石性、石质的了解有限，早期他们带回的老挝石质量参差不齐。随后，不少得知消息的福建业内人士赶往老挝，将更多高品质老挝石带回国。老挝石经历了论吨卖、论公斤卖，以及单个挑选论精品卖的过程。

据一则发布于2014年11月来自《莆田晚报》的消息称：

公安部出入境管理信息中心接到中国驻老挝使馆通报，今年（2014年，编者注）下半年来，中国公民在老挝阿速坡省非法采集、收购叶蜡石（又称越南石、老挝石），该石质与我国寿山石石质相似相近，可制作高级印章。这些人大部分是福建省籍的人，其中仅9月、10月两个月，福建籍的人员赴老挝达2495人，其中莆田秀屿达512人，以东峤镇、埭头镇和平海镇籍人居多，其次就是仙游县达322人，主要是榜头镇和大济镇等红木重镇。再次就是福州的寿山乡、鼓山镇等寿山石较多的乡镇，达227人。

为了封锁货源，这些淘石客故意将石头的来源说成是越南或泰国，以至于最初老挝石在国内流传的通名为“越南石”或“泰来石”。

老挝石矿区（詹光斌 摄）

老挝淘石

消息传到了青田。

一开始，一些青田人在福建市场买石料时发现了这种石头。接着，这种石头陆续出现在青田的周末集市上。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些外表和珍贵的寿山石相似的石头，一般价格竟然只有几百元一克，甚至更低。

詹光斌是最早接触老挝石的青田人之一。他十九岁就开始学习石雕技艺，二十年来一直潜心于青田龙蛋石的雕刻和经营。然而，随着龙蛋石资源的日益匮乏，他开始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石种。

2014年四五月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位朋友手中见到了当时还被传为越南石的老挝石。他形容自己的心情：“就跟看人一样，对老挝石的第一印象特别好，一下子就认为它是好石头。”

詹光斌渐渐不满足于从二级市场上获得老挝石，他打算亲自前往原产地寻石。

当年8月，詹光斌和他的朋友出发前往越南（因当时还被传为越南石），他们成为青田第一批老挝石的淘石客。

“我们在越南北部待了一段时间，多方打听，结果越南当地人告诉我们这其实是老挝石，产自老挝的阿速坡省。原来我们被误导了，找错了地方。于是，我们立马从越南飞往老挝。”

艰苦的日子开始了。

老挝属于热带雨林气候，恰逢雨季，前往矿山要翻山越岭，甚至穿越原始森林。山路泥泞，连重型拖拉机都必须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才能上山。詹光斌和朋友们一路惊怕，又冷又饿，但是当抵达矿山，亲眼看到当地人挖出的老挝石时，这些艰苦变得值得。

前前后后，詹光斌五次前往老挝石矿山，少则待上几天，多则半个月。为了避免同行争抢，詹光斌除了睡觉吃饭，剩下的时间便是守着当地的矿工采石头，一有原石开采出来，他就要及时与当地人进行交易。

就这样，詹光斌成为最早将老挝石从原产地运回国内的青田人。据青田县石雕产业保护与发展局相关负责人介绍，这一年间，整个青田前前后后去往老挝的淘石客达到两三千人，投入资金五六亿元人民币，其中有不少人都将资本从其他产业转移出来，进入到老挝石的投资中。

詹光斌淘回的老挝石原石

朱旭茂收藏的老挝石雕件

褪色疑云

老挝叶蜡石，其主要成分是迪开石，与寿山的高山石成分类似。它拥有着鲜艳夺目的色泽，正是这种色泽，令青田石雕艺人们爱不释手。

然而，在老挝石大量进入青田市场之际，有人发现，这种漂亮夺目的石头竟然会“褪色”！

这个消息无异于在青田市场投放了一颗炸弹，一批此前对老挝石十分看好的买家颇受打击，从去年11月开始，老挝石价格一路走低，最低时一度跌至几百甚至几十元一斤。

在这场褪色风波中，“艺垠轩”石雕店老板朱旭茂交了几十万元的“学费”。

朱旭茂2014年年初才刚刚进入石雕行业，之前从事煤炭生意。去年七八月份，他第一次接触到了老挝石，多年的商海生涯让他立刻发现了老挝石的商机。当年9月，他迫不及待出发前往老挝，在矿山脚下待了一周多，斥资几十万元买回了一批石头。

结果，这批石头几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褪色问题。

“在这之后，我才懂得了老挝石有等级层次的区分，有‘山料’、 ‘水料’之说。山料容易褪色，但水料则性质稳定，不会褪色。我之前购入的那批就是‘山料’。”朱旭茂说。

詹光斌也告诉我们：“所谓‘山料’，就是山上开掘的原生矿，性质还不稳定； ‘水料’则是矿石从山体滑落，掉入水中，经过冲刷长出了一层‘石皮’，因而性质稳定。”

这些经验，詹光斌也是从这一次的褪色风波中学来。好在他当时从老挝带回来的石头层级丰富，一批高档的“水料”他一直没舍得出售。这批“水料”最终扛过了跌价风波，价格看涨。

陈军敏，因为拥有满头白发而被大家称为“白毛”。据称，他是目前青田老挝石市场上的最大卖家，他也是2014年8月第一次到老挝“淘石”。在他淘回的老挝石中，也有部分出现了褪色问题。

“我将一批普通石材用于实验，试图找出褪色原因和解决方法，但是没有找到。”白毛说，“后来我们逐渐了解到，老挝石分多个等级，会褪色的是普通红花冻，而上等红花冻和老挝田黄则不会褪色。”

现在，白毛的仓库里的老挝石几乎都是田黄类。据他观察：“目前青田市场上流通的老挝石市场价值在六亿元人民币左右，而从数量上讲，正是因为上等石的高质量和市场潜力，包括老挝田黄在内的不褪色上等冻石压倒性地占到了青田老挝石市场80%的比例。”

青田的周末集市上，老挝石雕件越来越多

留大伟创作的老挝石作品《哈喇菩萨》

留大伟创作的老挝石作品《收租愿》，这件作品获得了2015年杭州西湖博览会金奖

美好前程

青田县石雕产业保护与发展局局长朱荣欢作为一个行业管理者，从去年老挝石刚刚进入青田就开始关注这种漂亮的石头，并分析它对行业发展的影响。在他看来，老挝石之所以从2014年11月开始价格起起落落，除了褪色风波的原因，还有其他因素。

他分析：“客观来说，老挝石出现的时候正是全行业的低谷期。而且，老挝石矿山绵延八十公里，资源数量较多，在一个较长时间内不会出现资源短缺的情况，因此未来可想象空间有限。另一方面，老挝石的出现也触及到了过去已拥有较多各类石种资源的投资商的利益，因此，他们也必然会出手打压。”

但是，他同时也坚信，从长远来看，老挝石对青田将产生更多积极影响，甚至有可能改变未来整个行业的格局。

“随着青田本地的矿产资源逐渐枯竭，青田石雕工艺的发展将不可避免受到原料的束缚。老挝石利于雕刻，价格便宜，它的出现会大大改善这样的状况，从长远来看，对青田石雕的发展是有利的。因此，价格的波动也必然只是暂时的。”他说。

石雕艺人们也印证了朱荣欢的这一说法。

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留大伟是青田最早关注老挝石的石雕艺人之一。2014年8月，他第一次前往老挝，就在老挝待了一个多月，买回一些老挝石。跟许多投资客的心态不同，留大伟更多地是在为自己的雕刻寻找合适的原石。

“相石是雕刻最初、最基本的步骤，有了好的原石，雕刻起来就事半功倍。对我们艺人来说，要得到自己喜欢的原石非常不易。”他说。

一件石雕作品的诞生，少则几周，多则几年。如同五星名厨寻找上好的食材一样，石雕艺人除了需要有精湛技艺，还需要合适的石料。

留大伟发现，部分老挝石外表容易褪色，雕刻时质地过软，因此不适合动刀，这正是后来被人们所说的“山料”。所以，在老挝时，留大伟只买上等的“水料”。

2014年12月，留大伟第一次尝试雕刻老挝石。“我上手感觉它的材质和四大国石中的巴林石很像。但当刻刀遇到老挝石时，手感又和青田石相似，雕刻起来很舒服。”

他认为，老挝石好看、好雕，价格又便宜，极大丰富了雕刻原料，前景十分看好。尽管曾经在褪色风波中交了“学费”，朱旭茂也十分看好老挝石的未来。

他说：“现在的四大国石市场可以说总体陷入了一个低迷期，我个人认为，目前来讲，老挝石的市场前景比较好。举个例子来说，目前，最顶级的寿山田黄可能要卖到二十万元一克、最顶级的昌化田黄则要卖到九万元一克，而最顶级的老挝田黄，也不过是五千元左右一克，这其中的差价，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老挝石未来的市场潜力。”

朱旭茂表示，今后，他将主要以收藏老挝石中的精品为主，并且，除了店面销售的方式，他还将尝试“走出去”，寻求和拍卖行的合作。

只看精品，这成为越来越多青田老挝石投资客和石雕艺人的选择。这当然有褪色风波所带来的经验，更多则显示出青田人越来越成熟的投资心态。

从2015年1月开始，老挝石，尤其是老挝田黄价格逐步回暖，呈现出缓慢上升的趋势。2015年6月19日，中国保利集团公司与老挝政府签署叶蜡石项目协议，双方正式组建合资公司共同开发老挝石矿产资源。这一重大事件无疑印证了青田人眼中老挝石的美好前程。之后，2015年7月在上海举行的一场拍卖预展中，老挝石第一次现身拍卖市场，参拍的八方石头，估价从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引起了篆刻家、印石收藏家和爱好者的广泛关注。

毫无疑问，经历了种种洗礼的老挝石正在走向一个更加规范，同时也更加广阔的市场，它还会上演怎样的传奇？未来值得期待。